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中國古代最負盛名的長篇小說經典,《紅樓夢》具有言說不盡的豐富意蘊,甚至不起眼的細節也不例外,與故事情節、人物命運緊緊扭結的瓔珞金鎖便值得深究,盡管人們就此發表過不少評論,結論卻依然莫衷一是。我們認為金鎖是《紅樓夢》宏大藝術結構中一個精妙的設計,蘊藏著微妙而深刻的文化意義:金鎖是千余年來封建傳統理想婚姻的典型象征,也是封建傳統理想婚姻的尖銳反諷。
關鍵詞:《紅樓夢》 金鎖 傳統理想婚姻
作為中國古代最負盛名的長篇小說經典,《紅樓夢》具有言說不盡的豐富意蘊,甚至不起眼的細節也不例外,與故事情節、人物命運緊緊扭結的瓔珞金鎖便值得深究。
眾所周知,金鎖是《紅樓夢》女主角之一薛寶釵從小天天佩戴的飾物,它負有神秘使命,蘊含特殊意義。首先是形制蹊蹺,金鎖上鏨的八個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與賈寶玉出生時口中銜的美玉上鏤的字跡“莫失莫忘,仙壽恒昌”竟是意義相關并合轍押韻的一對兒;其次金鎖是婚姻信物,據說日后遇有玉的就可結為婚姻。于是本為富貴之家尋常飾物的寶玉金鎖構成美滿婚姻的態勢,這就是盡人皆知的金玉良緣之論。更巧的是金玉之論終成事實,賈府長輩為寶玉議婚,認定“寶丫頭最妥”(90回),賈薛聯姻就這樣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愛情幻滅擊垮了萬念俱灰的林黛玉,因為她是一個視愛情超越生命的姑娘,“林黛玉似乎不知道除戀愛以外,人生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生活內容,也看不到戀愛以外還存在著一個客觀的世界。”①
如此看來,是金玉良緣奪去了黛玉生命,也給千千萬萬讀者留下了一個萬難接受卻無法改變的亙古遺憾。這種無限同情和深深遺憾蓄積為巨大的勢能,迫使人們必須尋找罪魁,結果找到了最直觀最切近的責任者——金玉之論及承載金玉之論的金鎖。
關于金鎖來歷,薛府數次提起,值得注意的是其說存在矛盾和不周密處。首先,佩戴金鎖的理由非充分必要。此事動議者是個素不相識的游方和尚,其建議又并不關乎生死性命,不過是識別小姑娘未來佳婿的“信物”而已,甄士隱尚且對瘋和尚判定其女為“累及爹娘之物”嗤之以鼻,林黛玉父母也對癩和尚化女兒出家的不經之談置之不理,以經商為業,有崇實謹慎、講究實效氣質的薛家②卻奇怪地信以為真,言聽計從,而薛姨媽的個性和人生似乎并無王夫人吃齋好佛的宗教虔誠,因此薛家對游方和尚無稽建議的極度信從就有些可疑。其次,薛府無意中承認金鎖是自家打造的。薛姨媽只說金鎖是個和尚給的,詳情沒有透露,而薛寶釵和貼身丫環鶯兒卻言之鑿鑿并且口徑一致,癩頭和尚只給了兩句吉利話兒,要求鏨在金器上,所謂金鎖并非和尚親手制成贈予薛家,而是薛家自主設計了金鎖的材質形制,不過鏨上了和尚給的兩句吉利話(8回)。敏銳的讀者發現這些疑點并恨恨憶起黛死釵嫁的慘痛結局,于是情不自禁而又合情合理地多心了,“寶釵至京,王夫人以私親留住,自較黛玉親熱。又有薛姨媽暗中聯合主將,婚姻本屬易成,只為黛玉是賈母外孫女,孤孑無依,論情論理,應得與寶玉作配。而寶玉又與黛玉十分親厚,勢不得不設法爭勝,于是造為金玉之說,以亂寶玉之心,以惑賈母之聽,以聳動合家之耳目。”③《紅樓夢》接受史上便產生了流傳甚廣至今仍然頗有市場的“陰謀論”——薛氏一家從寶釵幼年一直到留居賈府十幾年,一切活動只圍繞一個目標——處心積慮聯姻賈府。
“陰謀論”最后發酵到意想不到的地步,彌漫成對薛氏母女人格人品的非議,“寶釵之偽,人或知之,不知薛姨媽之偽,尤勝于其女。”④“寶釵奸險性生,不讓乃母。”⑤“寶釵以爭一寶玉,致矯揉其性。林以剛,我以柔;林以顯,我以暗。所謂大奸不奸,大盜不盜也。”⑥如此看來,區區金鎖非同小可,它決定著薛家特別是薛寶釵品性優劣的基本判定,不能不細加剖析。
冷靜細按,所謂陰謀論即薛府周密策劃、穩步實施的嫁女計劃不值一駁。且不說薛家在薛寶釵極幼極小之時即鎖定其夫婿為賈寶玉,實無必要;寄居賈府十幾年的唯一追求是寶二奶奶寶座,過于小題大做,就薛家身份地位和薛寶釵自身條件而言,嫁個王孫公子、撈個太太奶奶的位子易如反掌,無須如此大費周折。何況賈府在當時社會上不過是個“中等人家”(賈母語),而賈寶玉“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的古怪品性也未必是薛家完全中意的,將來能否提攜薛家尚難肯定,薛家實無必要如此費心布局。事實上,《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并無薛家爭奪寶二奶奶位子的確鑿事實;恰恰相反,全書倒有不少薛家置身事外或主動避嫌的蛛絲馬跡。在薛姨媽看來,寶黛配是一樁“四角俱全”的好姻緣,而且自信自己出面保媒千妥萬妥(58回)。作為年輕姑娘,不排除薛寶釵對大觀園唯一男性聰明俊秀的賈寶玉多少有些愛戀之意,但她始終沒有任何主動表示,反而時時處處撮合寶黛或者主動回避以免誤會(25回、28回)。作者曾客觀剖析薛寶釵心理:“薛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寶玉。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心里越發沒意思起來。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掛著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28回)這一番心理描寫透露了寶釵對寶黛對金玉之論的真實態度: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慶幸寶黛親密而使寶玉并不在乎她的存在。可見無論薛姨媽還是薛寶釵都并無“爭奪”寶玉之舉,遑論精心策劃、處心積慮了,否則薛家母女的行為和心理就無法解釋。再說,就是高鶚筆下的二寶婚姻,主動權也不在薛府,更沒有提到薛府的任何小動作。事實是賈府私下計議為寶玉娶親沖喜,自主敲定了候選人薛寶釵,然后才由王夫人王熙鳳上門求親;薛姨媽雖不反對但沒有滿口應準,一時說要和兒子薛蟠商量(85回),一時又征求薛寶釵本人意見(95回),以至于過禮成親全過程都頗多猶豫,“毫無疑問地,匆匆安排的婚事被賈府年長的婦人們認為是醫治寶玉的病的唯一靈藥。薛姨媽不能過分拒絕這門親事,但她深為女兒難過。寶釵聽母親的話尤勝于法律,她‘始則低頭不語,后來便自垂淚’。”⑦細細咀嚼,這里絕無陰謀得逞的欣喜;相反,薛姨媽對這樁婚事似有某種程度的猶豫,薛寶釵似乎也未必完全稱心。
既然薛寶釵的婚姻不是薛家巧取豪奪拿到手的,那么金鎖和盡人皆知的金玉之論到底隱藏著什么奧秘呢?細按文本,金鎖恰與通靈玉相配,意味著賈寶玉的最佳婚配對象是薛寶釵。但小說設置金鎖的目的并非如此簡單,就其作用考察,金鎖乃是一場神異悲喜大劇的重要關節,出自劇情發展需要。這場悲喜劇的策劃在遙遠無極的大荒山青埂峰下,而編劇導演則是虛幻縹緲的世外仙人號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一僧一道。故事起因是一僧一道禁不住女媧石苦求,決定施法術將其攜入紅塵,恰巧當時赤瑕宮神瑛侍者動了凡心,發愿要下世為人,三生石畔絳珠仙草也隨之下世為人,要以一生眼淚償還侍者灌溉之恩,于是通靈石與這對仙界男女就成了這出大劇的主角(1回)。為了讓這場好劇既按預定情節自然發展,又緊張刺激,賺人眼淚,一僧一道頗費了一番心思,精心布下諸多周密關鍵的伏筆:一是僧道二人將化身為雀卵大小鮮明瑩潔美玉的女媧石送至太虛幻境——全劇劇務兼道具處,以便隨神瑛侍者化身的男主人公賈寶玉降臨人世;二是僧仙化身凡間的癩頭和尚趕到薛家,以未來幸福為餌,誘使薛家為女兒制金鎖;三是癩頭和尚再趕到林家發布預警,以化林家獨生女出家的駭異舉動給出林女一生平安的條件:不見外姓親友,一生聽不見哭聲。其實癩和尚一清二楚,在他們的劇本里,林姑娘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一生只能在外姓親友家度過,未來的生活就是日日以淚洗面,早夭結局早已設定。不僅如此,一僧一道還常常在關鍵時刻現身,直接干預劇情走向。賈寶玉在魘魔法的攻擊下奄奄一息,眼看喪命,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化身的癩頭和尚跛足道人雙雙出場,摩弄祝頌,激發通靈玉的神性,才救下男主角賈寶玉的性命,大劇得以繼續上演(25回)。又一回,失玉的賈寶玉瘋癲大病,又是癩頭和尚出場,以送玉為幌子,提醒神瑛侍者(賈寶玉)塵緣已盡,大劇即將落幕,該返歸赤瑕宮了。如此看來,寶黛釵的戀愛婚姻悲劇是一僧一道與警幻仙姑精心設計的,因而無論賈寶玉與生俱來的通靈寶玉、薛寶釵后天制作的瓔珞金鎖,還是林黛玉身無長物、唯有不干的淚水,都是編劇導演展開戲劇沖突、調動觀眾情緒的小把戲,它們既與賈府林府無涉,也與薛府無關,若據此斷定薛家偽造金鎖謀取婚姻顯然不合邏輯。
不過,陰謀論的淺薄并不意味金鎖謎團冰釋,相反疑問更大。《紅樓夢》為什么要在生活原生態般真實而無奈的悲劇中施放金鎖、通靈石、還淚償恩之類煙幕,給那個時代司空見慣的寶黛釵之類悲劇涂抹上神奇荒誕的油彩?北京語言大學周思源的觀點頗有啟發。周先生在《紅樓夢創作方法論》一書中認為“曹雪芹解決了一個世界性創作難題,《紅樓夢》成功地運用了象征主義”,并將這種特殊的創作方法命名為“象征現實主義”。“所謂象征現實主義就是,在真實地反映客觀生活的基礎上,大量運用隱喻、暗示、想象等藝術手段,以藝術形象和感情事物表現作者的某些觀念、情緒,追求無限價值的創作方法。”在周先生看來,《紅樓夢》將這種創作方法運用得相當成功,堪稱經典。“象征主義在這部小說中不是局部的個別地出現,而是扮演著核心與靈魂的角色。正是象征主義使《紅樓夢》從普通優秀作品的情節層次和藝術、文化層次上升到哲理層次;使它從一般意義上的優秀小說成為一部偉大的藝術巨著。讀者也只有從象征主義入手,才能更好地體會到作者深深地隱藏在許多意象之后或字里行間的意蘊。”⑧循此思路,金鎖及金玉之論的奧秘便豁然開朗:金鎖及金玉之論是千余年來封建傳統理想婚姻的象征,也是封建傳統理想婚姻的反諷。
中國古代是相當重視婚姻家庭的,《易·系辭》云:“天地洇缊,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婚姻家庭是天地萬物般自然而然的產物,同時又是組成社會肌體的胚胎:“男女有別,而后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后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后君臣有政。”(《史記正義·五帝本紀》)于是古代中國在特定的經濟結構、血緣宗法制度和倫理道德觀念等因素綜合作用下形成了一整套完善的聘娶制禮法,其要義有三:一、嚴密隔離青年男女,杜絕男女間的交往,甚至家庭內部也是如此。《禮記·內則》云:“男不言內,女不言外。非祭非喪,不相授器。其相授,則女受以篚。”⑨《禮記·曲禮》也說:“女子許嫁,纓;非有大故,不入其門。姑、姊、妹、女子已嫁而返,兄弟弗與同席而坐,弗與同器而食。”⑩隔離措施相當細密。二、極端排斥男女愛情,締結婚姻完全不重視青年男女的感情需求。在封建時代,女子被禁錮在深閨,即使到了婚齡,“男不親求,女不親許”,婚姻締結必須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則“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者,父母國人皆賤之”,嚴厲防范和打擊男女之間的愛情。三、締結婚姻的主導是父母。按照封建婚姻制度設計,青年男女締結婚姻不是出于他們本人的意愿,而是由父母、媒妁等他人意志決定;不是以青年男女互愛為前提,而是以財產、門第等外在條件為轉移。比如,締結婚姻起穿針引線作用的媒人并非相愛男女的委托者,而是家長意志的代理人;古代婚姻通行的“六禮”,每一環節起作用的都是父母,婚姻當事人只需安心順從、履行他們的客觀義務,封建禮法就是這樣隆重締結婚姻卻又極端漠視婚姻當事人的權利。
賈寶玉薛寶釵的婚姻算得上封建聘娶制婚姻的經典,在封建家長眼中,這是一樁才貌匹配、門當戶對的完美婚姻,《紅樓夢》以金玉良緣暗示了這一點。論門第,男家賈府世襲侯門,百年望族,其豪華富貴毋庸辭費;女家薛府祖輩也曾襲爵,如今是戶部掛名,領內帑錢糧的皇商,家有百萬之富,雙方門第家私正相匹配。就男女雙方個人條件看,堪稱才貌雙全,宜為佳偶。賈寶玉聰穎非常,秀色奪人,性情溫和,善解人意,雖然在成長道路上略有瑕疵,那也是慣壞的孩子不懂事的幼稚病,并非不可調教和改變。薛寶釵則是絕色美人,賈寶玉不止一次為之動心發癡,作者甚至有意賦予寶釵首屈一指的美貌,五十五回怡紅院壽宴,眾人以抽簽為戲,寶釵抽到的恰好是牡丹花,題詩為“艷冠群芳”,其美麗似乎是眾女之首。論性情,薛寶釵穩重大方,溫柔和順,初入賈府就以品格端方、行為豁達大得人心;賈母幾次感慨:“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35回)“寶丫頭那樣心胸兒脾氣兒,真是百里挑一的。”(84回)寶釵的確是淑女賢妻良母標本,“三從四德”楷模。論才華,薛寶釵無書不曉,無事不通,談詩能直攄寫作要害,論畫既嫻操作又通畫理;大觀園詩詞競技常常數一數二,管理家務又能面面俱到,“小惠全大體”,令下人歡悅賓服。在封建家長看來,這樣一對般般絕配的金童玉女竟然不合適不幸福,豈非咄咄怪事!總之,二寶婚姻在人物、門第、家私、根基諸方面件件匹配,完全滿足封建聘娶制婚姻種種苛刻條件。在這個意義上,不能不承認二寶婚配并無瑕疵,金鎖代表的金玉良緣確實是一樁完美的理想婚姻。
應該承認聘娶制婚姻多少也有合和夫婦、幸福家庭的主觀愿望,就實際情況看,絕大多數父母動機善良,思考周密,盡可能從外貌、修養、才干、性情、門第、經濟條件諸多方面求得雙方的匹配,所以傳統婚姻有“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等約定俗成的原則。但封建傳統婚姻計較的僅僅是婚姻的外在條件,卻極端排斥婚姻的核心要件——男女雙方的愛情,這種婚姻實質上是十分殘酷和不人道的,結果它不僅扼殺了重壓下艱難生長的愛情小苗,也導致貌似絕配的金玉良緣悲劇收場,金玉良緣雖然在家長們的主持下實現了,卻同樣是悲劇,《紅樓夢》反復透露了這一點,綜合種種線索,薛寶釵婚而寡的結局是鐵定的。{11}探究完美理想的金玉良緣破產的原因并不困難,就在于它缺乏封建婚姻制度萬難接受甚至無法理解而幸福穩固婚姻必不可少的當事人雙方的互愛。眾所周知,賈寶玉傾心摯愛的是林黛玉,對完美的薛寶釵只有真誠的敬意。在林黛玉面前,賈寶玉無數次表白自己的愛情,“除了別人說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28回)“你死了,我做和尚!”(30回)“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91回)而對薛寶釵,賈寶玉是非常尊敬佩服的,大觀園題詠薛寶釵提醒“綠蠟”出處,寶玉感激得要拜“一字師”(18回);寶釵論戲,稱賞《寄生草》詞藻極妙,寶玉贊她無書不知,佩服得拍膝畫圈(22回);得知自己睡著了沒有禮貌接待寶釵而后悔“褻瀆了他”,自責“該死”(38回)。總之寶玉對寶釵的人格人品是相當崇敬感佩的。但他們恰恰在感情上格格不入,無法溝通。薛寶釵不滿意賈寶玉只管安富尊榮得過且過、一味恣意耍笑作戲的“富貴閑人”的生存狀態,也不贊同他鎮日周旋于姐妹中及侍兒之間,為人擔憂、替人充役、代人受過的“無事忙”的生活,多次有意針砭諷勸;而賈寶玉的反感則直露得多,對寶釵不時勸導的讀書上進的話要么不搭理,要么斥為“混帳話”,甚至一改周全體貼女兒的本性,不顧寶釵臉面,“咳了一聲,抬腳就走了”,或者公開斥罵“好好的一個清凈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36回)可知寶玉寶釵完全是思想感情無法溝通的兩類人,他們之間不缺乏友情,也不缺乏尊敬,獨獨缺少婚姻需要的愛情。不幸的是,固執的封建家長完全意識不到問題癥結,雖然也覺得寶玉黛玉感情更好,卻仍然依據“天經地義”的聘娶制邏輯強扭這對苦瓜,結果般般匹配的金玉良緣終于落了個夫逃妻寡的悲劇下場,從另一角度控訴了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惡和殘酷。就此而言,金鎖——封建理想婚姻(金玉良緣)的化身——恰好成為自身絕妙的反諷。
瓔珞金鎖僅僅是全書一個小道具而已,但圍繞金鎖生發的故事卻成為《紅樓夢》核心事件,有大量鋪陳:寶玉寶釵互識寶玉金鎖,寶玉黛玉無限口角,賈府盛傳金玉之論以及最終金鎖成就婚姻。金鎖緊緊紐結住了全書愛情婚姻線索,成為情節發展、人物塑造的重要關目,而《紅樓夢》讀者的各種誤會更增加了金鎖的神秘和解讀的難度,因此各種言之成理的觀點不妨姑妄聽之。
① 王昆侖:《林黛玉的戀愛悲劇》,見《紅樓夢人物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3年版,第208頁。
② 張利玲:《薛姨媽新論》,《吉首大學學報》2000年第2期。
③④ 陳其泰、張新之、許葉芬諸評,見朱一玄編《紅樓夢研究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906頁,第229頁。
⑤⑥ 姚燮:《紅樓夢總評》、鄒弢:《三借廬筆談》,見朱一玄編《紅樓夢資料匯編》,南開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638頁,第841頁。
⑦ 夏志清:《〈紅樓夢〉里的愛與憐憫》,見胡文彬、周雷編《海外紅學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32頁。
⑧ 周思源:《紅樓夢創作方法論》,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版,第99—100頁。
⑨⑩ 陳皓注:《禮記集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54頁,第7頁。
{11} 《紅樓夢》對此多有暗示,如全書“千紅一窟(哭)”“萬艷同杯(悲)”的總體構思、人物判詞、脂硯齋批語等都證明薛寶釵的結局是婚而寡。
作 者:張利玲,湖南吉首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古代文學教學和研究。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