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的《藥》不僅能從“看”與“被看”的主題模式來解讀,而且還可以從蘊含的深層的悲劇精神方面來解讀,這種悲劇精神不是單方面決定的,而是由多種元素交織在一起的,本文試從性格與命運的悲劇、存在的悲劇等多角度來闡述《藥》中隱藏的悲劇意蘊,使文本具有更廣泛的閱讀與期待視野,折射出人生的許多無奈與遙想,更流露出人生的荒誕性與虛無的精神。
關鍵詞:悲劇 性格 命運 存在
魯迅曾說過:“悲劇即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濒斞冈凇端帯分袑⑷说膬?nèi)心撕開的同時也陷入深深的悲劇精神之中,他在世人的惰性的思想中變得孤獨與絕望,魯迅原以為只要喚醒鐵屋子沉睡者,就能拯救國人麻木與愚昧的靈魂,可他最后發(fā)現(xiàn)中國國民的語調(diào)如此一致,讓人窒息,魯迅品味到深入骨髓的悲涼,他的《藥》在社會層面和哲學層面上都表現(xiàn)了人永無止境的痛苦以及在痛苦中品味的悲劇精神。
一、性格與命運
畢飛宇說過:“人身上最迷人的東西有兩樣:一是性格,二是命運。他們深不可測,構成現(xiàn)實與虛幻的雙重世界?!狈治鋈宋锉仨氉プ∪宋锏男愿窈兔\。性格分為隱性和顯性兩部分,顯性的性格其實就是呈現(xiàn)給人一種直覺、一種表象,而隱性部分才更能展現(xiàn)世人內(nèi)心的隱秘世界。人物的性格就是在這種顯性與隱性的互相映襯中的真實凸顯,從而使人物性格更加具有穿透力,更加具有人情味。夏瑜在革命中企圖用新式思想來拯救麻木的國民,可是最后國民卻把他的血當成藥引子,一方面是他缺乏和群眾溝通的經(jīng)驗,他僅僅站在高處進行呼吁和吶喊,沒有真正走到群眾當中,也不了解群眾的思想覺悟到底處于何種狀態(tài),換句話說,就是他與群眾之間是有一定的距離,沒有找到共振點。雖然魯迅的《藥》反映了當時的社會困境,魯迅的真實意圖是暗喻廣大勞苦大眾不了解革命和對革命的冷漠。烈士為了廣大人民的幸福而獻出自己的年輕的生命,人民居然用他的鮮血當藥引子,諷喻人民的麻木、冷漠和自私。但站在華老栓角度去想,他同時也是無知者,沒有人去啟迪他,他的覺悟遠沒有達到理解革命的程度,而硬要他承擔來這一歷史重任。正如李新宇教授在《愧對魯迅》中寫的那樣:“一般民眾的大腦總是權威思想的馬場,越是沒有知識越是把灌輸?shù)臇|西看的天經(jīng)地義。①”華老栓受到民族文化特別是作為深層結構的文化心理素質(zhì)的制約,他無法打破壟斷形成超越,超越幾千年的文化積淀。魯迅的啟迪是沒有錯,他想喚醒勞苦大眾,但分析華老栓這個形象時很多老師的見解不能不讓人質(zhì)疑,筆者不認為華老栓完全是批判的對象,他身上有著可敬的一面,忍受著時代和兒子病痛的雙重災難。筆者認為錯在制度,錯在那個社會,而不是大眾。一個真正自由、民主和充滿人性的民族是不排斥軟弱的魂靈的,因為人從出生就承受著沉重的苦難以及命運的不可主宰,同情人的苦難就應該致力于解除人身上外在的壓力。魯迅也只有長嘆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既同情也無奈罷了。這些都從側(cè)面暗示了革命者自身性格的悲劇,不缺乏熱情卻沒有真正走到群眾之中。正如叔本華的悲觀意志論中所說:“意志決定欲望,欲望決定痛苦?!痹跓o盡的痛苦中走向絕望,在絕望中反抗,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劇精神的潛在傳達。華老栓在長期的忍耐中還是一無所有,兒子的死對他來說無疑是人生悲劇的開始,他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命運是什么?在社會的雙重壓力下,日子還像原先那樣過著。以此知道魯迅在《藥》中營造了兩種人性的沖突,魯迅想通過沖突用新的思想去“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可是最后發(fā)現(xiàn)在革命者和群眾的身上都存在缺點,夏瑜是完美主義者,渴望革新,進行社會改造,改變這個不公平的既定社會;華老栓則在思想上已無自我提升的空間,他麻木而安于社會現(xiàn)狀,二者是不協(xié)和的。人物的命運更是具有不可知性,如文本中寫的那樣:“西關外靠著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塊官地;中間歪歪斜斜一條細路,是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卻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邊,都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兩面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里祝壽時的饅頭。”在這里作者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但比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法,以此來增加文章的文采和美感,同時筆者認為比喻還是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它是用已知事物來理解未知事物,用膚淺具象傳達深刻理性,同時這一細節(jié)描寫還傳達出人類生存的危機感,在那個黑暗的時代,人們根本無法預見將來。讀到“一個個饅頭似的墳頭”時,讓讀者感到生與死是如此之近?今天活在屈辱的社會中的,誰能保證明天是否還具有生命的活力呢?明天也許就成為這些墳頭中的一員,讀者讀到此處心里更多的是無依感和無奈感,短短幾句話使文本的悲劇內(nèi)涵豁然而出,提高了文本的悲劇精神境界與思想的深度。
二、存在的悲劇
作家格非曾經(jīng)專門寫過《魯迅和卡夫卡》一文,他從存在學的角度,論述了魯迅和卡夫卡之間的精神血緣。也就是說,卡夫卡式的絕望和荒謬,同樣能在中國心靈中產(chǎn)生回響,魯迅的思想就是卡夫卡式的孤獨與絕望。從生活的地域空間和民族文化心理來說,二者是截然不同的,中國是農(nóng)耕文化,在春種秋實的歲月輪回中衣食無憂,他們不知道什么是悲?。ǔ巳说湣獞?zhàn)爭),而西方卻是海洋文化,人們常年在海洋上漂泊,生命隨時就有被淹沒的隱患,在思想上常常流露出悲觀主義,這就是西方悲劇精神的內(nèi)在源泉。這樣的不同層次原因為何會造就相同的思想內(nèi)核,魯迅的《藥》中為何承接著卡夫卡式的絕望和人生命運的荒謬?值得人深思。一方面是魯迅的思想深受西方哲學的影響,他更能通過中國的社會現(xiàn)狀直視哲學內(nèi)在的精髓,將哲學內(nèi)在的東西融匯在文字中,另一方面在于魯迅的個人經(jīng)歷與性格,少時的家庭變故讓他感受到自身的漂泊感和無可依靠的社會現(xiàn)實,幼小的年紀便能洞穿社會本性,陷入孤獨與絕望中。他將這種思想轉(zhuǎn)化成文字,呈現(xiàn)出悲劇風格,這種風格在《藥》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拔麝P外靠著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塊官地;中間歪歪斜斜一條細路,是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卻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邊,都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兩面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里祝壽時的饅頭?!比松翘摶玫?,只有墳墓才是人生的最后歸宿點,筆者認為這只是一種隱喻:人生就像一粒漂浮不定的種子,偶爾來到這個世上,面對這個多變的世界,人們是無力把握的,就算死后,他們的“墳”的分布的地理位置也不在自己的掌握之內(nèi),被貼上某種具有國民等級意識的標簽,墳無形中也體現(xiàn)了一種潛意識的等級思想哲學,封建思想的無處不在,令人窒息??墒囚斞覆]有絕望,墳的周圍有一圈紅白相間的小花正是其“希望”精神的真實寫照,“在絕望中希望”讓人們想到魯迅“反抗絕望”的人生哲學?!拔L早經(jīng)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銅絲。一絲發(fā)抖的聲音,在空氣中愈顫愈細,細到?jīng)]有,周圍便都是死一般靜。兩人站在枯草叢里,仰面看那烏鴉;那烏鴉也在筆直的樹枝間,縮著頭,鐵鑄一般站著。”這種景物的描寫細致地體現(xiàn)出悲劇的唯美色彩,可是悲劇給人的不是內(nèi)心的無作為而是在掙扎,魯迅式的掙扎給人帶來悲劇性的色彩同時又帶有悖論意味:即預示了結局又在不斷地“上下求索”,這種掙扎過程本身就是悲劇精神的體現(xiàn)。這種悲劇精神還體現(xiàn)在“烏鴉”這一傳統(tǒng)意象上,傳統(tǒng)詩歌文學中的“烏鴉”意象都是帶有悲劇性的,因此烏鴉成為不吉利的象征,可是有趣的是,在鴉鳴兆兇俗言流行的另一面,也有鴉鳴兆祥風俗的存在。《教坊記》載:“南朝宋彭城王劉義康、衡陽王劉義季被文帝囚于潯陽,后赦之。使者奉赦令未到,義季家人來囚院扣門報喜‘昨夜烏夜啼,官當有赦’,少頃,使者到?!贝藶闃犯柁o《烏夜啼》本事?!叭龂鴷r何晏因事系獄中,有二烏停在何府之上。何晏之女說:‘烏有喜聲,父必免?!痪煤侮坦坏冕尅!保ā稑犯娂で偾柁o》引李勉《琴說》)在一些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還有“烏鴉”銜食養(yǎng)育人類的傳說,如《論衡·吉驗篇》:“烏孫王號昆莫,匈奴攻殺其父而昆莫生,棄于野,烏銜肉往食之?!边@些文學描述構成的“烏鴉”意象真實地消解了烏鴉的不詳意蘊,“烏鴉”的意象內(nèi)涵也開始變得寬泛,而不再是一個固有的單一模式,開始具有多變性,在魯迅的《藥》中,讀者就會對“烏鴉”這個意象有著多變性的解讀?!八麄冏卟簧隙竭h,忽聽得背后‘啞——’的一聲大叫;兩個人都悚然的回過頭,只見那烏鴉張開兩翅,一挫身,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薄澳菫貘f也在筆直的樹枝間,縮著頭,鐵鑄一般站著?!睆奈谋緦τ跒貘f的描述中可以看出烏鴉是具有硬骨頭的,可是面對著天空的寧靜也只有用“‘啞——’的一聲”來打破世界的沉默,以此來喚醒世人的注意,這里的“烏鴉”意象傳承著魯迅的悲劇精神,可是在文本中留給它的實用價值僅僅是表現(xiàn)瑜兒是否冤枉的一個道具而已,從而消解了“烏鴉”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徹骨的悲涼。悲劇精神從人的身上轉(zhuǎn)接于“烏鴉”這個象征物的身上,使烏鴉承載著人本身所具有的某些意蘊,這里體現(xiàn)出生存的無奈與落寞,也是悲劇精神的呈現(xiàn)的遞進表達,使《藥》的悲劇意味更具有外顯性。
① 李新宇:《愧對魯迅》,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第29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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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曹文生,陜西省延安市一中教師。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