《小鎮畸人》中的思想特色

摘 要：舍伍德·安德森作為社會轉型期的美國作家，在《小鎮畸人》中深刻地揭示出社會轉型給人們帶來的巨大影響，剖析了人們內心的困頓。然而，他一方面展現了社會轉型給人們帶來的矛盾處境，同時另一方面無力處理并解決社會轉型給人們帶來的矛盾，只能將矛盾的解決寄希望于對未來社會生活的朦朧憧憬，這也成為安德森寫作的思想特色。

關鍵詞：社會轉型；矛盾；未來；思想特色

作者簡介：何婷（1980-），女，湖北省隨州人，武漢工業學院外語學院教師，講師，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及外語教學。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4-0-02

美國作家舍伍德·安德森40歲才開始成為專業寫作，作品不多，但特色鮮明，獨樹一幟。他的代表作，1919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小鎮畸人》中描繪的瓦恩堡小鎮，更存留在美國人的文學記憶中。雖然他的寫作巔峰期不長，但他對后來海明威，?？思{，托馬斯·沃爾夫等寫作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思{曾稱他是“我們這一代作家的父親”，馬爾科姆·考利認為他是“他們那一代講故事者中對后一代的風格和視野都造成了影響的唯一的一位”。

舍伍德·安德森生活的時代的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美國正經歷著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轉型，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科技成果迅速轉化成生產力，大批農民涌入城市，給工業化帶來了必不可少的勞動力，工業化城市化進程極大加快。社會變革帶來了工業化城市化的大發展的必然結果是美國經濟的迅速崛起，無論是在本土，還是海外，美國人民的自信心空前高漲。然而在經濟力量強大的背后，也藏著深深的隱憂。一直以來，美國歷史中都存在著一個中心悖論，即在對進步抱有信念的同時，也懷有對進步帶來變化的恐懼；對必然發生的將來滿懷渴望的同時，也懷有對不可重拾的過去的依戀；對將要徐徐展開的未來畫卷充滿期待的同時，也為處于某種狀態的退步而惴惴不安。這種雙重性一直以來就是美國歷史的特點，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的那個年代，這種雙重性變得尤其顯著。許多美國人都有這種矛盾的思想：他們一方面為美國的日益強盛感到自豪，另一方面他們又覺得這場現代化運動幾乎沖垮了傳統的倫理觀念，社會問題日益嚴重。

作為社會轉型期的作家舍伍德·安德森，受母親的影響，他“透過表面審視生活”的欲望被喚醒，敏感地捕捉到了社會變革對美國人民的沖擊，洞悉到人們的內心對未來憧憬同時也滿含擔憂的這種思想矛盾，并在寫作中將這種悖論表達到了極致，進而達到了對人性的深層次內心剖析。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在《小鎮畸人》中，他用25個相互獨立，但又有機聯系在一起的故事，創造出了一個個“畸人”形象，描繪出一張透視美國中西部小城鎮人群的群體內心X光照片，折射出在美國從農業，手工業向機器大工業轉變的這一時代變革時期的個人的內心的孤獨，社會群體的隔離的苦楚。

《小鎮畸人》的故事是發生在虛構的美國西南部瓦恩堡小鎮。那個時期的美國，雖未發展到“世界史上初露端倪的最為物質主義的時代”，但工業化進程已經啟動，故事中的瓦恩堡小鎮也已經有了鐵路，鐵路的出現打破了小鎮獨立封閉的生活模式，強行將小鎮置于社會變革的進程中。無論人們的意愿如何，小鎮的鐵路已然使它成為美國社會網絡中的一部分，因而也無法逃脫工業化帶來的社會影響。正如卡爾·馬克思和韋伯宣稱的那樣，資本主義結構的變化在帶來經濟變化的同時，社會關系也發生了變化。這種社會關系的變化既體現在人與人的關系，也體現在人的內心變化。在1911年的一次演講中，當時的美國總統托馬斯·伍德羅·威爾遜斷言，“今天美國的生活已經不像二十年前的那個樣子了。它甚至也不是十年前的樣子。我們已經使我們的經濟從谷底一躍而起。隨著經濟狀況的改變，我們的社會組織結構也發生了變化”。

1.社會轉型中經濟與科技給人們帶來的矛盾

在《小鎮畸人》中，安德森通過嘲弄了推動工業文明的科技的荒誕，表達了社會轉型中的經濟與科技給人們帶來的矛盾和迷茫。西方工業文明的發展與科技的進步是如影隨形，科技的發展極大地推動了西方的工業文明，也打破了固有的穩定的社會關系，更驚擾了曾經封閉的小鎮的生活的方方面面?？Х群皖I扣是早已融入西方人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雖是小物件，但具有并不可替代的意義，在《古怪》一文中銷售員卻在四處游說，大力推銷咖啡代用品，領扣代用品，試圖使人們接受這一科技發展的產物。不可否認，這些代用品體現了推動社會變革的科技進步，有創新，然而卻沒有任何實際的使用價值，這一產物的誕生本身也是科技發展下社會變革的“怪胎”。小鎮的雜貨店的經營者埃比尼澤·考利，他的商店里堆滿了咖啡代用品和領扣代用品這一類科技迅猛發展催生出的產品，以至于他的小店看似什么都賣，然而事實上也都不賣，他是小鎮上的“怪胎”。他成為小鎮的笑柄，是由于在科技推動下的社會變革進程中，他顯得非常的困惑和無助，他對科技的態度非常矛盾，“當推銷員帶著商品從前門進來向他推銷時，他心里害怕。他站在柜臺后面一個勁地搖頭。他害怕，如果他拼命堅持不買，而后就會失去銷售該商品的機會；如果他不夠堅決，心一軟把商品買下了，但又賣不出去?！彼巧鐣兏镏械臓奚?，在社會變革中，他一方面很想抓住機會，跟上社會的變革的步伐，而另一方面，社會變革的程度強烈到他無法接受的和理解的地步。他身上體現的變革的矛盾，最終逼迫他成了社會的“畸人”。對這一段的描寫也折射出安德森自身經商的經歷。在他最終全身心地投入到寫作之前，他自己曾運營并管理一家油漆工廠。他在中《講故事人的故事》曾對社會轉型時期人們的困惑有所描述，他寫道“其他人究竟在思考些什么？我在思考什么？”在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寫作者相比，作為有著生意人經歷背景的作家，安德森頭腦清醒地捕捉到了社會變革下對經濟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破壞，并能細膩地體會并感知到科技和社會變革對人們帶來的思想沖擊，對此作家麥肯評論道“《小鎮畸人》創造出了一種新的寫作秩序，舍伍德的寫作不同于時下流行的模仿或陳詞濫調的寫作。”

2.社會轉型中女性角色自身的矛盾

安德森對社會變革時期的美國人心中的矛盾的描寫，也表現在《小鎮畸人》中出現的女性角色身上。事實上，在社會轉型期，女性意識得到了萌發，但由于處在男權社會中女性的地位卑微，因此，自我意識萌發的女性必定受到社會更大程度擠壓。女教師凱特·斯威夫特曾外出旅行，見證了外面世界的豐富多彩，但迫于生活的現實，她回到了小鎮，成為了小鎮的女教師。外界社會的精彩，讓她內心難以忘懷，她在課堂上編造了關于作家查爾斯·蘭姆趣聞，“她不止一次的從家里出走，在街上徘徊直到深夜，與心潮澎湃的內心世界進行著激烈的斗爭。”外部社會給她帶來了極大的誘惑力，然而她一方面向往著外界代表進步的社會，一方面卻始終難以脫離自己生活的環境。她的生活選擇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這種矛盾，折磨困擾著她，她最終將注意力轉移到她曾經的學生喬治·威拉德身上。伊莉莎白·威拉德年輕時總是愛做“演員夢”，“經常讓父親旅館的客人給她講他們所在城市的生活，她夢想參加一個演出團體，到世界各地去走走”，她內心充滿對自身狀態的不滿，希望能改變生活現狀，但不同于其他自我意識強大的，進而采取的掙脫舊環境，尋求新出路的女性，她在對外界社會憧憬的同時，也始終不敢邁出出走的一步，直到她的人生盡頭，她始終藏匿著用來出走的八百美元，而沒有采取任何實質的行動。她和凱特·斯威夫特一樣，都將對未來生活的期寄托在喬治·威拉德。作為社會變革時期的作家，一方面，舍伍德·安德森通過這些“新女性”或“反傳統女性”形象的塑造表達了他對女性生存狀況的同情，對兩性間的關系的極大關注。他也意識到婦女應該有一種新面貌。在《曾經滄?！防?，安德森就寫到，有一種“正在成長著的新思想：婦女獨立自主，或予或取，都是為了人生中她們自己的目的”。然而另一方面，在西方父權文化歷史的大背景下，安德森又無法超越作為一位男權作家的意識形態，也無法戰勝自身源于父權制的道德觀，他內心深處的父權思想注定了他筆下的女性都無法逃脫“悲慘的厄運”。這兩個女性形象，集中體現了轉型期的女性內心的焦灼和矛盾，社會變革中，她們思想較為進步解放，但出于對新環境的恐懼和對舊環境的依戀，從始至終都難以擺脫舊環境的束縛，行為是保守的。這導致安德森筆下的女性，有著夢想，但又無力實現自己的夢想。她們的生活，正如約瑟夫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讓人產生共鳴的宣言：“我們孤獨地活著，正如我們孤獨地夢著?！?/p>

3.作者對社會轉型的態度

作為社會轉型時期的作家，安德森的寫作中也有著兩面性。雖然他被時代的脈搏和場景變革所紛擾、所侵蝕，在努力揭示社會變革對人的精神扭曲異化，但是他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只能寄希望于未來和展望。在另一部小說《窮白人》里，他寫道“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從大地母親的情懷中升起，鼓舞著人們。成千上萬的來自中部各州的年富力強的人不辭勞苦籌造公司。一旦公司垮臺，他們又另起爐灶。在那些發展快的小鎮上，住著成千上萬的組建公司的人，他們正聽從土木工的指揮。不久前這些土木工還只是一些修建小木屋的人，如今擔負起建筑高樓大廈的重任。盡管這些人在新時代的面前顯得格外精神抖擻，充滿活力，但看得出來，他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這清晰地表達了舍伍德·安德森對社會變革的看法。他能夠理解對由于社會變革給人們帶來的矛盾，他在寫作中也直面了人們的痛苦，對人的內心有著深層次剖析，承認社會轉型作為社會一種浪潮，毫不留情地對身處其中的人進行擠壓，但他毫不諱言他對未來的希望，認為未來是抹平痛苦的一劑良方。在《講故事人的故事》中，安德森也明確表明自己對未來希望的看法：“我們不想生活在過去，做著重溫歐洲過去的美夢。稍有文化沖動感的美國人在過去都做過這樣的夢，而且做得實在太多了?，F在這樣的游戲已不合時宜，就是依阿華市的一個淑女文學俱樂部都知道今天的歐洲藝術家已不一定顯得重要，因為他們畢竟是歐洲人。未來的西方世界應以美國為中心，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痹诎驳律磥?，在社會變革的沖擊下，舊有傳統價值觀念不復存在，只要他熟諳“生活就是樂趣”這種現代精神，未來的社會就可以為個人提供機遇。正是由于舍伍德·安德森思想的局限性，小說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雙重性意識，他在揭示社會轉折變革給人們帶來的影響，表達了轉折時期人們的精神困苦之后，他卻依然沒有找到正確的復歸之路，只能寄希望于未來。因此，“頓悟”成為了他解開矛盾的重要手段，也就是說，令其小說中的人物乃至讀者在剎那間得到感悟，瞥見生活的真諦之后采取獨立的行動。體現在小說情節上的安排就是，讓少數人經歷了“頓悟”的人，選擇逃離自己生活的社區，投入到大城市的工業化進程中去，使自己湮滅在必然到來的社會進程中，擁抱未來才能消除個人的異化和痛苦。如在《古怪》中，飽受困擾的雜貨店老板的兒子埃爾默選擇了逃離，“偷乘列車，到了克利夫蘭便消失在那里的人群中，將在當地找個工作，和別的工人交朋友，他就和別人那樣，生活就有了溫暖，有了意義。”連小說中的中心人物，被小鎮人民認為深諳小鎮精神的喬治·威拉德最終也是選擇了逃離。

4.結論

舍伍德·安德森的寫作也體現了矛盾的存在，他在深刻探尋了社會轉型期人們經歷的矛盾后，卻無力找到解決矛盾的出路，只能寄希望于對未來的憧憬。這是由于他身為在社會轉型期的作家，他在表達社會轉型時期人們的痛苦和幫人們找到逃離痛苦的出路時，他自己卻難以逃脫時代給他套上的枷鎖。然而，值得慶幸的是，正是由于舍伍德·安德森的矛盾性，給《小鎮畸人》烙上了強烈的時代印記，使作者有著極高的識別度，最終讓成為美國社會轉型期的旗手作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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