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端木蕻良在小說中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她們美貌婀娜、寬容細膩、散發著母性溫情的光輝,符合男性的審美理想。而成就女性人物創作的原因正是作家的男性視域,本文在展現端木蕻良女性形象塑造特點的基礎上從作家的男性身份、個人經歷和《紅樓夢》的影響三個方面來探尋其寫作成因。
關鍵詞:小說 女性形象 男性視域 獨立意識
端木蕻良是東北作家群體中的一個別樣的存在,他的作品既有著對土地、對家鄉的眷戀,又有著對苦難的人民的同情與摯愛,此外,在他的文學世界里還繪制了一幅絢麗的畫卷——女性的種種生存圖景,他關注女性的生存狀態、同情她們的悲苦命運。而在這幅圖畫背后隱約可見男性灼灼的目光,可以說,端木蕻良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是透過男性的視閾來完成的。
一、男性中心的“美人天下”
在端木蕻良的小說創作中,女性形象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促進情節發展、豐富作品內涵,更為獨特的是在他塑造的這些女性人物當中幾乎找不到丑陋的女人,這里的女性王國是美人的天下,而美人們所依附的對象卻是男性中心。
在端木蕻良的小說中活躍著眾多裊娜纖巧的美人,“體態輕盈、如花似玉”的蘇姨(《科爾沁旗草原》);擁有“美麗的眼波”的金枝姐、“艷麗照人”的姑姑(《早春》);“亭亭玉立”的水芹子(《渾河的急流》);“美麗端莊”的宓君(《新都花絮》)……這些女子是如此的纖弱嬌美,面對強大的男權社會,她們猶如飛蛾撲火,把自我命運的話語權交到男性的手中。《初吻》中美麗得令“我”著迷的靈姨,在“我”的眼中是神秘而圣潔的、是所有美好的向往,可這個幻美的女子卻選擇住進了“我”父親的“白房子”,成為“我”父親的情人,當面對“我”父親的厭倦與虐待時,靈姨也只是淡淡的傾訴、傷心的哭泣;在《可塑性的》當中“端莊流麗,儀態萬方”的鳳子時隔多年再見到表哥辛人時,希望重新獲得辛人的喜愛,最終因為誤解了辛人的冷淡而選擇了自殺;《科爾沁旗草原》中“好看是出名的”母親和“長得很漂亮”的小精都是依托于父親來生存的。
而女作家在描寫女性形象時不會對容貌進行刻意的表現,幾近忽略。女作家們更愿意寫一些相貌平庸、個性鮮明的人物,如徐小斌的《羽蛇》中親手掐死襁褓中弟弟的羽;張潔《無字》中的執著偏激的吳為;張愛玲《金鎖記》里殘酷冰冷的曹七巧等等,相比之下不難看出端木蕻良創作時的男性意識。
二、女性心理的男權觀照
除了對女性容色的描繪、命運的關注,端木蕻良更擅長雕琢女性的情感心理。正如他在《初吻》中所述,“我差不多統統知道了女人們的秘密了,因為我日久天長的在女人堆里,她們有什么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她們嘴里說的話和心里想說的話怎么兩樣”。①作家冷眼旁觀女性的種種行為,有著一份獨到的清醒,通過女性行為本身探知其內心世界,而在這通透背后,存在著明確的男性的審美標準和傳統的道德評判。
《新都花絮》中的宓君在錦衣玉食的生活中時刻感到煩躁與頹唐,聽到紫云談論婚姻生活進而想到自己和路的決絕,“不由得可憐起來”,為自己沒有給路分辨的機會而懺悔,“路現在恐怕是要心碎了吧,他要痛苦的過這一生吧,都是我毀壞了他的,我是多么的對他不起呀……”可在作家看來,宓君的所謂懺悔只是對自己魅力的炫耀,是慵懶閑適生活中的一種矯情,“她想起自己有毀壞別人的力量她是驕傲的,但她裝著自己沒有感到這份兒驕傲”②;宓君因為鐘愛保育院的音樂顧問梅之實而成為保育院的英語顧問,她處處表現出對難童的關愛,為他們洗衣、為他們出資醫療,被難童們稱為“媽媽小姐”,而當這份愛心與同梅之實出游發生沖突時便不復存在了,在難童生命垂危之際,宓君不愿親自探望,認為只要支付醫療費用就是極大的仁慈了。作者筆下的宓君,她的愛心不是利人的,而是利己的,是她為取悅愛人而披上虛偽的外衣,端木蕻良給予了她一個愛人離散、形單影只,真正是“多余而來,多余而去”③的結局,傳達了作家的道德標準與判斷。
《找房子》中描寫黃桂秋從在船上苦于找不到房子、到重慶后想到投奔昔日的追逐者、再到仔細盤算如何與李局長交涉這一段心理意識的流動,很好地表現了黃桂秋作為被追逐者的女性的自戀與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借住一間房子還能有問題嗎?她是看得起他。”“見著他怎么說呢?呸!這算得什么,還用那么神經質,我就單刀直入好了。”④黃桂秋本想憑借昔日的舊情讓追逐者殷勤地招待她,暴露了她的自私與貪婪,可作家卻設計了殘酷的現實:李局長不念舊情,不僅沒有提供住處還以國難為由讓黃桂秋捐款,端木蕻良在這里徹底粉碎了女性的高高在上的幻夢。
在這方面又與女作家的創作不同,女作家們在刻畫女性形象時常常沖破傳統道德的束縛,無視男權目光的窺探,她們大膽摹寫女性的張揚和欲望,并認為這才是合理的表達,這才是人的完整,例如虹影的《饑餓的女兒》。
三、男性視域的文化探源
1. 男性身份的自我辯難
端木蕻良所處的時代雖已沐浴了五四的新風,仍無法洗凈封建傳統的舊塵,女性在男權的歷史中是沉默的、是缺席的,無處探聽她們的心聲。端木蕻良作為土地、母親的歌詠者,更被認為是女性的崇拜者。然而,不管是對美麗女性的精心刻畫,還是對女性心理的潛心雕琢,終因其男性身份而無法逃脫男權道德的審判。
一方面,端木蕻良深知女人心,了解女性的靈魂訴求,更清醒地看到女性的強大不在于依賴而在于獨立。《可塑性的》中的鳳子,《初吻》中的靈姨,她們都把男性中心人物作為生存的依靠,而結果卻是她們的幸福無處安放,這是其他男作家們少有的洞察與筆力,男作家們在女性的獨立面前或嘲諷或咒罵,總表露著莫名的惶恐,如林語堂的《武則天正傳》對待武則天的態度是極盡嘲弄,稱其為“中國歷史上最驕奢淫逸,最虛榮自私,最剛愎自用,名聲壞到極點的皇后”⑤。
另一方面,端木蕻良又無法擺脫男性中心意識,在字里行間彰顯著自己的男性身份和審美理想。在作家眼中的完美女性是美麗的、寬容的、散發著母性光輝的女性。在他看來最完美的女性莫過于《科爾沁旗草原》中的母親形象。她美麗,她的美麗吸引了土匪,于是“我”外祖父家遭到了土匪的搶劫,她的美麗吸引了“我”父親,于是被父親強娶過門;她勤勞,婚姻雖不情愿,但母親過門后仍然日夜服侍公婆、斟茶倒水;她隱忍,由于貧富懸殊,母親嫁過來之后的日子并不好過,處處受輕視和白眼,而父親的喜新厭舊更讓她心力交瘁;盡管這樣,母親還是寬容的,是維護父親、以父親為天的,“有一次我父親和當地姓袁的一個鄉酋打起來了,父親到墻上去取馬刀,沒有拿到手,被袁鄉酋扯作一團。母親急了,便從火盆里提起來一壺滾水,向袁鄉酋的頭上澆去。”⑥
2. 個人獨特的生命體驗
在端木蕻良的作品中充當背景的常是紙醉金迷、驕奢淫逸的富貴生活,這與作家個人的成長經歷有著莫大的關系,東北作家群作家大多出生貧苦,而端木蕻良早年的生活卻給予了他接觸和揣摩各式女性的機會,給他的創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敘述空間。
端木蕻良的家鄉在遼闊的關外草原——科爾沁旗草原,那里沃土肥田、天廣地闊,而他正是這片沃土上最富足的地主家的少爺。端木蕻良的祖先是從河北遷移到昌圖境內開荒斬草的闖關東的老戶,本姓曹,經過幾代的發展,到他曾祖父曹泰的時候,成為當地最大的地主,在科爾沁旗草原上漸漸購置了兩千多坰土地,曹泰娶了縣城里最大富翁的女兒,帶來了一批豐富的嫁妝,這又使得曹家的勢力得到了鞏固。據《端木蕻良傳》中描述在日俄戰爭之后,“戰敗的俄軍把端木蕻良的祖宅做指揮所,并屯兵于曹家祖墳地的叢林之中。”⑦足見當時曹家祖宅的規模,這一切正是他創作中流露的貴族意識與貴族想象的根基。
弗洛伊德認為“夢是愿望的實現”。在端木蕻良的自體小說《科爾沁旗草原》中,他極力描繪家族的殷實、呼奴喚婢的生活排場,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是端木蕻良對于轟然倒塌的貴族生活的遺憾,對自己輝煌家史的追憶,唯有在作品中重建自己的顯赫家族作為過去那段光輝歷史的挽歌。
3. 古典文學的浸潤:《紅樓夢》
端木蕻良在作品中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得益于對古典文學經典《紅樓夢》的癡迷。“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常常偷看父親皮箱里藏的《紅樓夢》”,“每次讀《紅樓夢》,不管什么時候翻開它,就會放不下,不管什么時候看下去,都會有新鮮感。”⑧
無論從作品還是作家本人都與《紅樓夢》存在著很多相近的地方。例如《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和端木蕻良同姓曹,都是滿族人,也都親眼目睹了家族由盛而衰的巨大變遷。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更是處處可見紅樓人物的影子,如《科爾沁旗草原》中的靈子,對少爺丁寧日常生活起居的悉心照顧,無微不至,對家中事務的細心經管,殷勤謹慎儼然是《紅樓夢》中“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的花襲人;機關算盡、呼風喚雨的三十三嬸活脫脫就是“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的王熙鳳;《初吻》中讓“我”魂牽夢縈的靈姨恰似“情天情海幻情身”的秦可卿,《紅樓夢》中的美人們為端木蕻良的女性形象塑造提供了有益的范本。
四、結語
端木蕻良筆下的女性形象細致而美好,對于容色的關注不同于女作家的忽略,進而表現出強烈的男性審美訴求;而對于女性的生存狀態,端木蕻良除給予深切的同情之外,更清醒地意識到女性獨立的重要,只有獨立才能擺脫男權的束縛,這又是超越其他男作家的獨到之處。
走進端木蕻良的女性世界,既有瑰麗的女性贊美與理解,又有男性視域的花枝根莖,他的女性之花是通過男性視域的根莖生長的,他的女性人物形象是透過男性視域來打量和鑒賞的。
① 中國現代文學館.端木蕻良[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113.
② 中國現代文學館.端木蕻良[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193.
③ 中國現代文學館.端木蕻良[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189.
④ 王富仁.端木蕻良小說[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148.
⑤ 林語堂.武則天正傳[M].北京:現代教育出版社,2007:232.
⑥ 端木蕻良.科爾沁旗草原[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0:21.
⑦ 孔海立.端木蕻良傳[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11.
⑧ 孔海立.端木蕻良傳[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22.
作 者:曹帥,文學碩士,營口大學園經濟管理學院中文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