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夏天的那個晚上,對于劉劍鳴來說,幾十年過去了,印象至深,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那天正好夏至,到了傍晚,一片烏云墨似的從江那邊的山頭翻上來,烏云下面是一陣陣潮悶的風裹挾著江上的濕氣吹過散落在山嶺間的城市。
寧江市依山傍水,風光旖旎。保密局院內青磚黛瓦的建筑掩映在濃濃的一片綠陰中,古木森森。這片偌大的前后幾進的院落以前是清末一位官紳的公館,世事變遷,物是人非,公館幾經易手,后來民國遭受倭寇侵略,政府內遷,公館成為了保密局的辦公所在地,從朱漆大門進進出出的人員都換成了戴著青天白日徽章的民國政府人員。
傍晚,大雨欲來,空氣中溽熱一片。辦公結束,人們或乘黃包車,或做美式轎車,陸續散去。劉劍鳴裝作有文件遺落,從下往上,幾進院落察看了一下,直到確定人員全部離去為止。他來到大門口,對全副武裝的衛兵說,今晚他的工作需要延長一下時間,過一會兒請衛兵幫他叫住一輛黃包車。衛兵見保密局最高長官的貼身副官,腳后跟一磕,連忙答應不迭。
劉劍鳴拾級而上,來到最上一進位于山前的那一進院落,這里是保密局的甲等機密文件檔案室。他輕輕掩上院門,來到中間的一間房屋,這間房屋只有他和局長有鑰匙。
桌子上放著一個牛皮卷宗紙袋,里面是今天剛剛收到的一份絕密電報。劉劍鳴抽出文件,粗略翻看了一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我地下黨在寧江市的一重要成員被捕,此人經不起敵人的刑訊拷打,威逼利誘,已經將十幾位重要地下黨員出賣;文件上一連串的名單歷歷在目,每一個名字都觸目驚心,如一根根針一樣扎得劉劍鳴的眼睛生疼生疼。
劉劍鳴是紅軍長征時期成長起來的老黨員,抗戰勝利后奉命打入國民黨情報心臟。他已經數次為黨提供了及時的重要情報,或使地下黨組織轉危為安,或是解放軍在前線出奇制勝。劉劍鳴掏出手槍擱在桌子上,快速地用筆抄錄起文件上的內容來。
由于緊張,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天太熱了,他打開了窗戶,一陣山風吹進來,將桌子上的文件一頁頁掀動著,有一張文件掉落到了磚地上。劉劍鳴俯下身去拾文件,就在這時,一陣風吹開了關閉著的房門,他一抬頭,看見一角綠色的裙裾在門外一閃,接著一陣腳步匆匆地消失在院門外。
劉劍鳴渾身一激靈,迅速抓起桌子上的手槍,搶出門外,追了出去。院落中樹木森森,什么人也沒有,遠處江面上閃電劃過,大雨就要來了。
第二天,警笛長鳴,寧江城內一片恐怖氣氛,國民黨的特務組織進行了全城大搜捕,但是一無所獲。黑名單上的地下黨員全都連夜更換了住處,更改了身份,就如同一把細沙撒入了江水一樣,無影無蹤地潛伏了下來。
保密局內卻一片平靜。膽大心細的劉劍鳴在心中欣喜一片的同時,也時時刻刻地觀察著周圍的風吹草動,隨時準備全身而退。但他始終沒有發現危險的因素,他知道自己沒有暴露。經過在心里仔細摸排過濾,劉劍鳴懷疑那個夏至的夜晚偷窺檔案室的那個神秘女人是秘書處的方碧茹;以前根據蛛絲馬跡,他就意識到方碧茹有可能是自己人。
果然不出劉劍鳴所料。過了幾天,寧江市國民黨的特務組織意識到保密局內部出了問題,開始對所有接觸過那份絕密文件的人員進行審查。劉劍鳴銷毀了有關材料,準備悄悄離開。就在這時,方碧茹卻突然神秘地失蹤了,她也是接觸過文件的少數幾個人之一。方碧茹也就被確定為泄露文件的人員,成了特務們追捕的對象。只有劉劍鳴心里一清二楚,方碧茹是為了保護自己而離開保密局的。他的心里就像開了一扇天窗一樣敞亮,方碧茹就是自己身邊的同志。
過了一個月,正是寧江城的雨季。一個大雨初歇的午后,便裝的劉劍鳴從一家小酒館微醺地出來,嘴上叼著一支香煙,觀賞山那邊的一道彩虹,一道道細細的水流從石階上邊流下來,行人們撐著傘上上下下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士打著油傘踏著薄薄的水流,輕輕拾起碎花旗袍的一角,拾級而上。到了劉劍鳴身邊時,側頭朝望著雨后美景呆呆出神的劉劍鳴嫣然一笑,又款款向上而去。劉劍鳴回過神來,剛才那張面孔依稀就是方碧茹。他摘下禮帽,抬眼望去,方碧茹的油傘已經消失在了石階的盡頭。
1949年,百萬大軍渡江的前夕,劉劍鳴全身而退,回到了解放區。一個初夏的午后,劉劍鳴伏案工作,一位戴著軍帽,扎皮帶打綁腿的文藝女戰士推門進來。英姿颯爽的女戰士一個立正,朝劉劍鳴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劉劍鳴抬起頭,一看,一張笑靨如花的面容,卻是方碧茹。
本欄責任編輯: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