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華茲華斯的詩歌蘊含席勒詩歌美學中的“素樸”與“感傷”之美。本文從席勒詩歌的美學原理、從兩者的相似性與差異性解讀華茲華斯詩歌的“素樸”與“感傷”,探討華茲華斯詩歌在席勒詩歌美學視域下的深層次內涵。
關鍵詞:席勒詩歌美學 華茲華斯 素樸 感傷
一、引言
本文從席勒詩歌的美學角度對華茲華斯詩歌的“素樸”與“感傷”進行比較分析,詩人要么成為自然,要么去尋覓已經失去的自然,二者必居其一。前者使其成為“素樸”的詩人,后者使其成為“感傷”的詩人,華茲華斯具備“素樸”和“感傷”的詩人氣質,“素樸”詩在現實方面優于“感傷”詩,“感傷”詩在理想方面優于“素樸”詩,“感傷”詩是遁世和寧靜的產物,它邀請人們去享受這些東西;“素樸”詩乃生活之子,它引導人們回歸生活,華茲華斯的詩歌是“素樸”與“感傷”的完美結合體。
二、席勒的詩歌美學
席勒認為,“詩人不應該把純粹的理性法則所規定的高尚化理想作為自己的目標,也不應該把感官所提出的理想作為自己的目標。詩人的任務是使人性從一切偶然的障礙中解放出來,而不是否認人性觀念本身或超過人性的必要界限。席勒企求把美的人性與崇高的人性統一起來,實際上是把有限與無限統一起來。‘素樸’詩人的氣質是客觀、情感、知性、有限、存在;‘感傷’詩人的氣質是主觀、思維、理性、無限、生成。前者是美的和諧的人性,后者是純粹精神的崇高人性。理想中的優美人格是‘素樸’性格與‘感傷’性格的結合,詩成為對立和差異人性理想趨同的絕對中介。只要這兩種性格升高到詩的境地,它們所特有的許多限制就會消失不見,而且它們的詩的價值越大,它們的矛盾就越少,因為詩的心境是一個獨立的整體。”{1}
“素樸”的詩擴展自然而不超越自然,因為“素樸”詩“追隨單純的自然和感覺,局限于對現實的摹仿”。“素樸”詩人滿足于“素樸”的自然和感覺,滿足于摹仿現實世界,給人以平靜和愉悅,所以“素樸”詩歌的主題,只有單一的關系,在處理主題的方式上,“素樸”詩歌沒有其他選擇。無論是抒情詩或是史詩,所得到的印象可以較強或較弱,如果不考慮主題的性質,對“素樸”詩歌的感受將是一樣的。
“感傷”詩人“要應付兩種互相沖突的想象和感覺”,即有限的真實和無限的思想,而激發的混合感情證明雙重源泉的存在,在雙重原則中哪一個占優勢,就決定在處理主題的方式上存在分歧:“詩人所側重的是有限的現實還是無限的思想?是把有限現實寫成反感的對象,還是把無限的思想寫成令人向往的對象?每一位‘感傷’詩人都會遵循著這兩種感受方式中的一種。”{2}由于近代社會職業分工以及其他因素,人自身存在分裂,想象力與思考力互相沖突,“自然已從人道中消失,只有在人道外,在無生命的世界里,才能認識自然的真相”。我們依戀自然,這種“依戀自然的情感與追悼消逝的童年和兒童天真的情感是密切相關的”,就像“一個病人向往健康的情感”,這種情感產生“感傷”的詩。{3}人的感覺出發于必然的規律,思想始發于現實,完美的生活只能存在于一種理想的狀態中。
詩的精神是不朽的,永遠不會從人性中消失,“自然是燃燒和溫暖詩人靈魂的唯一火焰,唯有從自然中才能獲得全部力量,唯有向著自然,詩人才能發出對真理的吶喊,不表現自然的詩的活動形式,都是和詩的精神南轅北轍。”{4}人雖然由于想象和理解的自由,離開了自然的必然性,然而有一條必然之路讓詩人回歸到自然之中,并且有一股強有力而又不可摧毀的道德本能不斷地把詩人拉回自然,當人處在純粹的自然狀態而非生造的自然之中時,詩人的活動猶如一個“素樸”的感性和諧體,在事實、思想和感覺方面存在著完滿的統一,這是詩的“素樸”精神。“素樸”詩是純粹客觀的,而“感傷”詩表現了主觀態度和情感。“素樸”詩沒有把主體(人)和對象(現實)對立,而“感傷”詩則相反,透過已分裂的主題來看待獨立分裂的對象,“感傷”詩把現實提高到理想,這中間有自發與自覺(反思)的分別。
三、華茲華斯詩中的“素樸”
“素樸”詩是自然的恩賜,詩人是自然的衛士,是自然的證人,自然包括外在自然(現實)和內在自然(人的本性)。人對自然風景以及還在自然狀態中的人性(例如兒童和原始的民族)都會產生一種喜愛。這種喜愛不是由于對象本身,而是由于“它們所變現的一種觀念”。“我們愛寂靜發展過程中的生命,按照自己特有的規律的生活,內在的必然性永遠和自己一致的統一。”這些特性為什么使我們愛自然的對象呢?席勒回答說:“這些對象就是我們自己曾經的東西,而且還要再是的東西。我們曾經是自然,我們的文化修養將來還必須循著理性與自由的道路,把我們帶回自然。所以這些對象是一種意象,代表著失去的童年,這種童年對于我們永遠是最可愛的;因此自然在華茲華斯心中引起一種傷感,同時自然也是一種意象,代表理想最高度完成,所以自然激起一種崇高的情緒。”{5}
華茲華斯“素樸”詩歌中人性的最高內涵被包裝在最優美的形式中,《我的心跳起》中,“我的心跳起當我看見彩虹掛在蔚藍的蒼穹上/我的生命從那一刻開始/現在的自己/即將老去的自己/消逝了的自己/那孩子似的彩虹是人類的父親/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永遠和敬虔的自然依偎在一起。”{6}我們眷戀自然的感情近似于悲嘆逝去的童年和天真歲月,童年是在文明的人類社會里還能見到的唯一保持完美的自然,自然在孩子身上體現為天賦和使命,在成人身上體現為實現,這種實現總是遠遠落后于天賦和使命。因此,孩子對我們而言是理想的一種體現,盡管不是業已實現的理想,卻是已經拋棄的理想,讓我們深受感動的不是孩子對于自然缺陷和局限的想象,而是孩子對于自然純凈和自由的力量的完美想象。自然的現在就是我們的過去;它們現在是什么樣子,我們將來也該重新變成什么樣子。我們曾經是自然的一部分,我們的文化將會帶領我們沿著理性和自由的道路回歸自然,自然是最為珍視的失去的童年的寫照,因而滿懷憂傷。同時,自然是在理想中達到至善至美境界的圖景,收獲崇高情愫的感召。
《寫在亭登寺附近的詩行》中,“我曾遠離/歲月冗長/這優美的形象,你是我的伴侶/這圖畫涌現在我的眼前/不是繪畫在盲人前面/無論在寂寞的室內/還是鬧市喧囂/在倦怠的時刻/是你給我甜美的感覺/滲透我的血液/流過心房/進入我純潔的腦海/帶來寧靜和健康/在那寧靜而幸福的情景中/愛慕引著我們緩緩前進/直到血液的循環和身體的呼吸/都好像靜止下來/沉睡了,肉體化成了活著的心靈/和諧和欣喜的力量/使我的眼睛沉靜地觀察世界/洞悉萬物的生機。”{7}自然是華茲華斯詩歌的養育者與向導,他的詩歌是英詩中把自然視為圣靈體現的最高藝術表現,華茲華斯把自然當做真實去感受并帶來歡樂與恬靜,在華茲華斯的“素樸”詩歌中,自然是一種自主的存在,事物因其自身的原因而存在,按自身的不變法則而存在,華茲華斯贊美自然的無羈無絆,自由歡快的生活和磊落不俗的情操,“潔白的花/你四海為家/你能否教給人們/在任何風雨中也能棲身/任何逆境、嚴寒、酷暑中,都滿懷信心/世界上布滿你的足跡/驕傲面前不折腰/疑難面前不動搖/盡管世態炎涼/你永遠歡喜/溫良謙讓,沉默安逸/你時刻對人們進行著教育。”{8}華茲華斯的“素樸”詩展現了五彩繽紛的自然界和崇高的人類。
華茲華斯的“素樸”詩是寧靜中的回憶,使人類感情純凈,崇高并持久,“素樸”的自然使萬物運行的精神更加協調。華茲華斯認為詩歌源于感情而非理智,它的藝術處理對象是感覺、態度或者心靈,而不是蒲柏所說的理解或常識。人的內在自然(感性與理性功能)沒有分裂,努力接近“自然原則”,把自然加以人格化和神化,把平靜的必然轉化為活動的自由,這是“素樸”詩產生的心理情況。華茲華斯的“素樸”源于“在寧靜回味的情感中建立詩人自我,一切都是寧靜、天真、甜美,并且永遠崇高。”{9}
“如果你失去幸福后希望重新獲得慰藉,讓自然的完美成為心靈的榜樣,要使人類走出虛假的圈子,來到自然的身邊,自然以深邃博大的寧靜、天真的美麗、孩提般的清白和純真出現在你面前,在回歸自然的藝術中屢屢找到人類的身影,鼓起奔跑的勇氣和信心,在心里重新點燃生命暴風雨中熄滅的理想火焰,請在自然前駐足欣賞,這將無愧你最壯麗的人生。”{10}華茲華斯在“素樸”的自然里描繪道德世界,自然是“素樸”詩人精神獲得營養的唯一火焰及其全部力量的唯一源泉,在文化的藝術現狀中,詩的精神因自然而強大。
四、華茲華斯詩中的“感傷”
人類童年時代是與自然一體的,近代社會使人類與自然分裂對立。自然之所以引起我們的喜愛,一方面是由于它表現我們失去的純潔天真的自然狀態,那種“完整性”和“無限的潛能”,因此喜愛中夾雜“傷感”;另一方面它表現我們的理想,通過“文化教養”,又回到自然,恢復已經遭到近代文化割裂和摧毀的人性完整和自由,因此喜愛之中帶有“崇高的情緒”,這是“感傷”詩產生的原因和特征。{11}“感傷”詩人通過觀念的媒介打動我們,“在文明的狀態中,由于人的天性的和諧競爭只是一個觀念,詩人的任務必然是把現實提高到理想,或者是表現理想。”{12}所有哺育“感傷”性格的因素,以幸福的本能集中在華茲華斯的詩歌中,狂熱的、不幸的、受壓迫的、哲學的、傷感的世界。
“感傷”詩把現實的缺陷與理想作為最高的真實對比,現實在“感傷”詩中是憎惡的必然對象,這種憎惡必然產生于與之相對的理想中,它可能產生于純粹的感性來源,但建立在與現實沖突的需要上。華茲華斯的“感傷”在《露西格雷》中得到表現,一個女孩在風雪之夜,提著燈籠走過荒原去迎接深夜從城鎮勞動回來的母親,最后她消失在風雪中,只有歡樂天真的形象徘徊在荒原上:“但至今人們相信/荒原上生活著小露西/她可愛的背影逶迤前進/頭也不回/她的歌聲將人們吸引。”一個天真勇敢的勞動人民女孩,風雪之夜中的樂觀精神,她的死是大工業對窮人的迫害的曲折反映,深刻表現了華茲華斯的“感傷”,資本家的每塊硬幣都滲透了窮人的血,將窮人的痛苦凝聚在他的詩行里。在《孤獨的刈麥女》中,“孤獨”,“形單影只”,“獨自”,“一個”說明人的基本生存狀態,“哀怨”是人對自己的狀況的情不自禁反應,“充滿”說明“世界處處如此”,是“人們熟悉的東西”的“通俗的小曲”,它們被置于談及各種“痛苦”的事物的中間,通俗和熟悉的事情也不外乎是“痛苦”而已,姑娘哀怨不絕的歌聲,唱的是“過去的辛酸事”,“或很久以前的戰爭”造成的痛苦和死亡,或者是“曾發生,還可能重來”的“痛苦、損失和悲哀”,象征著人生的痛苦沒有終結,華茲華斯的“感傷”證明了生活本質的悲劇性。
《倫敦,一八O二年》,華茲華斯把現實作為反感和厭惡的對象,而把理想作為向往的對象而附麗,“彌爾頓/你該活在這個時候/英國需要你/她成了死水一潭/教會、朝廷、武將、文官/廟堂上的英雄/宅第里的公侯/都把英國的古風拋棄/失去了內心的樂/我們何等貪婪/回來吧/快把我們攙扶/給我們良風、美德、力量、自由/你的靈魂是獨立的明星/你的聲音如大海的波濤/你純潔如天空,奔放、崇高/你走在人生大道上/對上帝虔誠而愉快/還有一顆赤心/愿將最卑微的職責擔起。”{13}“感傷”詩歌沉思客觀事物對詩人所產生的印象,只有在沉思的基礎上才能發揮詩歌的力量,“感傷”詩人要關心兩種相反的力量,表現客觀事物和感受客觀事物兩種方式;現實的或有限的,理想的或無限的,詩人的復雜感情,將證明這一來源的二重性,因此“感傷”詩歌由于容許了其中一個以上原則,就需要知道誰在詩人身上占主導地位?“在詩人的感情中,以及所表現的客觀事物方面,誰將占主導?詩人是把自己附麗于現實,還是附麗于理想?是把現實作為反感和厭惡的對象而附麗,還是把理想作為向往的對象附麗?這兩種感情方式中,每個‘感傷’詩人都必然附麗于這一種或那一種形式。”{14}
五、結論
拾回人性和諧是詩的使命,“素樸”與“感傷”的氣質在華茲華斯的詩歌中形成強大的合力,把一種強烈的感情印在他身上,要代替抽象摧毀了的初次和諧統一,要在詩人身上完成人性,從一個有限的狀態進入一個無限的狀態。華茲華斯的詩歌具有“素樸”詩的完美和“感傷”詩的無限與崇高,并給這個覺醒的、向往理想的世界找到了營養,把我們引向“素樸”與“感傷”的永恒中,華茲華斯的詩歌不僅以自然、個性和生動的感性認識感動我們,又以觀念、高度的理性和廣泛巨大的力量支配著我們的情感,這是“素樸”詩與“感傷”詩的完美結合體。
{1}{2} 劉小楓:《詩化哲學》,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第9—37頁,第455頁。
{3}{5}{11} 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451 頁,第449頁,第450—451頁。
{4}{12} 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123頁,第203頁。
{6}{7}{8} 鄭敏:《詩歌與哲學是近鄰》,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87頁,第89頁,第83頁。
{9} 勒納·韋勒克:《波佩的面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85頁。
{10}{14} 席勒著,張佳玨譯:《席勒文集(IV)》,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頁,第84頁。
{13} 常耀信、索金梅:《英國文學通史》,南開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5頁。
參考文獻:
[1] 修倜.從“表象自由”到“人性自由”[J]. 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10(6).
作 者:毛琬鑫,中國石油大學(華東)文學院英語語言文學系201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