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愁”是人們內心的一種抽象的感情。唐宋詞人卻用了不少具體可感的意象來表現,借有形有色之物以抒難以名狀之情,使“愁”變得可觸、可感。其內涵豐富、意象各別,展示著唐宋詞絢麗的文學美。
關鍵詞:愁;意象;春草;水
詩詞作為一種藝術形式,本質在于表達情感。從總體來看,詩詞寫作是由內向外的,是作者深入發掘內心情感并外向成文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作者經常借一些具體、可感的意象來烘托抽象的情感。唐宋詞中詞人多以“春草”、“落花”、“雨”、“風”等托寄愁情。
一、春草
以春草烘托和抒寫離愁,最早見于《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其中,“萋萋”猶言草盛之貌。此句以春草萋萋體現時序變化,反映“王孫”離去日久,從而表達對歸人的殷切期盼。
唐宋詞中常用“春草”比興離愁,一者春草的滋生,標志季節更迭,容易令人促覺時序變化,從而感佩離別日久、愁情益盛。如溫庭筠《菩薩蠻·玉樓明月長相憶》中“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凄凄芳草、聲聲馬嘶映襯得愁思愈發濃郁。
再者,“春草”滋生還常常寓意著深春的到來,春暖花開,極目而去,周遭春景,美不勝收。試想面對如此美景,而歸人未還,當下思量,便覺景愈美、思愈切,而愁則愈深。宋代詠草詞中林逋《點絳唇·金谷年年》、梅堯臣《蘇幕遮·露堤平》和歐陽修《少年游·闌干十二獨憑春》并稱為“詠春草絕調”,其中又以歐陽修的《少年游·闌干十二獨憑春》為最,如:
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云。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那堪疏雨滴黃昏。更特地、憶王孫。
全詞不著一個“草”字,而以“碧”代之,“晴碧”可見春草之清新,“連云”又可見春草之廣袤,“碧”“云”相接、渾然一體,所以境界闊大①。如此美景,而親人未歸,是愁情更增、愁緒更深。
宋人吳曾在其《能改齋漫錄·卷十七》“詠草詞”一條中曾言道“(《少年游》)不惟前二公②所不及,雖置諸唐人溫、李集中,殆與之為一矣”。而唐圭璋(2000)又評價《少年游》“境界遼遠闊大,語言質樸清新”。
二、落花
自然界的花開花落、時序更迭,本與人無尤。然陸機《文賦》中言“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詩詞創作更推崇以情入景、因景生情、情景交融。唐宋詞中,詞人也常借“落花”來抒發思緒愁情。如溫庭筠《更漏子·星斗稀》:
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虛閣上,倚欄望,還似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全詞上闋寫景,其中“殘月”和“落花”使得冷清、寥落之情溢于言表;下闋抒情,既表現了暮春的寂寥,也映襯了歲月流逝、美人遲暮之感,而“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則更添凄涼之氣。
在李煜千古名篇《浪淘沙·簾外雨潺潺》中也使用了“落花”這一意象來表現內心的愁苦: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詞中“無限江山”“見時難”既包含了詞人對故國山河的無限懷念,又飽含著詞人內心的無奈和愁苦。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中“流水”、“落花”都像“春去”一般一去不返。隨著時光的流逝,昔日的帝王、今日的囚徒,更是形成了“天上”與“人間”的鮮明對比。無限凄苦之情,欲吐還吞,戛然而止,余味無窮③。
南宋女詞人卓絕千古的《聲聲慢》更為“恣放④”的訴愁名篇,其下闋尤其精彩,如“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時節雖已不是暮春,但深秋時節充滿了蕭瑟、肅殺之氣,滿地堆積的“黃花”,更是寓意著深深的思愁。
三、雨
除去“春草”、“落花”這兩個常用的意象,在唐宋詞中,詞人還經常用“雨”來表現愁情:雨絲霏微不絕,離愁連綿不盡。
晚唐詞人溫庭筠《更漏子·玉爐香》:“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云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整首詞描繪一個風雨飄搖、孤寂陰冷⑤的秋夜:秋風過處,梧桐樹葉片片分落,而稀薄的秋雨霏霏綿綿,聲聲落入人心,更顯孤寂、凄涼,“空房、空階,冷雨、冷心,陣陣摧殘,難以解脫”⑥。
此外,萬俟詠的《長相思·雨》是寫聽雨失眠的愁情,但通篇不著“雨”字,而全是夜雨之聲,如:“一聲聲。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燈。此時無限情。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其中,“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襲用自溫庭筠《更漏子·玉爐香》,但與溫詞相比更加內斂,試想漫漫雨夜、難以入眠,連夢都難成,只能望著燭火,聽著窗外雨打芭蕉、人打更,真可謂“一點芭蕉一點愁”(徐再思《雙調·水仙子·夜雨》)、“一聲更響一聲思”。
四、風
有雨就有風,唐宋詞中不僅大量使用“雨”作為表達“愁”情的意象,也注重以“風”帶“愁”。如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中有“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唐圭璋在《唐宋詞簡釋》中曾這樣評釋此句“‘小樓’句承起句,縮筆吞咽;“故國”句承起句,放筆呼號。一‘又’字慘甚。東風又入,可見春花秋月,一時尚不得遽了。罪孽未滿,苦痛未盡,仍須偷息人間,歷盡磨折”,落寞地王茍延殘喘的悲愁之情令人不忍卒讀。
又如晏殊《鵲踏枝·檻菊愁煙蘭泣露》下闋中“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評價“得風人之致”,而劉揚忠(2003)又贊全詞“情深而意苦、格高而致遠”。
唐宋詞中,多以具體可感的意象來寄寓情感。唐宋愁情詞中除“春草”、“落花”、“雨”、“風”等四種意象之外,還經常使用“柳絮”、“流水”、“殘月”、“燕”等意象來寄寓愁情。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論述詞作境界有“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其中“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謂之“有我”。在唐宋詞中,詞人創作尤重以物見我、以我觀物,講究自然景象無一不可入詩、無一不可入詞。作為唐宋詞的一個重要題材,愁情詞多以身邊具體可感的事物生發內心的離愁別緒。在不同詞人的作品中,雖然各人所選取的具體意象不同,所用的表達手法也因人而異,但因情寄景、以物喻情的表達傳統卻源遠流長。
注釋:
① 唐圭璋.《唐宋詞鑒賞辭典》,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0: 290。
② 吳曾文中“前二公”即指林逋和梅堯臣。
③ 唐圭璋.《唐宋詞鑒賞辭典》,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0: 132。
④ 陶爾夫、劉敬圻.《南宋詞史》,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 2005:88。
⑤ 張紅.《溫庭筠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 2003:117。
⑥ 張紅.《溫庭筠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 2003:117。
參考文獻:
[1]沈金梅.《試論秦觀詞的感傷基調》,《連云港教育學院學報》,2000年第1期。
[2]向海林.《論李清照詞中“愁”的文化內涵》,《求索》,2001年第1期。
[3]楊海明.《唐宋詞與人生》,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5月第1版。
[4]楊海明.《唐宋詞美學》,江蘇教育出版社,1998年6月第1版。
[5]楊海明.《論唐宋詞所積淀的民族審美心理》,《天津社會科學》,1987年第3期。
(作者單位:1.遼寧石油化工大學國際教育學院2.吉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