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不在酒

摘 要：《圓圓曲》是吳偉業《梅村家藏稿》的代表作，歷來被奉為譏笑和鞭撻吳三桂的名篇。但從《圓圓曲》的時代背景、人物形象、體裁、題材等方面，我們卻依稀看到了詩人吳偉業的影子，因此《圓圓曲》的創作在譏笑和鞭撻吳三桂、同情陳圓圓之外，還向人們傳遞了更多關于吳偉業的相關情況。因此，本文從《圓圓曲》的時代背景、人物形象、體裁、題材等方面來入手，探究《圓圓曲》的主旨。

關鍵字：吳偉業 陳圓圓 表現手法 題材 體裁 時代背景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圓圓曲》的創作并不僅僅在于譏笑和鞭撻吳三桂，而在于借陳圓圓的悲慘境遇來抒發自己命運無奈的悲苦、做了“貳臣”的悔恨及對故國舊君的思念。本文擬從時代背景、人物形象、體裁、題材這幾個方面入手，來探討《圓圓曲》中的陳圓圓與吳偉業的淵源關系，以期方家指正。

《圓圓曲》是清初詩人吳偉業的詩歌作品，同時也是清詩中享有最高聲譽的七言歌行。詩所寫的歷史背景是公元1644年的甲申之變，以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悲歡離合構成全詩的敘事情節。

一、時代背景

吳偉業經歷了崇禎甲申之痛，“遭逢喪亂，閱歷興亡，激楚蒼涼，風骨彌為道上”，當時中原文化與北方游牧文化正處于激烈的矛盾之中，對故明王朝的遺民而言，朝代更迭帶來的不僅是戰爭的殘害，更是深重的民族壓迫及漢族士人難以接受的文化觀念。民族壓迫之下，屈節仕清之人不勝枚舉，然而仍存舊君之思、忠孝節義、民族意識的也不乏其人。吳偉業也是其一，盡管做了貳臣，但是仍然“以降臣之手，寫貞士之文”（繆荃孫《〈有學集〉跋》）。仕清為官，猶“冀后世原心”，其《初返居巢感懷》詩云：“失路人悲故國秋，飄零不敢吊巢由。書因入洛傳黃耳，烏為傷心改白頭。明月可憐銷畫角，花枝莫遣近高樓。臺城一片歌鐘起，散入南云萬點愁。”心中之憤只得以文而發。吳偉業是看到陳圓圓的悲慘境遇受到啟發，以詩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因此，吳偉業就借助《圓圓曲》中悲慘境遇的陳圓圓委婉地表達自己的心志。其實，像吳偉業這樣的還大有人在，如與詩人吳偉業并稱江東三大家的錢謙益和龔鼎孳。從時代背景我們就可以明白詩人之意不僅僅在于“酒”，而且還有“山水之意”——命運的無奈、“貳臣”的悲苦及對故國舊君之思。

二、人物形象

詩歌通過倒敘、蒙太奇、電影鏡頭的方法來生動記敘陳圓圓與吳三桂愛情的悲歡離合，展現了朝代更迭之際陳圓圓人生的悲苦。詩人的用意絕不在于此，而是利用陳圓圓人物形象與自己的重疊性，來抒寫一己的懷抱。

1. 同為“不忠”形象。陳圓圓（1623—1695），原姓邢，名沅，字圓圓，又字畹芬，明末清初蘇州名妓，江蘇常州武進人士。陳圓圓美艷嬌嫩，能歌善舞，色藝冠絕一時，傾倒了滿座客，傾倒了吳三桂，傾倒了劉宗敏，傾倒了大順王朝，更傾倒了多年后的無數男子，最終，她背叛了大明王朝，成了“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吳偉業之意并不僅僅在于揭發陳圓圓的紅顏禍水，而是在于懺悔自己的“貳臣”之名。眾所周知，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儒家的主流思想，歷來被中國封建文人視為最高境界，但當面對朝代更迭的時候，是忠于舊王朝，還是侍奉新王朝，對當時士人而言，仍是個很難抉擇的問題。吳偉業（1609—1672），號梅村，字駿公，江蘇太倉人，崇禎進士，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吳偉業懾于清廷淫威，自古忠孝難兩全，母命難違，吳偉業選擇了侍奉新王朝，背叛了大明王朝，背叛了自己的伯樂——崇禎皇帝，從此烙上“不忠”的貳臣罵名。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陳圓圓和吳偉業都可以算是“不忠”的代表。

2. 同是人生坎坷。陳圓圓先是被田弘遇送入京卻不得帝幸，“明眸皓齒無人惜”，后又被田弘遇帶回田家。雖遇吳三桂，初盟約卻遭天意弄人，軍書催抵，只得苦心等郎君。本已做了樓頭柳，卻被識作天邊粉絮，仍與綠樹、絳樹為群。又遇甲申之禍，被李自成俘，雖被吳三桂救，后來卻因年老色衰，一代紅妝豪華盡散去，失寵入道而終。吳偉業之意不僅僅在于寫陳圓圓的香消玉殞，而在于揭露詩人自己的仕途不順。吳偉業于崇禎四年（1631）參加會議，卻遭到烏程黨人的誣陷，被指控徇私舞弊，從入仕起，就成了黨爭的棋子，逐漸被推到了政治斗爭的風口浪尖，被卷入復社與貴族官僚的斗爭中，明清換代，不得不失節仕清，最終悔恨而終。從兩人的人生經歷來看，陳圓圓與吳偉業同是人生坎坷曲折之人。

3. 同是風光短暫。兩人雖然命運坎坷曲折，可也有春風之時。陳圓圓本嬌艷美麗，能歌善舞，色藝甲天下，受多少王宮貴族所寵幸，卻被田弘遇送入京，終不得幸；再次就是與吳三桂相識相約，可軍書催抵，陳圓圓只得苦等油壁車；第三次，幸福等得郎君，做樓頭柳，卻被識作天邊粉絮；第四次，本已與吳三桂幸福生活，可青春易逝，年老色衰，最終失寵入道而終。詩人吳偉業采用倒敘、插敘、電影鏡頭及蒙太奇的手法將陳圓圓的風光短暫真實展現，就更切實地將自己的春風短暫展露無疑。吳偉業之意不僅僅在于描述陳圓圓的風華絕代，更在于隱射自己的春風得意。吳偉業飽讀詩書，努力考取功名，可最終春風之時不長，仕途之夢被朝代更迭打破，失節仕清，悔恨、苦悶，郁郁而終。

4. 同是身不由己?！白院蘖_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陳圓圓是個很有才情很有思想的女子，她當過進士，可身為一代名妓，又處于那個混亂的時代中，只得空羨榜，她的命運就完全不由自己掌握了。陳圓圓出身低微，被父親送去姨媽家，后被田弘遇送入京，因不受寵又被田弘遇帶回家，后被李自成所俘，而成為吳三桂叛國的借口。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到最后就處于動蕩之中，沒有一次是自己做主，她并不想憑借她的才、她的情、她的貌來剝奪什么，也并不想成為紅顏禍水，可這也不由她決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天生嬌媚，她沒有想過去誘惑吳三桂，更沒有想過去誘惑吳宗敏，更沒有想過去誘惑多年后的無數男子，不料結果卻成了紅顏禍水，成了禍國殃民之人。吳偉業之意不僅僅在于描述這風塵女子的命運，更在于揭示自己的命運握在他人之手。吳偉業從入仕起，就成為黨爭的棋子，考進士時又被人誣陷，這時命運由崇禎帝握著，崇禎帝還了他清白。當遭逢甲申之禍時，命運又系于朝代命運之手。當清朝取代明朝時，朝命催促，清廷威懾，母親又逼迫，道德倫理又作亂，命運都系于諸多因素，而這些都不是自己可以做決定的。從兩人的命運來看，兩人的命運都系于別人身上，而不是自己。

三、詩歌體裁

《圓圓曲》是一首七言歌行樂府詩。詩歌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基本的文學形式，是一種闡述心靈的文學體裁?！渡袝虻洹罚骸霸娧灾?，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雹訇憴C《文賦》：“詩緣情而綺靡?！薄睹缹W》：“只為提內心關照而工作?！雹凇秷A圓曲》就是詩人的心聲之作，而圓圓愛情的悲歡離合只是表象，只是詩人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最終意圖還是表達詩人自己的心志。樂府詩主要有兩個特點，其一是抒情與敘事相結合?！皡莻I旨在抒發對人物命運浮沉變幻的感慨，他的歌行體詩歌不但敘事手段豐富多彩，而且敘事與抒情結合的水平尤為成熟。”③敘事與抒情相對，詩人吳偉業對陳圓圓的敘述都是為了抒發自己的情。樂府詩另一特點就是詩與歷史結合。中國詩歌從產生開始就傳承著現實主義創作精神，哪怕是當代詩歌中的浪漫主義作品，究其根本，也并不脫離現實主義，始終與社會現實有著密切的關系。吳偉業的詩與史有著血肉之親。同時代作家尤侗評價說：“梅村身遇鼎革，觸目驚心，其所作……皆可備一代詩史?！睂W者程穆衡也稱其為“少陵后一人”，陸云士更是把他與司馬遷相提并論。提到“詩史”，大家肯定會想到杜甫，尤其是他的“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和“三別”（《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都是詩與史結合的經典。詩歌中描寫的個人人生，無疑是時代的歷史風貌、人的心理狀態、時代精神的縮影。《圓圓曲》就是通過陳圓圓個人悲苦來反映朝代更迭給人們帶來的苦痛。吳偉業就是深處時代漩渦中的一個人，和陳圓圓一樣都是受傷的那一代。吳偉業之意不僅僅在于揭露陳圓圓人生的悲苦，更在于揭露社會的黑暗，揭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四、詩歌題材

《圓圓曲》是以愛情為題材，以陳圓圓與吳三桂的悲歡離合為線索，反映陳圓圓的人生悲苦，以此揭示同時代人的悲苦命運。選擇愛情題材正是為了掩人耳目，避開敏感的政治話題。而詩歌中這樣的例子還有如白居易的《長恨歌》，白楓認為《長恨歌》“通過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和他們的悲劇展現出唐代中國封建統治階級的生活風貌：統治階級生活的荒淫糜爛和政治道路上的腐敗墮落……反映出唐朝統治者與人民的矛盾已到了極端尖銳的程度”④。《圓圓曲》就是通過描述陳圓圓與吳三桂的愛情來反應陳圓圓的悲慘人生，從而隱射自己的悲慘境遇，進而表達自己命運無奈的苦悶、做了“貳臣”的悔恨及對故國舊君的思念?！皭矍椤边@杯酒做了“山水景”——敏感政治話題的保護傘。

（指導老師：申東城 劉傳啟）

①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頁。

② [德]黑格爾著，朱光潛譯：《美學》第三卷下冊，商務印書館1984年版，第19頁。

③ 張豐君：《論漢樂府詩歌的抒情性》，《山東理工大學》（社會科學報）2011年第4期。

④ 北京大學編：《中國文學史》（二），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200—201頁。

作 者：王紫伊，樂山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對外漢語2班本科生。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