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科爾沁旗草原》融合了多元化的敘事模式和話語內涵,民族情感、啟蒙言說、階級話語構建了文本的敘事主體。民族危難的描繪中寄予著反抗異族欺凌的愛國意識;丁寧形象的塑造否定了虛空的人道主義啟蒙路徑,民眾麻木的寫照寄予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啟蒙價值取向;階級對抗中凸現了地主的陰險狠毒、農民的凄慘哀愁及最終奮起反抗的覺醒。
關鍵詞:《科爾沁旗草原》 民族意識 啟蒙主題 階級對抗
《科爾沁旗草原》作為端木蕻良的鴻篇巨著,以草原首富丁家的興衰起伏為歷時脈絡,書寫了大草原所身歷的外族入侵、思想洗禮、階級沖突等,文本融合了多元化的敘事模式和話語內涵,既彰顯了愛國情感和民族意識,譜寫了哀憫國族貧弱的啟蒙主題,又在階級對抗中凸現了革命話語。
一、民族意識的彰顯
近代的大草原在日俄戰爭和日本的侵華戰爭中慘遭異族的屠戮和蹂躪,日俄以滿洲遼河以東為軍事基地,對東北大草原的生靈肆意凌辱,丁家作為草原首戶,也慘遭池魚之殃,祖業被侵、老輩命喪槍口、幼者倉皇逃遁,家破人亡,元氣大傷,底層貧民的命運更是如臨深淵、如墜懸崖般凄慘。同時,日本對草原的經濟體制構成了無形的沖擊,在草原的商業資本崛起的同時,日貨大量涌入,將國內的金融資本擠入到死胡同中。丁府的小爺模仿日商投資期貨,將運營方式從土地資本轉入到金融資本,日本作為東北經濟的幕后操控者,對期貨市場進行了強力的干涉,國內原始的經營理念無法與日本相抗衡,小爺最終以失敗告終,心灰意冷之下葬身海底。外族的入侵不僅給丁家以致命的打擊,而且使整個東北草原的經濟衰落、工業倒閉,民族陷入到尷尬境地和窘迫處境。大草原不僅承受人格尊嚴的凌辱,更要飽受異族經濟的奴役,雙重的鐐銬加劇了民族危難,抑郁激憤中寄予著反抗異族欺凌的愛國意識。
《科爾沁旗草原》勾勒出日本侵華的序曲,在丁氏家族瀕臨崩潰的前夕,日本軍隊攻占了沈陽,制造了“九一八事變”,次日,一只由覺醒的農民和此前的土匪武裝匯合組成義勇軍,向沈陽進發,途經大草原時,民眾的怒吼響徹云霄,仇恨的火焰從心頭迸發,草原的震顫預言著未來的光明和民族的復興,大地之子的憂患意識、愛國情懷、舍身報國的理念得以淋漓地再現和書寫。
在民族抗爭意識的描寫中,作品突出了底層農民的旺盛活力和火暴野性、不畏強權的性格,尤其高揚了土匪、胡子身上所蘊含的原始強力。老北風是與官府、惡霸為難的土匪,他有鮮明的道德良知,扶危濟貧,救人于水火,是百姓期待崇拜的守護神,在民族危難之際,老北風揭竿而起,舉起了“天下第一義勇軍”的義旗,救國于危難,奮起反抗日軍的擄掠燒殺。土匪在國難當頭釋放出粗獷、質樸的生命本能,爆發出蓬勃不可遏制的力量,進而轉化為民族不甘屈服的浩然正氣,以坦誠直露和轟轟烈烈的姿態縱橫于天地之間,維系著民族的脊梁,昭示了民族崛起的希望。
二、啟蒙主題的譜寫
端木蕻良在《科爾沁旗草原》闡釋了啟蒙話語,文本塑造了丁家的第四代傳人丁寧的形象,借此來反思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啟蒙理念,否定了虛無、利己、感傷色彩的人道主義。作品同時描繪了底層民眾無力的呻吟和麻木的奴性,寄予著“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價值取向,尤其是一系列女性形象的塑造,她們的隱忍保守、委曲求全、循規蹈矩加劇了自身的悲憫命運。
丁寧是啟蒙話語的掌控者,作為草原首富丁家的繼承者,他出身于地主豪紳之家,但又接受了新思潮的洗禮,他痛恨本階級的腐朽荒淫,同情底層民眾的悲慟命運,意圖改善佃農的貧弱狀態,拯救大草原的黯淡局勢,因此他以昂揚的激情勵志做一番救國救民的輝煌事業,以自我的脊椎骨支撐時代的天幕。拯救計劃的實施付諸于“草原新人”的培育中,他在大山和春兄身上寄予了深切的期望,大山是丁寧異母兄大寧的舅父之子,大山曾在人跡罕至、野獸成群的江北打草為生,性格粗獷魯莽,缺失教育背景,丁寧將大山看做草原的新興希望和力量象征,企圖以新式的教育思想彌補大山的缺陷,使大山以健全宏大的性格來照耀草原的晦澀;春兄是大寧的姨表妹,是服侍丁寧母親的侍女,生活凄苦,飽受凌辱,但她不甘心拘于丁府的囚牢中,對未來充滿憧憬,丁寧毅然決心幫她逃離苦囚,送她去南方讀書。大山和春兄是丁寧“草原新人”理想的施展對象,然而,計劃最終落空了,大山領導農民舉行推地運動,公然反抗以丁寧為代表的統治階級,以抗爭的姿態拒絕了丁寧的人道拯救。春兄因父親貪圖錢財被賣給了土匪頭子,不久慘遭殺害。丁寧的新人計劃是在人道主義精神的支撐下實施的,流產的結局否定了虛空的人性啟蒙路徑,貶斥了丁寧式的“思想的巨人、行動的侏儒”中狂妄和軟弱兼及的性格因子,摒棄了凌駕于現實之上的人生哲學和改革策略。
大草原潛伏著無數被遺棄者被壓抑者的悲痛呼喊,他們受盡壓榨而麻木不醒,飽經摧殘而愚昧無知,丁大爺在秋收察糧時,佃戶呂存義為了少交二十石租糧,把剛過門不久的兒媳婦塞進了丁大爺的被窩;張地戶打碎小爺的夜壺,因恐懼而倉皇出逃卻被日本人殺害;小精為了讓弟弟多撿幾顆豆子,強裝笑臉忍受地主的戲弄,底層民眾不僅毫無抗爭意識,更默默認同了階級鴻溝,黃大爺虔誠地認為,自己的貧弱和地主的奢豪都是命中注定的,丁家的祖宗是積過德行過善,是受神明庇佑的,奴性心態已昭然若揭。《科爾沁旗草原》不僅言說了底層民眾的隱忍求全,也塑造了頗多的女性形象,鐫寫出女性在封建倫理捆縛下的慘淡人生。二十三嬸是丁寧叔叔的第二房太太,她出身官宦,性格溫順,與世無爭,但出嫁后,丈夫流連于花街柳巷,將她遺棄在豪宅之中,丈夫的冷漠、公婆的刁難、妯娌的嫉恨使她在無愛的地獄苦海中掙扎,傳統倫理中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的為婦之道禁錮著她的心靈和步履,她在抑郁苦悶中茍延殘喘,以煙槍麻痹自己的靈魂,最終落得煎熬成疾、油枯燈盡的可悲結局。三十三嬸是丁寧叔叔的第三房太太,她八面玲瓏、巧舌如簧、對長輩強顏歡笑、處處討好,對妯娌爭強好勝,用盡心機,丈夫的離家使她長期獨守空房,欲海難壑,呼風喚雨的表面下強掩著壓抑的情感,封建倫理規范使她無法沖破家族的羅網,最終壓抑的情感以變態的方式發泄,她竟然飛蛾撲火般與自己的族侄亂倫,一時的歡愉換來的是更深的失落和幽怨。二十三嬸和三十三嬸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婦女,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然而在男權文化統轄下的社會秩序中,她們不僅在物質更在靈魂深處依附于封建大家庭,順從命運的擺布和操控,即便是三十三嬸這樣生命力旺盛的女性在禮教綁縛下也束手無策,缺失了決絕的反抗。
三、階級對抗的凸現
《科爾沁旗草原》描繪出丁家勢不可擋、扶搖直上的發家史,端木蕻良以宏大的筆觸、淋漓的色彩對草原首富的生活做了全景式的剖析,在階級對抗中凸現了地主的陰險狠毒、農民的凄慘哀愁及最終在忍無可忍之下奮起反抗的歷程。
丁家的祖輩是二百多年前山東大水災中逃難到東北的,災民中瘟疫肆虐,瀕臨絕望,丁半仙通過巫術手段,治療災民的病痛,以崇高的聲譽和威望成為災民的精神領袖,被如神靈般供奉起來,生活安逸舒適,丁半仙憑蠱惑之言奠定了東北大地主的根基。丁家的第一代傳人丁四太爺,奸詐狠毒,他以太平捐的名義勒索地戶來購置土地,同時,他勾結官府,設計陷害家世顯赫的北天王,吞并了北天王的全部家產,隨后,他以迷信手段愚弄百姓,串通收買跳神的仙姑,通過道場儀式,借薩滿之口向民眾散布謠言,聲稱丁家的作威作福是上天注定的,是有神明保佑的,以此輿論手段掩蓋其剝削和霸占的真相。至此,丁家更是有恃無恐地盤剝窮人,迅速成為大草原地主的盟首。之后,治家的權柄交給了大爺,大爺憑借威勢巧取豪奪,在秋收時節,他對農民寸利必奪,顆粒不讓,心狠手辣,農民只能承受無盡的屈辱和苦難,將自己的女兒或者兒媳貢獻出來,以身體做拍賣忍受地主的無恥調笑,大爺的豪奪換來的是丁家的鼎盛時期,不僅田產無數,而且開設了油場、燒鍋、糧棧等,財源廣進,但農民對丁家的仇恨也年久日深了,孩童像對抗仇敵一樣在丁大爺背后揮舞拳頭,地主的壓迫和盤剝已經把農民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階級矛盾逐日深化,大草原在醞釀著革命的暴風雨。
大爺之子小爺是丁家的第三代傳人,他繼承了父輩的霸道兇狠,精于算計,勾結軍匪,廣求庇護,奢靡縱欲,他強娶霸占了佃戶黃大爺的女兒,在經濟難關下,他又娶了玩銀票的貴族王五爺的女兒為妻,同時和戀人春風曾代子藕斷絲連,他生活浪蕩、情欲放縱,荒誕蠻橫,映照出末世期地主豪門的糜爛頹喪。丁寧作為第四代傳人執掌家政后,佃戶發動了推地運動,盡管丁寧同情底層百姓的凄苦,痛恨家族的腐敗,立志做一番救國救民的宏偉事業,然而當推地運動損害了丁家利益時,他毅然站在地主階級的立場,以狡詐的手段平息了推地風波,贏得了“精明強干、不好對付”的聲名,使佃戶心甘情愿繼續忍受盤剝和壓榨。
丁家的發家史是一部充斥著骯臟和血腥的歷史,在每一頁上,都涂染著罪惡和恐怖,瘋狂的掠奪、殘酷的剝削必將導致農民的決絕反抗。黃家女兒黃寧被丁小爺搶婚,全家對丁家恨之入骨,寧愿窮死也不接受丁家的半點施舍,仇恨持續了好幾代人,黃大山繼承了父輩身上不屈的抗爭精神,開荒打草的經歷練就了他鋼鐵一樣的身軀與意志,火車上,他和警察公然對峙;在推地運動中,他充當著發動者與組織者的角色,成為農民的主腔骨,與地主勢力較量抗衡,無所畏懼,盡管推地運動未達到預期效果,然而,大山在“九一八事變”的炮火下,以抗日義勇軍的身份出現,捍衛民族尊嚴。大山將是真正的草原之子,預示了草原的新興,以反抗的姿態去埋葬地主的巢穴、終結草原的凄哀、構建結彩的希望。
《科爾沁旗草原》是一曲多聲部合奏的交響樂,涵義廣博,意蘊豐厚,話語指向多元,抵抗異族凌辱的體驗中升華了民族的憂患意識,啟蒙命題的書寫中架空了高蹈的人性拯救,認同了底層的精神奴役創傷,階級鴻溝的強化激發了覺醒意識,民族情感、啟蒙言說、階級話語構建了文本的敘事主體,既自成一體,又彼此滲透,堪稱規模宏大、質量上乘的優秀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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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朱妍,碩士,宿州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