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楚辭》含感情色彩的詞語有很大差別:從數量上看,《楚辭》所用的含感情色彩的詞語比《詩經》中多得多;從詞語選擇上看,二者也有很大差別,特別表現在褒義詞和貶義詞的選擇上;即使是同一詞語在《詩經》《楚辭》中也含不同的感情色彩。創作方法、思想內容的不同導致了二者選用不同的詞語表達感情色彩。
關鍵詞:《詩經》 《楚辭》 感情色彩 詞語
一、感情色彩的定義
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認為“詞義是由多種因素構成的。實詞都有一種與概念相聯系的核心意義——理性義,此外還可能有附著在理性義上面的色彩義”①。色彩義是“附著在詞的理性義之上表達人或語境所賦予的特定感受”②。該書將色彩義分為感情色彩、語體色彩和形象色彩三類,然后又將詞語的感情色彩義分為褒義、貶義和中性。褒義詞是“表明說話人對有關事物的贊許、褒揚的感情”③;貶義詞是“表明說話人對有關事物的厭惡、貶斥的感情”④;中性詞是“既沒有褒義色彩,也沒有貶義色彩”⑤。
該書對詞語感情色彩的定義著重強調了人或語境的反映,說明詞語的感情色彩離不開具體的人和語境。因此本文所論述的《詩經》《楚辭》詞語的感情色彩義是在具體語境中反映人主觀感受的(褒義、貶義、中性)詞語。
二、《詩經》《楚辭》中的褒義詞
據褒義詞所指對象的不同可將《詩經》《楚辭》中的褒義詞分為以下四類:
(一)《詩經》中所用的褒義詞:
1. 形容人的:窈窕、美、淑女、嘉(美好)、■(善良)、休(喜悅)、儀(有楷模)、寫(舒暢)、皎皎、振振(仁厚貌)、溫和、柔順、淑慎(善良謹慎)、德音(好名聲)、圣善、■■(美麗貌)、■(喜好、愛)、姝、孌、委委佗佗(從容自得的樣子)、揚(形容前額寬闊而方正)、皙(皮膚白嫩)、展(誠然、誠實)、清揚(眉清目秀的樣子)、媛、孑孑(特殊貌)、善懷、瑟(矜持莊嚴的樣子)、■(威武的樣子)、碩人、軸(明智通情理)、螓首蛾眉、巧笑、倩、美目、■(威武健壯)、桀(英雄)、陶陶(和樂貌)、陽陽(快樂)、威儀、柔嘉、敬慎、肅、敬恭
2. 動物類:麟、鵲、鳩、燕子、鳥鳴嚶嚶、麗(魚歷歷錄錄地跳著的樣子)、鶴、龍、熊、羆、虺、蛇、螽斯(蝗一類的蟲)、草蟲(蟈蟈)、蚱蜢、野■(獐子)、鹿、■(長毛狗)、■(小豬)、■、黃鳥、雄雉(野雞)、大雁、老虎、鵪鶉、良馬、蝤蠐(天牛的幼蟲)、翟(長尾野雞)、■(長鯉魚)、鮪(鯉一類的魚)、狐貍
3. 植物類:葛■、■木、桃樹、夭夭、灼灼、■■、■(浮萍)、甘棠、梅子、白茅(野草)、樸■(小樹)、唐棣、李樹、棘(酸棗樹)、匏瓜、苓(甘草)、唐(女蘿,蔓生植物)、虻(貝母、一種藥草)、■■(茂盛)、柔荑、■(荻草)、芄蘭(植物名)、諼草(又名萱草,即金針菜)、木瓜、木李、木桃、■(益母草)、榛樹
4. 其他類:旨(味道鮮美)、皇(輝煌)、玉、福履、素雍(莊重和諧)、■(色彩鮮明)、山河、■(壯美的樣子)、凝脂、佩玉、瓊(美玉)、■(紅顏色的玉)
(二)《楚辭》中所用的褒義詞:
1. 形容人的:■直(剛直)、不豫、陸離、美好、修■(美好)、好、佳、麗、蹇蹇(忠貞直言貌)、貞臣、誠信(誠實無欺)、爛(燦爛)、■、宜修(修飾得宜)、純(純潔美好)、嘉名、宜笑、窈窕、修能、美、耿介(光明正大)、昭質(光明清白的本質)、■節(美好的節操)、賢能、信美、逍遙、信修(真正美好)、要眇(容貌美麗、體態窈窕的樣子)、賢■(善良美好)、宜笑、鬼雄、■女、慍■(忠誠的樣子)、修美(美德)、切人(懇切實在的人)、從容、內厚(內心敦厚)、質正(品質端正)、謹厚(謹慎忠厚)、博蹇(對什么事都敢直言)、賢、悃誠(忠厚誠懇)、貞良、明智
2. 動物類:鸞鳥、鳳皇、鳳鳥、龍、蛟、騏驥、飛龍、麋鹿、孔雀、翡翠鳥、螭(無角龍)、黿(大鱉)
3. 植物類:秋蘭、江離、辟芷、木蘭、蕙、申椒、菌桂、留夷、揭車、杜衡、俊茂、秋菊、落英、芙蓉、荷花、芳、芳菲菲(香氣勃勃的樣子)、瓊枝、幽蘭、芳草、椒糈(椒:香物,用以焚燃生香,以敬神、請神;糈:精米,用以享神)、荃、桂花、桂樹、薜荔(一種蔓生香草)、蓀草、白■、辛夷、芳馨、澤蘭、素華(白花)、紫莖、女蘿(兔絲草)、杜若、■■(鮮美芬芳的樣子)、郁渥、芳枝、瓊華
4. 其他:羞(肉干,美味的食物)、惠氣、靈修、■■(形容繩子又長又好看的樣子)、博大、瓊佩、佳期、紫貝、霓裳、桂漿
從上面的統計中我們可以看出,形容人的褒義詞在《詩經》與《楚辭》中基本相同,只是《詩經》中的褒義詞多用來表現女子的外貌、品德等,而《楚辭》中的褒義詞則多用來表示自己的美好高潔樣。
在植物類和動物類的褒義詞中,《詩經》主要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動植物,《楚辭》中使用的植物全是香花香草,動物則大多數是來自神話傳說或想象中的神獸等。
其他類表褒義色彩的詞二者也相差巨大,基本沒有出現相同的褒義詞。
三、《詩經》《楚辭》中的貶義詞
從我們的統計中可明顯看出,《楚辭》中的貶義詞比《詩經》中多得多。據貶義詞的詞性我們可將《詩經》《楚辭》中的貶義詞分為名詞、形容詞和動詞三類:
(一)《詩經》中所用的貶義詞:
1. 名詞:蠻荊(荊州蠻子)、小人、尤(過失、罪想)、旱魃(造成干旱的鬼怪)
2. 形容詞:惡、丑、■如(態度傲慢妄自尊大的樣子)、窶貧(精神、身份、地位、物質貧窮)
3. 動詞:調戲、放蕩、敖(放縱)、忮(嫉恨)、蔽美、稱惡、敗類(敗壞宗族)
(二)《楚辭》中所用的貶義詞:
1. 名詞:妖夫、讒人、壅君(被蒙蔽的國君)、沈濁(渾濁骯臟的時世)、桀紂、鷙鳥、污垢、迷途、■(惡草名,又叫王■)、■(惡草名,即蒼耳)、雄鳩、糞壤、鵜■(即子規鳥,又名杜鵑、杜宇)、■蹀(過分恭謹的卑賤之相)、雞鶩(雞鴨)、庸態(庸人之態)、■■(垢濁)、渭■(污穢)、周容(諂媚逢迎的樣子)、■茸(微賤,指駑馬)、佞人、便嬖(曲意逢迎君王而得寵的近臣)、回邪(奸邪小人)、讒賊、薪柴、枳棘、藜藿(野菜名)、■荷
2. 形容詞:驕傲、佻巧、(笨)拙、不寐(不醒悟)、專佞、儇媚(輕佻諂媚)、誹謗、尤(責難)、怨長、鄙固(鄙陋、頑固)、讒諛、尤(指責)、離謗、讒諛、菲薄(鄙陋)、污穢、穢、貪婪、嫉妒、善淫、詬、穢惡、殃(禍害)、蕪穢(荒蕪污穢)、混濁、幽昧(黑暗)、眩耀(迷亂的樣子)、被離(同“披離”,眾多而雜亂的樣子)、■■(花言巧語的樣子)
3. 動詞:忌妒、披(猖狂放肆)、淫游、慢■(傲慢放肆)、貪、齊怒(暴怒、盛怒)、■謾(欺詐)、違棄、怨長(怨恨深長)、■聾(裝耳聾)、無正(無從辨明是非)、非俊(誹謗俊才)、蒙毒、乘差(乖戾差違)、罹詬
從數量上我們可以看出,《楚辭》中運用的貶義詞遠遠多于《詩經》。從具體的比較還可以看出,《詩經》中的貶義名詞往往使用與人有關的;《楚辭》中的貶義名詞除了使用與人有關的外,還使用與凡鳥、古代的暴君等有關的詞語,因此《楚辭》使用的貶義名詞在范圍上更加廣泛。《詩經》中的貶義形容詞比較單一,與喜好有關;《楚辭》中的貶義形容詞則比較豐富多樣,與喜好、人物性格、態度等息息相關。但是總體來看,《詩經》《楚辭》中的貶義詞在現在也是貶義詞,這類古語詞的感情色彩并沒有發生變化。
但是有一點我們必須注意的是,《詩經》中有的褒義詞在《楚辭》中卻變成了貶義詞。如《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于將之……燕燕于飛,上下其音。之子于歸,遠送于南……”整首詩以“燕燕”起興,“燕燕”是對小燕子的愛稱,表達了對小燕子的喜愛之情,還有雞鴨等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動物在《楚辭》中卻是作為與龍鳳等傳說想象中的神獸相反的一面出現,表達了作者對凡鳥的憎惡之情。如《九章·懷沙》:“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兮,雞鶩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黨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這里的“雞鶩”作為與“鳳皇”相反的一面出現,含有較強的貶義色彩。
四、《詩經》《楚辭》中的中性詞
《詩經》《楚辭》中的中性詞我們選擇了五個具有代表性的詞語,表現了古語詞感情色彩由中性→貶義;中性→褒義;貶義→褒義→中性的變化。即這些詞語有的在《詩經》《楚辭》中沒有感情色彩義,但從現代漢語的角度來看有感情色彩或者在《詩經》《楚辭》中含有感情色彩,在現代沒有了感情色彩。
(一)爪牙:中性→貶義
《詩·小雅·祈父》:“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轉予于恤,靡所■止……”這里的“爪牙”指執掌兵權的武臣,屬于中性詞,但隨著社會的發展爪牙逐漸含有貶義的色彩,指黨羽、幫兇。
(二)無儀:貶義→中性→貶義
《詩·小雅·斯干》:“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載弄之瓦。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無父母詒罹。”這里的“無儀”是指違抗容止外表,帶有貶義色彩。但《楚辭·九章·悲回風》:“心■羈而不開兮,氣繚轉而自締。穆眇眇之無垠兮,莽芒芒之無儀。聲有隱而相感兮,物有純而不可為。”這里的“無儀”指沒有形狀,形容無邊無際,是一個中性詞。但由于時代不同,“無儀”現在卻用來表示沒有威儀或儀表不端正,是貶義詞。
(三)尤:貶義→褒義→中性
《詩經·小雅·四月》:“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廢為殘賊,莫知其尤。相彼泉水,載清載濁。我日構禍,曷云能■?”這里的“尤”本指過失、罪想,為貶義詞。《離騷》:“何方圓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這里的“尤”指罪過,謂他人強加于己之罪。“尤”的貶義色彩一直延續到清代。但是“尤”現在卻表示尤其、格外,是中性詞。
(四)沆瀣:中性→貶義
《楚辭·九章·遠游》:“春秋忽其不淹兮,奚久留此故居?軒轅不可攀援兮,吾將從王喬而娛戲。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溯正陽而含朝霞。”這里的“沆瀣”是指北方夜半之氣,即露水。后來隨著語言的發展和詞語使用語境的改變,“沆瀣”一詞逐漸與“一氣”一起用,表示臭味相同的人結合在一起。
(五)兢兢業業:中性→褒義
《大雅·云漢》:“旱既大甚,則不可推。兢兢業業,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遺。旱天上帝,則不我遺。胡不相畏,先祖于摧?”這里的“兢兢業業”指的是害怕危險,是一個中性詞;“兢兢業業”在現在卻表示做事謹慎誠懇,含有褒義色彩。
五、《詩經》《楚辭》選用不同詞語表達感情色彩的原因
首先,創作方法不同。
《詩經》從不同方面描寫了西周數百年的社會現實生活,顯示了“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特點,體現了面對現實、揭露現實、批判現實的精神,為我國文學奠定了現實主義的創作傳統,因此它選用的詞語也來源于日常生活。
《楚辭》則不僅僅限于描寫現實生活,而且最主要的是表現了作者的理想。作者用豐富的想象、絢爛的詞語表達了對現實的憎惡,締造了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或愿望。如長篇政治抒情詩《離騷》就表現了屈原對現實生活的憎惡和對理想的追求。總之,《楚辭》常用奇幻的想象、奇特的神話傳說、大膽的夸張以宣泄濃烈的激情,是我國浪漫主義創作的濫觴,因此它選用的詞語大多形象生動、直抒胸臆。
其次,思想內容不同。
《詩經》全面展示了西周從后稷到春秋中葉的一幅幅社會生活的歷史畫卷,涉獵面很廣。《周南·關雎》反映了男女之間美好的愛情;《豳風·七月》反映了人民一年四季勞作的情況;《大雅·生民》描寫了周族的歷史;《王風·黍離》反映了士大夫的愛國意識。概括地說,《詩經》用樸素的語言反映了各階層人們的真實的生活和情感。
《楚辭》則是士大夫階層所作,大多表現他們對現實生活的主觀感受,多為抒情言志。如《離騷》是屈原用神奇的想象、華麗的辭藻表達對現實的不滿和自己的理想志向;《九歌·湘夫人》用想象的方法述說了湘君對湘夫人的深情思念;《九思》是士大夫感時傷事之作。
因此《楚辭》中的褒義詞和貶義詞都比《詩經》多,以此更多地抒發對現實的不滿和自己的理想。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詩經》《楚辭》含感情色彩的詞語有明顯的差別。不僅表現在詞語的數量和選擇上,更表現在同一詞語在《詩經》《楚辭》中含有不同的感情色彩。創作方法、思想內容的不同造成了二者選用不同的詞語表達感情色彩。
①②③④{5} 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現代漢語》(上),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68—2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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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鄢秋月,暨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詞匯學與修辭學方向)。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