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著名詩人北島的創作可分為出國前后兩個時期。參照北島的異域詩作,再讀其國內詩歌,可以說他用詩歌的形式堅守著一個時代的理性精神,表達出對強權暴力、盲目崇拜的強烈批判,續接了已被歷史涂抹的個體生命意識。
關鍵詞:北島 國內詩作 理性精神 個體意識
北島,中國當代著名詩人,朦朧詩典型代表。1978年創辦詩刊《今天》,并以此為陣地,同詩人食指、江河、舒婷等一起掀起新詩潮,與中國當代的社會現實展開了對話。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北島迅速從大陸詩壇隱退,并在1989年后移居海外,輾轉于歐美各國,在地域和精神上與祖國母體發生了裂變。出國之后北島詩作雖然仍充滿了悲觀情緒和懷疑意識,但基調明顯緩和,以表現個人遠離故土的懷鄉愁緒以及對個人生存、語言存在的領悟為主。在這種參照之下又看北島的國內詩歌,特殊年代那位堅硬、雄渾、冷峻的漢子充滿憤怒與懷疑的吶喊仍不絕于耳。他用詩歌的形式堅守著一個時代的理性精神,表達出對強權暴力、盲目崇拜的強烈批判,續接了已被歷史涂抹的個體生命意識。
一
北島與新中國同齡。作為社會主義的新人,沐浴著共和國成立的紅色光芒,他們這一代年輕人懷著無比崇高的熱情投入到了新世界的建設中去。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紅衛兵運動”高潮退去,很多“革命”參加者開始感到失望。他們在精神上遭受了強烈的震蕩,萌發了壓抑已久的悲憤之情。但是當時的文壇一元化特征顯著,歌功頌德是文學創作的主流。在詩歌創作領域,主題和取材都以“文革”期間推行的政治運動、提出的政治口號為直接來源。主流之外的懷疑和質問都被視作社會文藝的異質存在而明令禁止。因社會動蕩而終止正規學習的北島就在此種緊張的文化環境中開始了自己的創作。他也在憤怒地質問生存的困惑、毀滅的絕望,但更多地閃耀著理性的精神光芒。也可以說他的詩是在寫自己的聲音,是出自心靈的需要,而不是像當時自稱的“受害者”、“無辜者”那樣發泄控訴情緒,更不是在復述政治口號。他“決不回去,裝飾那些漆成綠色的葉子”。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人們的精神世界難以脫離與政治的親近感,北島也不例外。這是成長時期社會政治氛圍所造成的潛意識影響,還有對他影響較深的是前蘇聯詩人葉普圖申科。北島曾向他的好友宋海泉背誦葉普圖申科的政治抒情詩。社會環境和個人興趣使得北島成為一個具有政治意識的抒情詩人,也使他的創作超越了當時單純的個人控訴,達到了在社會責任感驅動下的對病態時代理性思考的高度,他的思考又因為他與苦難所保持的適當的距離感而具有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深邃與透徹。北島身居北京,并沒有參加當時的上山下鄉運動,他留在城中成為了一名建筑工人。他的經歷在表面看起來比那些在惡劣環境中“鍛煉”的知青仿佛“優越得多”。事實上,祖國到處都是一樣,尤其是作為建筑工人的北島看到祖國大地滿目瘡痍,到處都是暴力的遺跡,他的心不無觸動。因此缺席知青經歷并不影響他對自己所處的病態社會的體察,反而恰好讓他跟當時的人們躁動情緒保持了冷靜的思索,使他的創作精神中的理性因素超過了幼稚的情緒宣泄,在他國內的詩歌創作中表現為以個人小我為出發點,折射出了時代大我的光芒。北島一直主張“詩必須從自我開始,詩人必須找到自己和外部世界的臨界點”。這個臨界點就是他親歷的那個病態的社會、苦難的時代。“當天地翻轉過來/我被倒掛在墩布似的老樹上/眺望”(《履歷》)。世界空間倒置,“我”也被迫頭朝下,才能理性“眺望”這個被異化了的荒誕時代。北島眼里看到的只是個剩下死者倒影的世界。“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回答》)。鍍著金的天空、本是讓死者向往的天堂在號召著它的追隨者,但“天堂里”飄著的卻是死尸,這世界何其荒誕?!那輝煌的表象掩飾著一個昏暗、動亂的真相,人性被扭曲成了“彎曲的倒影”,孤苦零落。那是以太陽的名義在“公開的掠奪”。北島的詩歌世界可以說是豐腴、誠實、充滿了美和力的。但是由于特殊年代的險惡環境,又使詩人的詩歌蒙上了冷峻的色彩,因此作為詩人心境投影的詩歌世界,總是蒙有一層陰影。他的詩歌出現了許多陰冷、蒼涼的意象,如涼霧、烏云、斷壁、落日、死亡、午夜、倒影、老樹等。“悲哀的霧/覆蓋著補丁般錯落的屋頂/在房子與房子之間/煙囪噴吐著灰燼般的人群/溫暖從明亮的樹梢吹散/逗留在貧困的煙頭上/一只只疲倦的手中/升起低沉的烏云”(《結局或開始》)。以鳥瞰的姿態,截取典型的意象,對自己的直覺進行形象的概括。冷峻中飽含期待,靜寂中流淌深沉。
二
北島對理性精神的堅守歸根結底來自于他內心深處的個人自由主義的激情,對個體生命價值意義的追尋。“北島是一個自我意識強、心理能量豐富的人,眼光敏銳,觀察事物往往能觸及本質。”但在“文革”時期的文學特征是以社會群體創作來壓制個人自由發揮,以階級的共性來抹殺個體的個性,任何表現個人感情喜好的文字全被禁止。個體理想被納入國家意識形態,政治直接“美學化”。這明顯使一個個體精神意識的覺醒者“身陷囹圄”。既然向外伸展險阻重重,倒不如轉向內心的尋求。他的詩中持續表現出的焦慮和孤獨、懷疑和批判,都應在對“人”的關注這個層面上得到解釋。
“詩人應該通過作品建立一個自己的世界,這是一個真誠而獨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義和人性的世界。”在北島的《宣告》中這樣說道:“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沒有英雄的年代讓以往全部的經驗、夢魘凝滯,世界到處都是精神的廢墟,誰還能拯救這個社會?諾亞方舟早已消逝,除了自渡逃出苦海,別無他法。“做一個人”,一個不被異化、變形、扭曲的平凡的人。“做一個人”是他們的理想,更是他們批判人性的武器。比之芒克、食指寧愿“贊貓做狗”的迷茫、絕望,北島是堅定、清醒的。他爭取的是做一個人而絕非動物。食指在假設:“假如我真的成條瘋狗/就能掙脫這無形的鎖鏈/那么我將毫不遲疑地/放棄所謂神圣的人權”(食指《瘋狗》)。芒克還在困惑:“咪、咪、咪……請你不要把我打攪/你是人嗎/也許你比人還可靠”(芒克《路上的月亮》)。如今“瘋狗”和“貓咪”都已跑遠,“做一個人”的目標正在走向清晰,走向真實。以北島為代表的新潮詩派已把個人主體意識推入思想啟蒙的主旋律。
“新的轉機和閃閃的星斗/正在綴滿沒有遮攔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來人們凝視的眼睛”(《回答》)。詩人避開了文學在時代激流面前的政治演藝,懷揣著自由人生的理性瑰寶孤獨前行。人的精神文明最終還是來源于人的生命內部,人類應該傾聽自己的聲音,根據自己的需要建立一個擁有自我的精神世界。北島是對個體價值進行深度關注的,但是這個個體并不是簡單的“表現自我”。“個體和主體是兩個相互打開的因素,缺乏主體性的個體只是某種微不足道的自我中心;而缺少個體的主體性,則是空洞無味的主體性。”這個概念既突出了詩人個體獨特的生命體驗和創作才華,又關涉到對人文精神——“人是世界主體”的延展和包容。在《結局或開始》中,詩人在頌揚遇羅克烈士時寫道:“我是人/我需要愛/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過每個寧靜的黃昏/在搖籃的晃動中/等待兒子第一聲呼喚/在草地和落葉上/在每一道真摯的目光上”。詩人警惕獨自的“承擔者”視角,反復訴說著想做一個有尊嚴的普通人的心愿,但這種最基本、正常想法,在一個非正常的年代,卻要使人付出過高的代價。但是一個時代的苦難畢竟會成為過眼云煙,只有藝術才能源遠流長。詩作為對生存奧秘的探詢,“負載具有異端性質的情感和藝術經驗的先鋒樣式”,在取材上自然也應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轉化性。在具體的處理上,要平等話語權,并把這些視為尋常材料,而不是被它反向支配。詩歌就是詩歌,它的視點只能是藝術的、人性的。在對《結局或開始》的分析中,我們能看到,北島國內詩歌涉及到的社會政治生活并不能視作他創作的全部面貌,他的思想重心在于對個體主體性的人性內涵、生命價值意義的理性探索。
三
北島從豐富的個人體驗中傳達出一個民族共同蒙受的精神苦難,以虔誠、堅韌的心靈獨白求索人的生命價值意義。北島在國內的詩作常被人批評“晦澀難懂”,其實并不是北島在刻意追求復雜的藝術,他的詩句里無不包含著理性的深刻的意蘊。“難懂”的不是遣詞造句,而在于其“強烈的否定意識,強烈的懷疑、批判精神”。對于當時的社會歷史而言,堅守著時代理性精神的北島無疑充滿了悲觀主義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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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王星星,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