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詩心，點得燈盞閃亮

摘 要：沉浸在徐俊國的詩境里遐想，并對詩人的理性文字尋覓感性依托。本文以此梳理詩人的心路歷程，檢索其詩歌創作的思想資源和情感傾向，最終的揭示，不是用嚴肅、板正的邏輯推演來完成，而是以平實、親切的述說，展露出細致觸摸詩心的漸進過程，由此概述詩人對于鄉村寫作的執著堅守，對自然與人相互關系的詠嘆，解讀“三種位置”的本質關系，認為具有“草本精神”的詩人徐俊國，只有在“鵝塘村”這一精神家園里才能安頓住他的心靈。

關鍵詞：鄉村物語 “草本精神” 心靈守護

早些年，曾從《文學報》上看到則消息，說上海松江文化館館長陸春彪把山東詩人徐俊國作為人才引聘來，指導華亭詩社的活動，以推進松江的詩歌創作。我因為也在松江一所高職院教書，與徐俊國算是不相識的山東老鄉，所以對這條新聞有點感興趣。心想，松江的文化館長對詩歌人才真夠青睞的。之后，又聽說舒婷認為徐俊國靠寫詩就解決了夫妻和雙胞胎女兒的上海戶口，真夠幸運的，應該知足了。心又想，寫詩的作用這么大，不能再說詩歌的地位不高喲。朋友給我介紹徐俊國時，還笑著說唐代白居易不也靠寫詩著名而進了長安城嗎。當然，這些純屬平常的甚或是世俗的看法，只是熟人間的談笑，隨便聊聊而已。

在沒讀到徐俊國的詩尤其是代表性詩作前，不可能建立起切實的印象。我在高職教語文，教科書上大都選古代詩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名作，現當代詩人選的是艾青和舒婷。于是，就想找徐俊國的詩來讀，自己去直接感受當下鄉村詩的濃度和力度，也好看他是否寫出了山東老家和松江新城的雙重味道。以后給學生講詩歌時可適當引申一下。我這人不習慣交往，同在松江，也沒去找徐俊國，直到得知他到北京師大做訪問學者去了之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才讀到了他的詩集《鵝塘村紀事》，在乘坐地鐵往返松江和上海市區途中讀了他好幾首別致的詩。詩人對自然與人相互關系的詠嘆，尤其是對卑微生命的悲憫情懷，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朋友在電話里給我介紹過《告訴丹頂鶴》。丹頂鶴被槍手捕殺時那凄絕的眼神很快能讀懂，但詩可以這樣寫，還是讓誦詩和聽詩的人覺得新奇。十二行詩句，到最后排演了一出悲劇的尾聲：“我”與丹頂鶴對視時，詩人的筆觸會從丹頂鶴那邊寫過來，用它的眼神來訴說，令人心都會發顫。以后我在看《動物世界》電視片尤其是環保性質的《西西可里》時，很自然地喚起了聯想。講課講到相關處，也曾經引來作為擴展閱讀的生動材料。在詩集里，我還讀到徐俊國寫的一首《訴狀》，是讓猴子拄著拐，替那些被濃煙熏瞎雙眼的伙伴喊冤，或聽被斬首的云杉呻吟。徐俊國還寫過被卡車碾壓致死的小鹿。按照他在《風多么想哭》中的說法，過去，這里曾有一萬只鷺鷥在清水湖畔照鏡，戀愛，起舞！那發出嗚咽之聲的風，也在為殘存的鷺鷥，對著蘆葦哭泣！輾轉著，我還讀到了他的博客，在《燕子歇腳的地方》第一輯結束時有一首《自然碑》，我明白那詩字里行間的寓意，實際都是屬于同一系列、同一心聲的強烈迸發！因而，這《燕子歇腳的地方》也可作為《鵝塘村紀事》的續集來看待。

徐俊國的博客被我找到后，我讀得更多也更方便了，不僅常常沉浸在他的詩里遐想，而且在他的理論性文字與詩語詩境的摩蕩效應里沉思。我承認，自己的思路被打開了，說一說感想，寫一寫評論，也有些獨特了。在忙碌工作之余，打開電腦，讀幾首徐俊國的詩，有感想就順手寫上幾句，成為我由此觸摸其詩心的一種精神探訪。在我們幾乎日日雷同的都市和城區生活中，仿佛注入了另一種質素。像《月光》這樣的詩句、詩章，我以前真的是沒有見過。里面有敘事、描寫和抒情；這不在于它是不是分行、有韻，重要的是它能吸引我們看包藏在里面的悲劇故事，關注故事里面的人的命運，感覺到人的胸膛里巖漿般滾燙的情感。讀罷，會驚嘆月明之夜老人的自焚，那悲壯之殤，竟也能被徐俊國寫成詩行、詩章！然后是無語，沉默。不管是在鄉野，還是在都市，這位山東才子都擅長把人生故事濃縮了來講——三言五語，少女就成了新娘（《在我的故鄉》）；哭著找兒的婦女和哭著找娘的小孩，從他跟前跑過，這些無名氏的故事悲悲戚戚地寫在無盡的鄉村暮色里（《農村常有這樣的暮色》）。有時，他會讓顫巍巍的奶奶去一口廢井里“打撈”起那些逝去的歲月，聽枯萎的生命在黑暗中哭泣（《打水》）。他還寫了一個在方言中活了五十八年的鐵匠，直到在鐵匠鋪里鍛打余下的十年光陰，喊出最后一聲方言轟然倒下（《方言》）。如此結合著方言寫人生，從吃奶到只剩一副骨架的歷程，壯且哀也！在我有限的閱讀經歷里，只有像徐俊國這樣的詩人，才會用這樣的詩眼審視人生，用這樣的語言描述人的死死生生吧。

徐俊國對于自己這類詩歌寫作的堅守，是令人感動的。早在故鄉開始寫“鵝塘村”起，再到遷居繁華、摩登的上海大都市，他都一如既往，放不下心中的牽掛，筆紙摩挲著瑟瑟響過，留在字里行間的依然還是鄉間的物語、割舍不了鄉音鄉情鄉思的書寫和抒發。從徐俊國后來的理論“自白”看，他是認準了雅姆的創作之道的。那是他的“詩歌出生地”啊。一切的奧秘、一切的必然都在這里。他的寄托，他的強項，都系于此。不過，有時我讀到這樣的詩句，會覺得他的心還是在家鄉縈繞更安穩些的——“在華亭老街 十里繁華之中/我時常想起我親愛的北方/離家之后 我好像有了兩顆心臟/一顆用來在汽車的喇叭聲中悸動/一顆用來在李白的月光下思鄉。”（《在上海》）不過，他也并不全部嫌棄南方，而是視之為“第二個故鄉”。他自比是一只在北方、南方間來回飛翔的燕子，只是不愿猝死在兩個家鄉都不靠的半路上。

徐俊國曾經明確直言自己作為詩人，實際上有三個位置，其一是物理位置（在山東，它是故鄉），其二是身體位置（在上海，是他鄉），其三是心靈位置（在“鵝塘村”）。“鵝塘村”在哪里呢？他詮釋說“在時間、死亡和命運里，在一邊推進城市文明、一邊懷念鄉村精神的人類的矛盾里”。真是透辟！

讀徐俊國的詩，梳理他的心路歷程，我隱約感覺到他的心靈只有在“鵝塘村”這一精神家園里才能安頓住。盡管與大千世界相比，這只是個郵票大小的地方。故鄉是人降生的原點，乃不可背棄的根；身體是會移動的，但要帶了心走，不管走到哪，不管外在的環境和內在的心境起什么變化，最終都要保持自己的心靈健全和活潑，絕不猥瑣。對于徐俊國來說，“鵝塘村”的構建和維系，足以保全一片完整的心靈天地。據說，徐俊國在松江新家六層閣樓外的陽臺上，辟造了一個獨特的空中菜園，植有枇杷香椿紫藤葡萄爬山虎黃瓜西紅柿茄子扁豆韭菜絲瓜土豆小蔥及常見花卉，還種了六棵麥子，養了一鵝一雞兩鴨、一大兩小烏龜、三只小倉鼠、一只熊貓兔、六十多個蠶寶寶，外加一缸孔雀魚。這固然是營造鄉土氣息的農家本色，但更讓我們看到了詩人徐俊國在城市一隅建個微型“鵝塘村”的心愿。工作之余，他在這里賞讀《瓦爾登湖》等名著，或教寶貝女兒（陽春、白雪）背詩習畫，真是其樂融融。這本身就是一幅美麗的圖畫；徐俊國作為曾經的美術教員，用自己的身心努力為我們描摹了出來。配置在現代化的城市大背景上，顯得尤為醒目。于是，我更加覺得，徐俊國寫“鵝塘村”，不僅是向外界提醒，也是為了守護心靈的需要，起碼可以提供心靈建設的資源。

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北京城里已經開過了徐俊國詩歌創作的研討會，有研究者將徐俊國的詩歌和思想資源定位于法國的雅姆（因為徐俊國本人就直言不諱雅姆對其的引領作用）。這樣說不見得錯，但顯得排他而缺乏完整。據我的閱讀感知，給徐俊國澆灌過詩心的，除了雅姆，還應該有梭羅（我對《瓦爾登湖》的多次閱讀，讓我愈能看到這方面的精神聯系），再加上中國的葦岸、法國的法布爾、俄羅斯的普里什文，上溯中國古代，還應該有王維和陶淵明的遺傳因子。誠如我后來在徐俊國博客里讀到的，徐坦言：“這個名單至少可以加長十倍”，而且“這些名字幾乎都與神圣的大自然有關，與人類的物質生態和精神生態有關，這些名字本身就閃現著澄澈、詩意的光芒，它們象征著人類文學史上對抗污濁和紊亂的綠色力量，凈化著一個時代甚至幾個時代的空氣，引領我們在鳥語花香中穿行，在危機面前止步，在精神荒蕪之地流下良知的熱淚……他們不僅認識到自身就是‘問題的一部分’，而且還敢于折斷世俗的目光，丟棄文字的淺薄，為后來者掙脫工業化文明的泥濘留下了清晰的腳印和路標，提供了一個看得見曙光的真實出口。”真是說得極好。環顧當今世界，現代化的進程在日益加快，物質對精神的“纏繞”備覺嚴重，大地上的事情（包括城市“文明病”對現代人的心理侵襲）更加多了。此時，“詩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的古訓依然有穿透性的力量。真正的詩不可缺，有“草本精神”的詩人不可少，有時代感悟力、表現力和影響力的詩心不會失去光芒。

我之所以愿意寫這篇文字，不為敷衍一般性的詩歌評論，只是為表達我內心的敬意，欽佩我的這位尚未相識的老鄉在堅守詩歌陣地時的極端清醒和難得的執拗。這份執拗和清醒交織起來，能支持他成為精神家園的“釘子戶”，讓心靈得到庇護和棲息，不會輕易被“拆遷”大潮弄得流離失所。

筆底的鄉音始終響著，紙上的燈盞始終亮著，詩人寫作的底色和基調不變。歸去來兮！這就是我所認識的徐俊國，我所心儀的徐氏詩歌的品格、詩的骨骼、詩的經絡。

作 者：王曉兵，碩士，上海農林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文教學、作品賞析。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