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第一人稱相關的“對應指示”現象的語用解析

摘 要：人稱指示是通過人稱代詞來標示參與會話或會話中涉及的角色，使這些角色聯系起來構成一個基本的會話系統。人稱指示現象跟語法學中的人稱代詞以及會話角色這兩個因素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通常情況下，人稱指示系統與人稱代詞及會話角色的關系是“一一對應”的，然而在日常生活會話中，經常出現這三者并不對應的情況，例如用第一人稱代詞“我們”指示聽話人等等。這些情況涉及人稱指示現象中，人稱代詞、會話角色及其會話意圖、會話隱涵幾方面的關系，我們研究的目的也正是在挖掘這一系列因素之間的關系和構成模式。

關鍵詞：人稱指示；對應指示與非對應指示

[中圖分類號]： 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4--03

人稱指示是通過人稱代詞來標示參與會話或會話中涉及的角色，使這些角色聯系起來構成一個基本的會話系統；人稱指示系統一般包括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第三人稱三個指示系統。第一人稱指示系統，會話結構上指示說話人，主要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標示；在會話表達中，會話發起者根據不同意圖，會選擇是否直接使用原會話結構，具體來說分為：第一，選擇直接使用會話結構，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標示自己說話人的會話角色；第二，不選擇直接使用會話結構而進行調整，或者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標示受話者聽話人的角色，或者自己的說話人角色用第二人稱代詞“你”、“你們”標示。

與第一人稱相關的人稱指示現象，在會話表達層面分為兩種基本情況：第一，選擇使用基本會話結構，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標示自己說話人的會話角色；第二，不選擇使用會話結構而對人稱代詞與會話角色之間的關系進行調整，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標示受話者聽話人的角色，或者自己說話人的角色用第二人稱代詞“你”“你們”標示。根據人稱代詞及會話角色這兩大因素的關系，我們將第一類情況界定為與第一人稱相關的“對應指示”，第二類情況界定為與第一人稱相關的“非對應指示”。我們認為，相比于“常規”與“非常規”、“一般”與“活用”、“指示”與“非指示”等分類，這樣的劃類方法，首先更符合言語行為的內涵，充分地體現了語言形式在實際言語行為中的靈活性；其次，更符合人稱指示現象兩個層次的內涵，更明確地指出了人稱代詞和會話角色這兩個核心因素。

所謂“對應指示”，即在會話表達層面，發話者選擇基本的第一人稱指示結構，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來標示自己說話人的角色。此種指示現象在生活中最為常見，發話者未對人稱代詞與會話角色之間的關系做出改變，保持了原會話結構中二者之間的“對應”關系。對應指示現象的具體情況按照構成形式的不同，可以分為“單純式對應指示”和“復合式對應指示”兩大類。

1、“單純式”對應指示

一般來說，無論說話人有怎樣的社會背景，處于怎樣的人際關系中，都可以直接用人稱代詞“我”、“我們”來指示自己或己方。如：

（1）他臉上毫無表情、口中木訥地重復著一句話：“叔叔阿姨，可憐可憐[我]吧！叔叔阿姨，可憐可憐[我]吧！”（《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

（2）當約翰·海遜格問[我]那些問題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參加選秀還真不是件容易的”。（《姚明·我的世界我的夢》）

（3）[我們]就找張西德書記！\"王洪超聲音不大，卻說得十分堅定。（《中國農民調查》）

（4）蔣攔住[我]的話說：“[我]知道的，以后有羅長官在，他會了解的。”（《中國遠征軍入緬對日作戰述略》）

以上幾例均是會話片段的單句截取，出自文學作品和實際調查。例（1）中說話人雖然境遇堪憐，但是依然使用“我”來標示和強調自己說話人的身份，以提請受話者注意；例（2）中姚明與記者地位相當，描述自己的想法時用“我”指示自己；例（3）中王洪超用“我們”指示跟自己一起來找書記的幾個農民，標示自己一方的說話人角色；例（4）中第一個“我”是講述人向記者表明自己說話人的身份，而第二個“我”則是當時會話場景中的發話者蔣介石。

（5）（俞心蕾和溫碧珠參加面試）

溫碧珠：你好，[我]叫溫碧珠，你呢？

俞心蕾：你好，[我]叫俞心蕾。

溫碧珠：哎，大家看起來都很厲害，[我]覺得[我]一定沒希望。

俞心蕾：面試還沒開始，你干嘛打擊自己？（《轉角遇到愛》第6集）

（6）（秦朗奶奶的房客俞心蕾因為安藤的誤會而被拘留，澄清誤會后還需要保釋金才能釋放）

安藤代理人：這個你們放心，安藤先生是愿意支付這筆保釋金的。

秦朗奶奶：不必，謝謝，[我們]自己付。（《轉角遇到愛》第13集）

（7）朱玉：[我]是朱玉啊，你不認識[我]了？

朋友：你就是朱玉？不是的，兩年前[我]見過你。（漢語教材《參與》）

以上三例是日常生活的實際對話片段。例（5）中二人剛剛認識，且地位平等，這時溫碧珠作為發話者發動會話，進行自我介紹和描述內心感受時，用第一人稱指示語“我”自稱；例（6）中二人的關系背景為利益的對立方，地位平等，秦朗奶奶陳述事實，用“我們”指示自己和秦朗，從會話角色上直接確立了與受話者對立的“說-聽”關系；例（7）的情況類似。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在這樣的實際會話中，“說話人”的角色隨著會話進程而不停轉換，所以人稱代詞“我”和“你”也是交替出現的。這些例子證明了區分“發話者”、“說話人”概念的必要性，同時也反映出人稱指示現象的實質即人稱代詞與會話角色之間的相互關系。

單純式對應指示現象在生活中最為常見，也似乎比較容易理解。此處，第一人稱指示系統是發話者用第一人稱代詞“我”、“我們”指示自己說話人的角色，用第二人稱代詞“你”、“你們”指示受話者聽話人的角色。

此時，發話者一般沒有特殊的會話意圖，其目的就在于宣告自己說話人的身份，以提醒會話開始，強調自己的中心位置，此時，發話者認為自己與受話者的會話角色關系與社會人際關系重合，就是簡單地說與聽的對立統一關系，距離不遠不近，處于中立和平位置。

2、“復合式”對應指示

“復合式”指的是發話者在指示自己時，并不簡單運用第一人稱代詞“我”，而是通過代詞和其他語言成分構成復指形式，很顯然，相比于單純式對應指示，復合式更為復雜，或者說“刻意”，這種形式反映了發話者特定的會話意圖。具體的形式一般有兩種：“我+這個+身份語”和“我+這個+當/做……（身份語）的”。

（1）“我+這個+身份語”

第一人稱代詞“我”+近指代詞“這個”+“身份語”的復合形式，構成雙重復指關系，其基礎仍是以第一人稱代詞指示說話人角色。

（8）姚崇自己也有點得意，問一個官員說：“[我這個宰相]，能跟古代什么人相比？能不能比得上管仲、晏嬰？”（《中華上下五千年》）

（9）丘吉爾急中生智地聳聳肩說：“瞧，總統先生，[我這個大英帝國的首相]對你可是沒有惡意的。”（《哈佛管理培訓系列全集》）

（10）“[我這個老外]也屬馬”――世界語者的中國情結（《新華社2004年新聞稿》）

例（8）、（9）、（10）中會話雙方相互熟識，發話者地位一般較高或比較特殊。發話者意圖強調自己的身份或地位，以此來提醒受話者應有的重視、尊敬或者重新審視的義務，如例（8），姚崇想強調自己的宰相身份，讓其他官員重新審視自己的政績，當然在使用“我這個宰相”的形式時，他暗示了聽話人肯定或贊賞的義務。其他幾例情況大致相同。

（11）丈夫：[我這個丈夫]你還管不管了？

妻子：為什么這么說？我怎么了？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事業嗎？

（12）（飛機場，A為朋友B送行）

A：該走了。

B：嗯，我走了，你回去吧，放心，到那邊之后我會經常給你寫信的。

A：好，在那邊無論遇上什么困難，都要記得你還有[我這個朋友]。

（13）（嬴渠梁與其兄嬴虔商議變法之事）

嬴渠梁：要在秦國變法，你我兄弟誰扯誰一把都是寸步難行……若大哥鐵心撐持變法，你我兄弟便放手一搏；若大哥還有猶豫，渠梁寧可擱置變法。

嬴虔：哼！渠梁！你信不過[我這個大哥]！

例（11）、（12）、（13）中雙方關系親密、且沒有明顯的高低之分，首先，兩位發話者都意圖強調和受話者之間的親密關系（兄弟、朋友），這種強調有兩個深層意思：第一，強調自己跟其他人相比的獨特性（唯一的大哥——最值得相信的人、送行的好朋友——朋友中最不能忘記的一個），即自己的權利；第二，強調自己與聽話人之間這種親密關系對于受話者應有的重要意義（兄弟之間互相信任、朋友之間互相幫助），即受話者的義務；其次，“我+這個+身份語”的格式表達了發話者自己的情緒，如果在上一輪會話中，受話者的言語忽視了說話人心中期望的、對二者關系應有的肯定和重視，那么就會導致現實和說話人意圖的反差，因而產生不滿的情緒，如例（11）、（13）；如果聽話人沒有忽視，則沒有反差，在這種情況下說話人強調彼此關系，往往表達一種期待的情緒，如例（12）。

（14）（原本是“盜圣”的白展堂身著捕快官服）

佟湘玉：展堂，來，你照照。

白展堂：拿走，拿走，拿走！

佟湘玉：怎么了這是？挺精神的呀！

白展堂：我一見捕快就犯怵，以前還行，以前我能逃啊，現在我自己就是個捕快，那不[我這個賊]跑到哪兒，[我這個捕快]跟到哪兒嘛，我非得自己把自己給嚇死不可！（《武林外傳》）

（15）老山的地雷首先是從我手上埋起的，我有責任去掃除它。請黨委成全[我這個老兵]吧！”（《1994年報刊精選》）

例（14）、（15）的情況與上面幾例有所區別，這兩例中，發話者地位較低，但是也選擇此種指示格式，發話者這里意圖不在于特意強調彼此的親密關系或自己的地位，而主要在于對受話者宣告自己的立場（本來是賊，現在又是捕快/曾經是新兵，為軍隊奉獻一生），以此提醒受話者注意保護自己立場的義務。

這些用例中先用發話者第一人稱指示語“我”明確自己說話人的角色，而后用近指代詞“這個”進行復指，再加上身份語指示自己，顯然這種情況相對于單純式來說就比較特殊，涉及說話人的會話意圖和情緒。通過分析我們也發現，地位的高低并不是決定發話者選擇人稱指示方式的直接原因，選擇同一種表達方式的發話者其地位可高于聽話人，也可以與之平等或低于受話者；真正決定的因素在于發話者的會話意圖。

（2）“我+這個+當/做……（身份語）的”

用“我這個當/做……的”指示自己，其意圖和復合式第一種差不多，都是強調自己的身份地位，但是也有細微差別，除了在程度上有所加強，更強調了自己與受話者的權利義務關系。

（16）你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終身大事不能不考慮。[我這個當哥哥的]也給你留點意。（《歷史的天空》）

（17）金枝說，“小鼻子小嘴兒的，怪可人疼的呢。再說，[我這個當老姨的]，還沒給見面禮哪。”（《皇城根》）

（18）按說，[我這個當姐姐的]不該在你們夫妻之間多嘴多舌，可我又不愿眼看著你窩窩囊囊。（《渴望》）

（19）澳各界人士均對他們懷有友好感情，[我這個當校長的]感到很榮耀。（1995年《人民日報》）

以上幾例中由于發話者對受話者心懷理解或者喜愛之情，主要是通過強調自己的義務來使受話者了解自己的感情，同時明確受話者應享有的權利。如例（16），哥哥強調自己的身份，意在強調自己應盡的義務，從而使弟弟了解自己的心意，其他幾例也是類似的情況。通過這種指示方式很明顯拉近了會話雙方的距離。

（20）（夫妻吵架，孩子奶奶來勸架）

丈夫：媽，這事您別管！

奶奶：平日里我不管你們，可今天[我這個當媽的]得說你們幾句。兩人好好兒過日子比什么不強，非要吵，嚇著孩子怎么辦？

（21）（經理為一份重要協議出去應酬，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回到辦公室）

秘書：經理，今天談得怎么樣？有沒有什么進展？要不要安排會議？

經理：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別問這么多。

秘書：可是……

經理：“可是”什么“可是”？我說的話你聽不懂是不是？難道[我這個當經理的]還要向你匯報工作？

以上兩例的情況與前面幾例不同，發話者運用這一形式更多的是強調了自己的權利，心理原因是受話者言行使得自己有不愉快的心情，因此發話者通過強調自己的權利來提醒受話者應付出的義務，這樣的指示方式則拉遠了雙方的人際距離。

復合式對應指示現象中，發話者在會話表達時用“第一人稱代詞+身份語”指示自己的說話人角色。

復合式對應指示相比于單純式，相同的是沒有對雙方的人際關系進行調整，用第一人稱代詞宣告了自己會話中心的地位，不同的是，加上“身份語”成分，強調了發話者相對于受話者的身份，隱含了發話者強調自己與受話者權利義務關系的意圖。

對應指示的特點是，發話者在會話表達時，直接用第一人稱代詞指示說話人角色，或者用“第一人稱代詞+身份語”指示說話人角色。發話者只想宣告自己說話人的中心地位，會話角色的關系和社會人際關系重合，表現為簡單的對立統一關系。

本文通過結合文學作品、影視作品、日常會話等相關語料，在基本的語用學理論上輔以實際用例，我們發現，會話雙方關系的親疏以及彼此的身份地位并不直接影響發話者對人稱指示方式的選擇，真正的影響因素是發話者的會話意圖；同時，人稱指示方式的選擇目的似乎在于協調彼此的權利義務關系，對于雙方的距離有著拉近或拉遠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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