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聽說聊城是一片文學沃土,聊城作家群植根魯西平原,勤奮而執著地耕耘,創作了很多應該有全國性影響的作品。最近集中精力閱讀了部分創作,頗多感想,現就印象突出者簡述如下。
聊城有支可觀的詩人隊伍。張軍和臧麗敏是這支隊伍中資深的“金童玉女”。前者岱岳登頂獲山東泰山文藝獎,后者水城折桂獲聊城詩歌創作一等獎。獎項略有不同,都代表并彰顯了聊城詩歌的藝術水平和創作實力。
張軍出身詩人世家,其父張維方是著名詩人,在詩歌創作方面有不俗的成就。張軍承襲父業,得其真傳,起點高,成名早,是年齡不大的老詩人。但他既不安分守成,也不恪守自我,一直尋求突圍,尋求超越。已經發表詩歌600余首,出版詩集《走出伊甸園》、《走過原野》、《采薇與抽刀》、《風之后,雨之后》數種。幾十年的詩歌創作,積累了豐富經驗,獲得詩體自覺,形成鮮明特色。其獲獎詩集為《平蕪盡處》,在其序言《退》中,他將詩歌藝術稱為“留出空間的技巧活動”,值得玩味。他退去多余文字,退去華美修飾,退去發帖范式,把剩下的位置留給“意”,留給“魂”,留給“神”,說明他有高遠的藝術追求。為了寫出詩歌的“意”、“魂”和“神”,他還要退出象牙塔,退出伊甸園,退出思想概念,回到散發青草氣息、泥土氣息的日常生活,回到爺爺的鋤頭和奶奶的紡車旁。他追求生活的原初形態,要從荷鋤帶月歸的農人身上、從五谷雜糧的播種與收獲中、從莊周扶搖直上的鯤鵬和卡夫卡那變了形的甲蟲中提煉詩意。[1](P1-2)他還要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用詩句的籬笆圈起田園,表現自己對歷史、社會和人生的思考。這些都是高難度的動作,他耍的熟練藝術。退一步海闊天空,他的詩歌凝練厚重,氣象萬千,內涵豐富。
臧麗敏沉穩守序,有傳統女子的矜持素樸,缺少現代女性的熱烈開放和浪漫多情,原不是詩人性格,但她卻寫詩。在我看來,女性寫詩,多半是咀嚼小感觸小憂傷,如韶華易逝,人生無奈,頂多也就是面對現實抒發小資情調。但細讀她的詩集,覺得應該刮目相看。臧麗敏的詩歌所寫雖然也是小場景、小人物、小感觸,也流露出感傷、迷茫、失落的情緒,但并非私人囈語,多數作品抒發的是對于社會現實的沉思和苦痛,表現人生的糾結和無奈,短小精悍具有靈性,內涵深刻一針見血。如趙月斌在為其獲獎詩集《我不知道風的方向》寫的序中說,她“竟不動聲色地揭竿而起,掀起一場場兵不血刃的詩性風暴”其思考的深度,體驗的真切,感悟的痛楚,更改變了我對于女性詩人的錯覺。“年年歲歲,在黑暗里,回憶著,無力自拔的一生”,這是寫墻上的釘子,也是寫人生的無奈;“清晨的眼眸為什么是晶亮的,因為黑夜的淚水已將它濯洗”,這是令人玩味的人生洞見。臧麗敏沒有擁抱大事物大場面,沒有海闊天空縱橫馳騁,沒有穿越時空天馬獨行,但她是用心生活、用心寫作的詩人,下的是真功夫,寫的是真情話。她的詩真實細膩,晶瑩剔透,詩情是從生活中提煉的晶體,意境是心靈上滴出的智慧,語言是情海里跳出的珍珠,而風格的優雅潔凈,敦厚溫藉,原本就是她的氣質稟賦。
散文是聊城作家創作的主要體裁之一,從業者眾,作品數量多。在百花盛開、喧囂嘈雜的當代散文園地,譚登坤和李明芳是兩個名不見經傳的散文作家。《馬頰河十二月》(黃河出版社,2010年11月)使譚登坤一舉登峰。這源于他自覺地文學追求和多年積累的創作實力。他有很強的駕馭語言的能力,也有嚴肅嚴謹地創作態度。他讓過澎湃的時代激流,細心摭拾蕩起的浪花,立足于馬頰河畔肥沃的土地,表現家鄉父老的生活形態和精神風貌,他要讓讀者看到原野上隱藏著的村莊和浸泡著農民血汗的麥穗,看到飄舞著的金色樹葉和緩緩流淌的河水,看到草叢中裸露出白色脊背的羊群和村莊上空飛過的喜鵲。他是個理想主義者,追求純潔、溫暖和高貴,像個淘寶者那樣埋頭于大地深處,耐心地把原野樸素安詳的美呈現出來,把記憶里積存的愛與對這片土地的悲憫呈現出來。他寫出了五彩繽紛的社會生活,寫出了魯西人的艱辛勞作和質樸溫情,寫出了盎然的情趣和詩意。他的描寫細膩真切,沁人心脾,動人心弦。因為這些都是他所熟悉的鄉親們的真實生活,他的血肉感受,他的心跡和心境,他的帳薄和歌哭。
李明芳年齡不大,文名不淺,竟老氣橫秋地說這一生,她只“做自己”。給李明芳散文集《折疊》寫序的趙月斌說,“明芳的散文從容大方,又不失意趣,雖也常寫景狀物,抒情詠志,卻非賣弄風雅,而是多有生發,哪怕一枚書簽、一聲蟲鳴,也能波譎云詭,風生水起。”[3](P2)這是知人善論。她是個有主見的作家,“堅持個人的表達,借助散文描寫被遮蔽的生活,呈現宏大敘事之外的個體記憶和生命質詢”,[4](P265)她堅持從內心深處出發,從思維的無限出發,沿著內心溫暖的植物般的觸須,延展到一個更為廣闊的空間。她的散文或記錄行走足跡,或凝眸折疊的歲月,或描摹生命細微感觸,或生發杞人憂天的雜想,或書寫讀書的感悟,或隨手記下視覺的筆記,大都追求詩意表達,因而她的散文很美很真,很開放,也很得體,有“越軌”的選擇,卻無越軌的筆致。散文是明芳的精神自傳,帶著她的秉性和體溫。這是她散文迷人動情的地方。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并存,優美的語言和晶瑩的思緒并重,是她散文最突出的特色和成色。她為自己的散文集取名《折疊》,意味深長。書是折疊著的,只有喜歡的讀者,才會一頁頁打開,才會傾聽來自另一個生命的呼吸。她期盼著進入,期盼著傾聽。
聊城作家群中選擇紀實文學者不多,大概與經濟欠發達、缺少可以紀實的資源有關。這當然是就盛行的有償紀實或報告而言。其實,在魯西這片沃土上,可資照實書寫的內容是十分豐富的。烏以強的《懷念母親》(山東畫報出版社2011年1月初版)將聊城紀實文學的水平提升到不僅僅獲得泰山文藝獎的高度。作品以飽蘸深情的筆墨,紀寫母親的生活經歷,刻畫母親堅強的性格和寬厚的心理世界。她愛心博大,賢惠溫情,明白事理,剛強勇毅,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這是一個擁有大地般悲憫情懷的母親形象,無論蒙冤受屈淪為異類還是平反昭雪恢復工作,都表現出偉大母親的情懷。作品以母親的生活和生命為經,擴及社會,反映了中國社會幾十年間的發展變化,以及這種變化對家庭生活的影響,對于普通人生活和命運的影響。《懷念母親》既有紀實文學的真實性可感性,又有藝術表現的力度和高度。人物性格帶著泥土可感可親,故事略施剪裁場面可觀,細節描寫生動逼真感人,語言素樸而感情深厚,結構自然如行云流水,淚透紙背,愛透紙背,情透紙背,是源自心靈深處的頌歌、浩歌和挽歌。
在聊城作家群中,寫小說的占相當比重。其中范瑋是一個有較高的文學造詣和明確的創作追求的作家,也是一個最具有新銳意義的作家。他具有很強的現代意識,面對復雜的社會現實和多彩人生,他時常感到焦慮、恐懼和膽怯,并因招架不住而選擇退讓和逃避,選擇妥協和屈從。他要通過想象和創造與緊張的現實達成和解,借助夢幻的書寫補充生活的不足和現實的缺陷。他具有開闊的文學視野和豐厚的文學功底。普魯斯特、喬伊斯、福克納、海明威、巴別爾和卡佛,他張口就來,談到對他們作品的理解,雖不能說達到專業水準,但說其有獨到見解、且評價得體是不錯的。他廣泛借鑒荒誕派、魔幻現實主義、意識流、心理學的結構方式和敘事手法,既不賣弄,也不套用,而是活用和化用。這就又顯示出范瑋創作的另一面,野心勃勃,敢于創新。范瑋說好的作家,從來都是自力更生的神圣建設者,舊神圣的篡位者和僭越者。他借鑒文學大師的經驗經營自己的文學世界,其創作常常表現出新異的風格和特別的情致。他追求簡單,喜歡減法,刪繁就簡,擠掉水分,砍去枝蔓,以少勝多,以實寫虛,以靠近寫遠離,以簡單寫復雜,以具體寫抽象,以經驗抵達非經驗。他力求由簡單獲得抵達抽象的甬道,創造豐富內涵,增加作品張力,給讀者更多想象和思考的空間。[5](P294、295、297、302)他的獲獎作品是小說集《刺青》,講究結體空白,篇幅短小精悍,語言洗練風趣,現代氣息濃厚,在較為廣闊的歷史視野中反映了中國農村的社會現實,別具風格地表現了他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和思考,對人生的理解和體驗。
在聊城作家群中,李立泰是創作年齡較長的作家。他1971年開始創作,在《中國作家》《人民日報》等報刊上發表作品200萬字,獲過一些獎項,受到一些評論家的贊揚。幾十年來,他一直堅持寫小人物,寫他們在生活底層的掙扎和追求。他富有人道主義愛心,更帶有理想主義色彩。這與他的成長經歷和文學教育相關,五十年代出生成長的人,其文學意識大都帶有理想主義色彩。他注重表現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的真誠善良,表現他們無論遭遇怎樣的挫折,始終蓬勃著向著陽光生長的力量。《故里素描》致力于挖掘和表現這種向上向善的力量,挖掘和表現家鄉父老身上勤勞素樸、隱忍堅強、寬厚仁義等品格。這種追求源于他對家鄉充滿深情,他說“我從靈魂深處對生我養我的故鄉土地充滿了無法形容的熱愛。”[6](P278)李立泰的情感傾向和創作心態在聊城作家群中帶有典型性,是聊城作家成功所在,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局限所依。
參考文獻:
[1]弓車.平蕪盡處·自序[A].平蕪盡處[M].濟南:黃河出版社,2011.
[2]臧麗敏.我不知道風的方向[M].濟南:黃河出版社,2011.
[3]趙月斌.默讀者的聲姿[A].折疊[M].濟南:黃河出版社,2010.
[4]李明芳.散文的綿延[A].折疊[M].濟南:黃河出版社,2010.
[5]趙月斌.范瑋.到烏有之地冒險·代后記[A].刺青[M].濟南:黃河出版社,2010年.
[6]李立泰.故里素描·后記[A].故里素描[M].濟南:黃河出版社,2010年.
(作者單位:聊城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