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去世9年了,但直到現在,他的死還被人放置在迷霧里,指向各種陰謀、各種神秘故事,因為人們覺得不可能,不可能之一,是他名利富貴全都不缺,不可能之二是,他在公眾面前的表現從未失常。人們既然認定他和抑郁癥無關,就要尋找別的解釋。
2002年10月,出席“2002Cash金帆音樂獎”頒獎禮,他已深陷抑郁癥傳言,但他沒有接受大會給他安排的秘密通道,從正門入場,落落大方給記者拍照,并不斷揮手,譚詠麟問他:“他們說你憂郁癥,為何我一點也不覺得?”他還做風情狀扭扭腰,以示自己毫無問題,而整個晚上,他都笑容滿面,在臺上親吻女主持潘芳芳的面頰,發言聲音洪亮。
抑郁癥不分高低貴賤,一樣發生在那些我們覺得不可能的人身上,那些不論經濟狀況,還是呈現給公眾的狀況都毫無問題的人身上。
我見過的第一個娛樂圈抑郁癥患者,是相聲演員M,他私下里承認過自己的精神疾患,可一旦登臺,照舊精神飽滿、底氣十足,飯局上段子不斷,去機場的路上自己駕車,用對講機開玩笑。還有歌手G,她語速極快,段子不斷,笑料密集,所到之處,她都是焦點,我幾乎以為她的抑郁癥是形象塑造的一部分,但更了解人心的旅美女作家事后慨嘆她的善良——她不愿造成冷場,她努力照顧別人的情緒,所以反常地活潑、熱情,用盡一切辦法點燃別人,寧肯事后陷入透支后的更大荒涼。
那些看起來在笑的人,那些過著浮華生活的人,那些以兇狠自嘲作為幽默材料的人,可能是抑郁癥患者中最麻煩的,他們有著一個洞悉自己、洞悉世界者的審慎和機警,反偵查能力異常強大,有意地針對人們對抑郁癥的認識——反著來,看上去,快樂指數甚至遠遠高于常人。就像剛剛去世的網友“走飯”,如果不知道她最后的下落,只看她微博上犀利的自嘲,簡直會覺得那是幽默的:“我所能決定的大方向就是生與死,我所能決定的小方向是買哪款鞋,我其他的都靠別人和時間決定?!?/p>
因為,我們的文化中,有一種對內向性格的勢利,有一種對內向者的雪上加霜。當一個人看上去氣息舒泰、性格明朗、信心充沛時,這種勢利,就促使我們形成一種判斷:他曾經被很好地對待過。對于這種人,人們從來不吝于錦上添花。而當一個人看起來氣息凜冽、性格憂郁時,這種勢利,就促使人們以更冷酷的方式對待她——她肯定被虧待過,不妨繼續虧待下去。所以,與內向者生存術有關的書特別多:《內向者革命》,《內向者求生術》,《內向者的力量》,《內向者的優勢》,《內向者無敵》。
所有的抑郁者中,我們最先應該關心愛護的,大概就是這些看起來在笑的人——他們將自己看得清楚透亮,但卻依然無能為力,他們不愿把麻煩交給別人,最終自己承擔了所有累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