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癲狂中倒塌

摘 要：《鄂榭府崩潰記》是愛倫·坡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作品之一。它從西方宗教文化中，借用了大量的死亡意象，以典型的哥特式藝術(shù)手法象征暗示了傳統(tǒng)貴族階級走向式微和衰敗，特別是在精神世界的坍塌。

關(guān)鍵詞：《鄂榭府崩潰記》 舊西方精神 象征效果 崩塌

愛倫·坡的《鄂榭府崩潰記》完成于1839 年，后于1840 年收錄于《怪誕故事集》（Tales of the Grotesque and Arabesque）。作品的寫作年代基本處于19世紀(jì)中葉，這是西方傳統(tǒng)精神與現(xiàn)代化文明激烈碰撞的年代，西方自中世紀(jì)一直延續(xù)的古老貴族階級在新時代元素的沖擊下已是日薄西山，一個又一個古老的家族隨之塌陷、沒落，而其直接表現(xiàn)便是其成員精神世界所出現(xiàn)的近乎于癲狂的錯亂。在《鄂榭府崩潰記》中，這種精神現(xiàn)實在一系列的哥特式的象征主義手法中被大膽、夸張地展現(xiàn)出來，離奇怪誕的場面將癲狂的氣氛推向最高潮，產(chǎn)生了十分強大的震撼力與審美效果。

一、環(huán)境氛圍的渲染暗示

首先，小說從一開始就在刻意營造著凋敝衰頹的氛圍。從文章的第一段開始，作者就借頭腦正常、思維清晰的“我”的視角將一系列冷色調(diào)景物呈現(xiàn)出來：“無比蕭索的曠野”、“空洞的眼睛一樣的窗子”、“三五枝氣味難聞的蘆葦”等等凄涼衰敗的景象，都在渲染著某種陰森詭異的氣氛。“低壓壓的暝云”、“蕭索的荒野”、“荒涼的垣墻”、“枯萎的白樹”，這些周遭的景物似乎寫滿了“頹敗”二字，這就奠定了小說整條線索的故事基調(diào)。我們注意到，愛倫·坡在這里不吝筆墨地細(xì)致描繪了鄂榭府邸外那處處透著死亡氣息的荒涼景象，其目的便是通過象征手法來不斷加強對主題精神的暗示，使得隱藏于其中的癲狂精神由抽象化為具象；文中借第一人稱“我”的視角，將恐怖蕭條的意象在一開始就以最直接最真實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一言以蔽之，即 “搖搖欲墜”，府邸與人尚未崩潰，周遭的景物便已混亂癲狂。

跟隨著造訪者“我”的足跡，鄂榭府逐漸顯露出全貌，它的衰敗愈來愈讓“我”震驚，它“褪盡了鮮亮的顏色。墻上布滿微小的真菌，亂糟糟地掛在屋檐下，酷似蜘蛛網(wǎng)”，而隨著小說視角的推進，鄂榭府內(nèi)部的環(huán)境更是被滿滿的冷色調(diào)所覆蓋，處處透露出“陰沉、幽深、無可救贖的憂郁之氣”，整個老宅都被暗色所浸染，使人似乎略一嗅察，便能覺出悲傷的氣息。鄂榭老宅的環(huán)境充斥著死亡的聲音，那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人們暗示著一個信息：鄂榭府的崩塌只在旦夕。顯然，府邸已在時光沖刷之下失去了昔日的榮光，府邸的主人甚至很可能已經(jīng)陷入經(jīng)濟問題之中而無心或是無力裝點門面；現(xiàn)實問題固然嚴(yán)重，可更甚于此的是精神上的坍塌。

透過作者的描述，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鄂榭府邸和鄂榭家族命名之間的聯(lián)系非常值得推敲。鄂榭家族作為一個古老的貴族世家，人丁凋零，生命力枯萎，隨著時間的流逝，鄂榭老宅與鄂榭家族之間似乎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種共生的關(guān)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至于最后出現(xiàn)“財產(chǎn)和姓氏終于混而為一，莊園的名稱漸漸消失”的狀況。

而更可怕的是，鄂榭府邸的衰敗不僅僅是外部的建筑的腐朽，也不僅僅是經(jīng)濟的式微，而是主人公精神的沒落。那“一條看不大清的裂縫，從正面屋頂上，曲曲折折地裂到墻根，消失在陰沉沉的池水里”。從不可彌補的外部裂縫中，作者帶領(lǐng)讀者窺視到“搖搖欲墜”的古宅主人支離破碎的靈魂與精神，一步步走向精神地獄中心。

二、文學(xué)與音樂的死亡暗號

在對鄂榭府由外到內(nèi)的陰森朽敗的環(huán)境描寫中，小說中的造訪者“我”終于見到古宅的主人鄂榭，還有唯一和他相伴，同樣重病纏身的妹妹。兒時的朋友眼下已完全成為了一個可怕的精神病患者。接下來，作品不厭其煩地描繪了古宅主人彈奏的樂曲和他們在一起探討的文學(xué)（尤其是詩歌）。而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鄂榭用六弦琴所演奏的《馮·韋伯最后的華爾茲》，顯而易見，音樂的名字上就流露出了濃厚的死亡氣息。六弦琴的聲音本就凄涼憂傷，而鄂榭“投入感情”的演奏更使“我”在聆聽的過程中痛苦到了癲狂的邊緣。值得一提的是，愛倫·坡在這里將聲音轉(zhuǎn)化成了畫面，繼而畫面產(chǎn)生了一種“地窖”的意象，即“雪白的墻壁低矮，光滑，沒有花紋，也沒有剝落的痕跡”，“深深潛在地下，雖無比寬廣，卻看不到出口”，“整個畫面沐浴在一片不合時宜的可怖光輝里”。這代表了什么？或許是地獄。化聲音為畫面為小說帶來了更為直觀鮮明的精神沖擊力。如此這般，“最后的華爾茲”為死亡象征開了個頭，其后的文學(xué)與音樂描寫都是在此基礎(chǔ)上不斷疊加，透露出愈發(fā)濃重的死亡暗示。

我們不妨列舉一下鄂榭所感興趣的文學(xué)作品：格里塞的《綠鳥與修道院》，馬基雅維利的《魔王》，斯威登堡的《天堂與地獄》等等，而他最青睞的書是“一座被人遺忘的教堂的手冊”，即《美因茨教會合唱經(jīng)本中追思已亡占禮前夕經(jīng)》，還有詩歌《鬧鬼的宮殿》。有趣的是，愛倫·坡在這里居然將這首詩歌全部抄錄出來卻一點不嫌多余，因為這首詩歌簡直就是為鄂榭老宅量身定做的，鄂榭府本身就是這樣一座“鬧鬼的宮殿”，曾經(jīng)的繁華美麗均已化作土灰，殘存的只有憂傷陰森、斷壁殘垣。

文學(xué)與音樂暗示功能的高潮應(yīng)當(dāng)是在《瘋狂盛典》的朗誦之中出現(xiàn)的，“我”的朗讀本意是分散鄂榭的注意力，卻起到了可怕的反效果，在“我”朗誦的同時，小說中的現(xiàn)實似乎與朗誦中恐怖怪誕的情節(jié)保持著一種奇妙的同步性，朗讀中“龍”的慘叫與人的慘叫同時響起，幻想的門板與現(xiàn)實的棺材一同破裂。事實上，《瘋狂盛典》之中的情節(jié)發(fā)展恰好點中了使鄂榭惶惶不安的心事，在故事的不斷沖擊下，鄂榭的神經(jīng)依然是臨近徹底的崩潰，只差那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這時，破棺而出的瑪?shù)铝談t很好地扮演了這一角色，她“游魂”般的出場徹底擊垮了鄂榭那已經(jīng)癲狂的精神，于是乎，在陰森恐怖的伴奏之下，奄奄一息的鄂榭府和他的主人一起轟然倒塌。

不難看出，鄂榭所讀的書中全都充斥著宗教性質(zhì)的詭異色彩，全都是通向地獄的入口，全都流露出壓抑的死亡氣息，簡而言之，愛倫·坡這里所鋪排的文學(xué)與音樂就是昭示著精神死亡的喪鐘。

人的藝術(shù)情趣往往反映出他的心理狀態(tài)，充斥著死亡氣息的藝術(shù)作品，已然暗示著鄂榭的內(nèi)在精神和外在表現(xiàn)都在不同程度地一步步走入崩潰的深淵，而當(dāng)人的精神已經(jīng)走向由內(nèi)而外的癲狂崩壞時，他距離毀滅也就不甚遙遠了。

作者以西方宗教文化大量的悲傷和死亡的黑色意象，深刻地暗示了鄂榭那深深陷入了恐懼與癲狂的精神和靈魂，向讀者昭示著，鄂榭與其所代表的古老的西方精神已經(jīng)難以自拔，不可救藥。

三、文學(xué)象征與精神沒落

《鄂榭府崩潰記》中，愛倫·坡運用了大量的怪誕意象來來烘托縈繞在鄂榭府的癲狂氣息，在愛倫·坡的刻意堆砌下，荒誕陰森的意象將本就搖搖欲墜的鄂榭府邸堆了個水泄不通，最終又如多米諾骨牌一般的，在作者的輕輕一撥下紛紛傾壓，從而形成了十分強大的的文字感染力，將作者筆下之人精神的癲狂與陰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堪稱哥特式小說創(chuàng)作的教科書式范例，實在是大師級的一筆。

事實上，西方文學(xué)借由大膽荒誕的想象來達到暗喻目的的例子實在是屢見不鮮，莎士比亞的名作《麥克白》，無論劇本之初的黑森林意象還是故事發(fā)展中的鬼魂復(fù)活，亦或者三個巫婆暗合“命運三女神”的恐怖預(yù)言，都流露出濃厚的怪誕氣息，凸顯出象征手法對于人性中貪欲、恐懼的影射，直觀表現(xiàn)出個體精神層面的不安與癲狂。而成書于19世紀(jì)的《鄂榭府崩潰記》在這里很好地繼承了這一哥特式傳統(tǒng)，并且將其發(fā)揮到極致。在這里，我們可以體會到，愛倫·坡在寫作過程中具有較強的代入感，從腐朽的古堡到主人公癲狂的意識，作者借助種種象征形成強烈的恐怖效果，使鄂榭府和其主人所代表的沒落階級在精神的錯亂癲狂中土崩瓦解。

而小說最后，瑪?shù)铝盏乃^“死而復(fù)生”更可看做是鄂榭精神癲狂最強也是最后的一次高峰，幽魂一般的瑪?shù)铝眨粌H徹底擊垮了將自己釘入棺材的哥哥，也使得這座鬼宅一般的鄂榭府邸徹底崩潰。有人或許會問，精神崩潰之下，“我”所看到的一切究竟是幻是真？至少在愛倫·坡筆下的世界里，精神崩潰者眼中為何已然沒必要去追究，而癲狂所帶來的衰頹卻是實實在在的。

19世紀(jì)的西方，古老貴族階級在時代的沖擊下一步步走向了黃昏，他們的精神世界在歷史的沖刷下更是病入膏肓，一如在慘淡愁云籠罩下的鄂榭府，彌漫著恐怖、癲狂、痛苦和死亡，黑暗的意象與暗號似乎無處不在，每一字每一詞都是對于文中人物精神的一次拉伸，一步一步推動著最后崩潰的到來。鄂榭府邸的崩潰實際上象征著人類精神的崩塌與毀滅，愛倫·坡以其大膽夸張的寫作手法展現(xiàn)出其與眾不同的氣氛營造能力，從不同方面暗示了西方精神文明的坍塌，給讀者以巨大的情緒沖擊力，可以說，《鄂榭府崩潰記》是一部擁有著恐怖外殼的西方精神沒落崩潰的縮影。

（指導(dǎo)老師：陳 俐 申東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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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許旦兒.探尋心靈深處恐怖的魅力——從《厄舍府的崩塌》看愛倫·坡小說的藝術(shù)特色[J].海外英語，2010（1）.

作 者：姚雨芃，樂山師范學(xué)院2011級對外漢語專業(yè)2班本科生。

編 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