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年逾不惑之年的我蜷在沙發上,像一個妙齡少女滿懷憧憬,而又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電話。心里卻很溫暖。我很久沒有這樣心慌意亂地期待一個異性的電話了。我感到自己有了新的生命。
我的丈夫是在給我買藥時,橫跨馬路,被一輛大貨車撞飛的。他走了,把我的心也帶走了。我成了一個被抽空的木乃伊,封在了鐵皮匣子里。我的生活成了三點兩線,看書——吃睡——寫作。文學是我的惟一細胞,只有遨游在文字的王國里,我才能感到自己的體溫。
今天上午,鉛灰色的烏云,嚴密地壓在頭頂,空中已布滿寒風猙獰的微笑,恍惚如隔世的我用厚厚的圍巾裹住麻木的頭顱,走出醫院,有風吹來,冷得我瑟瑟發抖,下意識地攏了攏外套衣領,踩著咔嚓咔嚓的積雪,兩腿打著顫,踉踉蹌蹌地走著。我前方有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對夫婦,他們交頭接耳地說笑著,男人攙著女人,一步一步地走著,時而傳出朗朗的笑聲。那笑聲像電流一般猛烈地觸擊著我,我的心亂了方寸,酸酸地疼,就在我胡思亂想時,腳下一滑,往一邊一歪,正要摔倒時,一條強有力的手臂托住了我。我像一根藤,順勢站了起來。我惶恐地呆立著。“姐,你沒事吧?”那個托住我的人問我。我搖搖頭。那人攙我到路旁商鋪的臺階上坐下歇息,他又把肩上的挎包摘下來給我墊上:“姐,別冰著。”
“姐”,這是多親切,多么溫馨的稱謂。我的血熱熱的,心就像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起來,一下子回到了自我。我對這突如其來的關懷,不知所措,我茫然地向他望去——我并不認識他,三十歲左右的小伙,一身的雪白,兩只眼睛黑黑的,看我的目光很大膽,很溫柔。他穿一件深灰色羊毛絨外套,不是考究的牌子,他的身體很結實,不愿束縛的樣子,似乎隨時要蹦出來運動。“你是誰?”我問。他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也許是因為感動,也許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望著他的笑,我突然想哭,我想把頭放在他的肩上靠一靠,他竟然坐到我的身邊,竟然把肩頭給了我。淚水立刻在上面濕了一片。其實女人在傷心的時候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流淚的肩頭。
他把我送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恢復了鎮定,我的掙扎變成了堅定,我給了他電話號碼。他用眼神給我示意了那個美好的約定,我馬上領會了他的眼神。他欲言又止,猛地轉過身去,揉了一下眼睛,他一步一回頭地望著我,緩緩離去。我被人望得心里熱熱的,淚水順著面頰往下流……
我從衣櫥里翻騰出衣服,在梳妝臺的鏡子前比量著。等一會兒,他來電話叫我出去,我該打扮成什么樣子呢?頭發是盤起來?還是散披在肩上呢?是穿那件寶石藍色的羊毛絨大衣?還是穿那件米色的羽絨服呢?當我穿上結婚時穿的那件紅色毛呢外套時(只穿過一次),我感到自己變成了一朵玫瑰花,在鏡子里綻放著,心飄飄然,血直往腦門上涌,我閉上了眼睛,遐想著我們見面時的樣子,我們是去茶社?酒吧?還是漫步公園?我真的不知道該去哪里了。一向果斷的我,今天不知怎么這樣的木訥。
電話驟然炸響,打碎了一屋子的寂靜和期待,我抓起電話,跳了起來,碰到梳妝臺的腿上,腳生疼,臉上卻綻放著生機。
阿姨,是他,他叫我阿姨。隨后他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們都沉默著,足足有50秒,隨后,他繼續干澀地說:“對不起,白天在大街上,我太冒失了,我把你當成我大姐了,她已經走了5年了。不好意思。我向您道歉,請您別介意。”
我一下子啞在那里,只覺得嘴唇干燥得厲害,手心里卻汗涔涔的,握著電話的手無力地垂下,屁股慢慢地落在梳妝凳上,梳妝鏡里映出一張無奈的臉,看著有些陌生。鏡子里的人喃喃自語:阿姨是誰?我不認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