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先生的《傷逝》描寫了涓生和子君的愛情悲劇。他們愛情悲劇的產(chǎn)生不是或“經(jīng)濟”或“社會”或“性格”或“性別”等單維度的問題,而是經(jīng)濟原因、社會原因、性格原因和性別原因等多維度疊加而產(chǎn)生的悲劇。女性要獲得真正的解放,不能靠指責和抱怨男性不負責任,更不能依賴男性,而要靠自身經(jīng)濟和人格的獨立。這才是《傷逝》悲劇意義的深刻性所在。
關(guān)鍵詞:《傷逝》 愛情 悲劇 新論
莎士比亞說:“一千個觀眾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比魏我粋€經(jīng)典文本的經(jīng)典性,就在于其無限豐富的可闡釋空間。魯迅先生作于1925年的短篇小說《傷逝》的經(jīng)典性是無須質(zhì)疑的。《傷逝》自發(fā)表以來,研究者對它的解讀、評價和爭議因人而異。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性別視角的運用,成為《傷逝》研究新的熱點。
然而,近年來的《傷逝》研究,卻出現(xiàn)了令人擔憂的現(xiàn)象,即幾乎是無原則地同情子君,而拋開社會、經(jīng)濟、子君自身的弱點等因素,無形中放大了涓生的大男子主義和自私。甚至有人認為涓生是始亂終棄的不負責任的騙子等,筆者不敢茍同。當女性批評者站在女性視角批評涓生站在男性視角的話語霸權(quán)的同時,往往滑向非理性的女性話語霸權(quán)的極端。女性應(yīng)有自省精神,反思為什么會被拋棄?女性要獲得真正的解放,不能靠指責和抱怨男性不負責任,更不能依賴男性,而要靠自身經(jīng)濟和人格的獨立。這才是《傷逝》意義的深刻性所在。更重要的是大多從性別角度研究《傷逝》中的悲劇者,忽略了諸如社會、經(jīng)濟、性格等因素的影響,無形中放大了涓生對悲劇的責任,在同情子君時,又遮蔽了子君應(yīng)承擔的責任。所以對性別視角下《傷逝》愛情悲劇的再審視是非常必要和有意義的。
一、性別視角下《傷逝》愛情悲劇的再審視
對《傷逝》愛情悲劇的探討一直都是關(guān)注的一個重點。但以往的研究重在單維度的視角或經(jīng)濟原因論或社會原因論或性格原因論或性別原因論,等等。筆者認為涓生和子君的悲劇是經(jīng)濟原因、社會原因、性格原因和性別原因等多維度疊加而產(chǎn)生的??梢姡詣e問題是導致悲劇的原因之一,而非唯一原因。
近年來,“許多文章從性別關(guān)系著眼,指出《傷逝》主人公涓生和子君之間所存在的不平等是他們婚戀悲劇的原因。認為他們從相戀、同居到分手的整個過程中,始終處于一種主動與被動、主體與客體的從屬關(guān)系,而這正是造成其愛情悲劇的原因所在。如:較早從性別視點予以觀照的李怡認為,《傷逝》悲劇是新時代難以避免的兩性悲劇。子君既是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新女性,又不能不背著沉重的傳統(tǒng)精神包袱。涓生作為一個剛剛從傳統(tǒng)中掙扎而出的知識分子在無意識中總是將自己置于女性之上的主動擴張地位。”①有的認為是涓生的男性的話語霸權(quán)遮蔽了子君的話語權(quán),是涓生的自私、虛偽及不負責任導致了悲劇的發(fā)生。倘若拋開經(jīng)濟原因、社會原因、性格原因等因素,好像是有道理的。但作為社會人的主人公涓生和子君是不可能不受社會、經(jīng)濟等原因的影響的。而拋開這些影響因素,只考慮性別因素,把悲劇的全部責任都歸罪于涓生是不公平的。正如羅雪松在《男棄女現(xiàn)代婚變的文化詮釋:魯迅〈傷逝〉的命意解讀》中指出: “持論者貌似為子君說話,但實際上是停留在傳統(tǒng)的價值尺度上,認為男人要對女人負責?!雹?/p>
二、社會的壓迫是造成悲劇產(chǎn)生的社會原因
涓生和子君生活在吃人的封建禮教的重壓下,追求婚姻自由的子君和涓生是不可能有好日子過的,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婚姻只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涓生和子君只能生活在一個沒有任何社會支持的環(huán)境里。
涓生和子君是勇敢的,子君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勇敢地與涓生同居了。但在封建衛(wèi)道士的眼里,他們是大逆不道的異類!“我覺得在路上時時遇到探索,譏笑,猥褻和輕蔑的眼光?!雹鄯饨ǖ膫惱淼赖鲁林氐貕涸谒麄兩砩希干妥泳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為當時的社會所不容。涓生的局長、鄰居“雪花膏”子君的叔叔等都是封建勢力的幫兇。涓生失業(yè)的原因,不是能力問題,而是封建衛(wèi)道士們的壓制?!澳恰┗ǜ唷闶蔷珠L的兒子賭友,一定要去添些謠言,設(shè)法報告的?!倍泳昂退氖遄?,她早已經(jīng)鬧開,至于使他氣憤到不再認她做侄女”⑤,子君的叔叔都痛恨到連自己的侄女都斷絕了關(guān)系,可見,當時社會封建思想的禁錮有多深。當涓生和子君在尋找住所的時候,“尋住所實在不是容易的事,大半是被托詞拒絕”。子君對社會的無情和壓迫有了清醒的認識,“現(xiàn)在她知道,她以后所有的只是她父親——兒女的債主——的烈日一般的嚴威和旁人的賽過冰霜的冷眼。此外便是空虛。負著空虛的重擔,在嚴威和冷眼中走著所謂人生的路,這是怎么可怕的事呵!而況這路的盡頭,又不過是——連墓碑也沒有的墳?zāi)埂薄W泳畹氖且粋€吃人的社會,只要你違背了他們所謂的道德,社會就不會讓她有喘息的機會了,那只有走向那“沒有墓碑的墳?zāi)埂绷恕d干f:“我也陸續(xù)和幾個自以為忠告,其實是替我膽怯,或者竟是嫉妒的朋友絕了交?!睆囊陨蠋追矫鎭砜?,社會的壓迫來自親人、朋友、鄰居、領(lǐng)導等方方面面,像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壓迫得涓生和子君喘不過氣來。想得到真正的自由,只有推翻這個吃人的社會。不能改變扼殺愛情的社會環(huán)境,自然也就難有美滿的結(jié)局。
三、涓生和子君的性格弱點是造成愛情悲劇的內(nèi)在原因
涓生和子君同居后,性格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開始的時候,涓生是勇敢的,對愛情是真摯的。但是,涓生的弱點,在面臨生存危機時,逐步顯現(xiàn)出來:“……人的生活的第一著是求生,向著這求生的道路,是必須攜手同行,或奮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雖戰(zhàn)士也難于戰(zhàn)斗,只得一同滅亡?!薄靶碌穆返拈_辟,新的生活的再造,為的是免得一同滅亡?!闭б豢瓷先ニ坪鹾苡械览怼5牵麄兯畹氖且粋€冷酷的“吃人”的社會。涓生離開了子君,實際上就是把子君送向絕路!
涓生說:“……況且你已經(jīng)可以無須顧慮,勇往直前了。你要我老實說:是的,人是不該虛偽的。我老實說罷:因為,因為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但這于你倒好得多,因為你更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子君真的可以“毫無掛念地做事了”嗎?
涓生并不是一個壞人,他也痛徹心扉地說出了自己悔恨和悲哀:“那么,即使在孽風怒吼中,我也將尋覓子君,當面說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饒??;否則,地獄的毒焰將圍繞我,猛烈地燒盡我的悔恨和悲哀?!?在價值判斷上,涓生是把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家務(wù),完全置于愛情“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的對立面,把整日忙于家務(wù)的子君判定為否定對象,這的確是涓生的局限性。
在對女主人公子君的審視中,缺乏自我意識和獨立人格的子君,完全依附于涓生的特點是造成其人生悲劇的內(nèi)在原因。
“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我真不料這樣微細的小事情,竟會給堅決的、無畏的子君以這么顯著的變化。”這里反映出當生存出現(xiàn)危機時子君的巨大變化。從原來那個堅決的和無畏的子君變得如此的軟弱。因為她自身性格弱點,同居后的子君沒有進取心和獨立意識,似乎人生的全部要義就是家務(wù)。隨后逐步陷入了庸俗的爭斗中,為了小油雞而和鄰居爭吵。子君爭得“同居”的權(quán)利后,就安于平庸的家庭生活。思想的束縛使子君成為完全依附于涓生的家庭婦女,顯然子君的這些性格弱點是悲劇產(chǎn)生的重要原因。
四、經(jīng)濟的困頓是悲劇發(fā)生的催化劑
人有一個缺陷就是要吃飯。正如涓生所言,“人要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变干妥泳m然都曾愛著對方。但是,最后他們美麗的愛情花朵卻悄然凋落。究其外部原因主要是缺乏物質(zhì)基礎(chǔ)的困頓生活!
著名心理學家馬斯洛把人的需要分為五個層級,生理的需要排在第一位。人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生理需要(生存問題),即要有一定的經(jīng)濟收入來維持生存,其后才會追求安全,愛和歸屬等需要。美滿的愛情是建立在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上的。困頓的生活使涓生和子君失去了追求幸福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當生存都存在危機時,便失去了追求其他欲望的勇氣。當涓生被局里開除的時候,“那么一個無畏的子君也變了色”,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兩人“較為怯弱”了;此后涓生便走在艱難的求生的路上,而子君卻麻木于生活上的瑣碎事情,在涓生艱難地將小狗阿隨扔掉后,子君凄慘的神色使涓生感覺到:“天氣的冷和神情的冷,逼迫我不能在家庭中安身”,他們之間的愛情便因生活的困頓逐漸地凋零死亡了。他們?nèi)狈Ψ€(wěn)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尤其是作為女方的子君。從子君的角度來說,女性在追求婚戀幸福的過程中首先應(yīng)該取得人格上和經(jīng)濟地位上的獨立??梢娚畹睦ьD是造成涓生與子君愛情悲劇的重要原因。
總之,涓生和子君的愛情悲劇的產(chǎn)生不是或“經(jīng)濟”或“社會”或“性格”或“性別”等單維度的問題,而是經(jīng)濟原因、社會原因、性格原因和性別原因等多維度疊加而產(chǎn)生的悲劇。任何單維度的探索都如盲人摸象或只摸到了象腿就認為大象像柱子,或摸到了大象的耳朵就認為大象像扇子。這樣就無形中放大了局部的特征和作用。正如近年來性別視角下的《傷逝》研究熱一樣。雖然開啟了一個新的視角,但絕不能忽略其他悲劇因素的影響。這就使有些性別研究者把悲劇的所有原因歸罪于涓生的不負責任,放大了涓生的悲劇作用,而忽略了子君及他們所處的時代等悲劇因素,因而得出的結(jié)論也是難以令人信服的。
① 謝玉娥:《性別視角下的〈傷逝〉研究綜述》,《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10年第10期。
② 羅雪松:《“男棄女”現(xiàn)代婚變的文化詮釋:魯迅〈傷逝〉的命意解讀》,《電影評介》2007年第14期。
③ 魯迅:《傷逝〈彷徨〉》,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本文中《傷逝》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另注。
參考文獻:
[1] 羅雪松.“男棄女”現(xiàn)代婚變的文化詮釋:魯迅《傷逝》的命意解讀[J].電影評介,2007(14).
[2] 李怡.《傷逝》與現(xiàn)代世界的悲哀[J].名作欣賞,1988(2).
[3] 張軍.空洞的平等,錯誤的愛情,虛偽的人物:重讀《傷逝》[J].名作欣賞,2005(8).
[4] 周玉寧.性別沖突下的靈魂悲歌:《傷勢》解讀[J].江蘇社會科學,1994(2).
作 者:閔江紅,漢語言文學研究生同等學力,新疆林業(yè)學校高級講師,新疆魯迅研究會理事。
編 輯: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