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草子》之詩意符號與文化意義

平安時代歌人，三十六歌仙之一的清少納言的成名作《枕草子》為平安時代著名散文集，與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并稱古典文學史之雙璧。甚至于是當今文學史上隨筆文學代表作。清少納言的寫作風格，形式，行文自由散漫的風格對后代散文文學發展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筆者就《枕草子》中出現的文學符號以及背后所蘊含的文學性以及文化的顯現，進行粗淺的分析與思考。清少納言說“無可比喻的事是夏天和冬天，夜間和白晝，雨天和晴天，人的喜笑和生氣，愛與憎……”也許，在研究《枕草子》過程中，詞語搭配之妙，語言細膩之深，對詩意語言的探索與文化顯現在洋洋灑灑形式迥異的段落間逐漸清晰與分明，也同樣是一件不可比喻的事，借用少納言最愛說的一句話，“這都是很有意思的。”

一、詩意語言與文學性的展現

文學創作的根本宗旨并不在于審美的目的而在于審美的過程，要使自動感知變為審美感知就需要采取必要的手段，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讓人從自動感知中解放出來，重新審美原本安然存在于周圍的事物。俄國形式主義接受了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關于語言符號系統，共時性和語言中各種因素相互類比的結構觀點，認為文學作品是“意識之外的現實”，藝術作品中每一個句子自身都是一種構造和游戲。在這句話中，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第一點是既然稱之為文學作品，那么在文學作品中所用的語言應該是詩歌語言而不是實用語言，要得到詩性語言就自然離不開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陌生化”理論。第二點，藝術作品中每一個句子自身不可能是作者個人感情的簡單反應，而是構造與游戲，也就是符號和指稱的非邏輯形式顯現。

首先第一點而言，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技巧的藝術》一文中指出：“藝術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的長度，藝術是體驗對象的藝術構成方式”在什克洛夫斯基看來，經過陌生化處理的文學語言喪失了語言的社會功能而只有“詩學功能”，如果說日常語言具有能指（聲音，排列組合的意義）和所指功能（符號意義），那么文學語言只有能指功能。《枕草子》第一卷第一段（四時的情趣）這樣寫道“春天是破曉的時候……夏天是夜里……秋天是傍晚……冬天是早晨”以及第二段（時節）“時節是正月，三月，四五月……”語言非常規搭配和省略給《枕草子》剛開篇奠定了一種異常陌生但又饒有興趣的感受。十二段寫“峰”，清少納言說“峰是讓葉峰，阿彌陀峰，彌高峰”。日常語言我們對山峰的形容總以或奇駿，或險惡，或高聳，或嶙峋諸如此類的形容詞搭砌而成，清少納言反而行之，以一種以名詞代形容詞的方式放棄繁復的描寫，如同日本俳句一般，給讀者造成閱讀上的困難艱澀同時拉長了欣賞過程的時間，達到一種藝術的陌生化效果，而回過頭看來，平安時代的清少納言能以別出心裁的文字語言達到一種藝術提升，是相當了不起的。

其次， 雅各布森指出詩的本質不在指稱，而在于指出符號和指稱不能合一，即詩歌文學語言往往打破符號與指稱的穩固邏輯聯系，而為新的關系與功能提供可能性。《枕草子》卷十第二一三段（潦草的東西）寫道“潦草的東西，低級女官的梳上頭發那姿態。中國畫風的革帶的里面。高蹭的起居動作。”“女官”“中國畫風”“革帶”“高僧”原本各自均有固定邏輯聯系，被作者以潦草為題而化為一段類似俳句的短話，原本各個事物的邏輯完全被打破，成為單個符號碎片，僅僅一個形容詞將其重新連接，為讀者增加新的想象空間，甚至可以說在各個事物之間被一種新的關系想連接，在聯想過程當中，高僧不再只聯系寺廟和光頭而轉向潦草的起居動作，甚至聯想到高僧之前女官急忙梳頭發的蒙太奇，這種新的聯想關系的建立是很有意思的同時也達到了詩歌語言文學性的效果。

二、形式的藝術

俄國形式主義與布拉格學派把文學分為內容與形式，突出形式之作用。他們把文學定義為形式的藝術，認為內容不可決定形式，內容不能創造形式。形式有不受內容支配的獨立自主性，甚至可以創造內容。回過頭來看《枕草子》形式之特別，在約966~約1025年，是文學史上一大收獲。全書總共十一卷，三零五段。分為三類，其一是類聚的各段。模仿唐朝李義山的寫法列舉“不快意”“煞風景”之事以類相從，并以山川草木各項，美丑妍媸頗為細膩。第二類為日記各段，回憶宮中舊事，不勝感念遂相記述。第三類即感想各種，清少納言晚年出家為尼，孤苦而終，對人生多發感嘆加以輯錄而成。或有專寫四時、風花雪月、草木山川之短句，或有時節朝賀等事之筆述，又或者就喜歡或者討厭等事錄成短篇隨性而成。更有一類專以名詞堆砌描寫心所向往的景色，最為獨特。形式的新穎嬗變實際上正是清少納言這本《枕草子》最為人稱道所在。或者說這也不僅僅只是一種形式變化，而是形式藝術。在這里，形式的獨立自主反過來為少納言的內容起到了決定性質的作用。演變至后代，我們可以說，所謂雜文體，散文體，日記體，等等無不是受之影響。同時，于以為，如今網絡上流行的各種體的文學蛻變，其短小簡潔的特點都不能不說有《枕草子》的功勞。

三、符號背后的文化含義

塔爾圖·莫斯科符號學派以洛特曼為代表，認為語言，文學與文化是交叉的。符號與文化有著密切的聯系。塔爾圖運用語言學方法研究對象的文化符號體系，關心符號研究的客體體系，即現實的文化符號結構。從《枕草子》全文多出重復的符號如“菩提”“禪詩”“蓮臺”“夜間來客”“陀羅尼”“神道”“山寺晚鐘”“拜佛”等等，其文學符號背后的佛教文化呼之欲出。稍微留心不難發現，清少納言通過文字符號的運用將當時平安時代各階層尤其以貴族階層對佛教的喜愛表現殆盡，同時她也深受佛教密宗影響很深。文化的傳播在文學作品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影子，然后更為重要的是在文學作品中對符號的選用采集甚至能夠反映出不同民族之間文化的交流影響，以唐朝對日本文化的影響為甚。舉個例子，”“餅餤”是唐時流行的一種食品的名稱，新疆阿斯塔那唐墓中甚至出土了風干的唐代餅餤實物。一三六段，“主殿司的官員把什么像是一卷畫的東西，用白色的紙包了……我想這是什么畫吧，趕緊去接了進來，打開來看，乃是叫餅餤的東西。”可見，唐文化對東營的影響在文學符號“餅餤”中顯現出來。《枕草子》中提到的“幾帳”，應該與唐時的“坐障”頗為接近。又如卷九“文”清少納言寫道“文是，《文集》《文選》”所說的“文”乃是漢文所寫得詩文，中國《白氏長慶集》之略稱，《文選》則為梁昭明太子所編。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可見，中國文化遠在平安時代甚至以前就已經對當時的東瀛造成了相當大的影響。

總結

清少納言之《枕草子》以其詩性的文學性話語與獨特的形式留名千古，其文學符號與文化對中國與日本文化影響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獻資料。當然，清少納言作為一名甚至可以說在日本平安時代甚至整個日本文學史絕無僅有屈指可數的少數女性作家，也為以男權主義為主的世界文學史打開了一個新的視角空間，其背后所隱藏的性別文化意義也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參考文獻：

[1]《普通語言學教程》，費爾迪南.德.索緒爾著，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高名凱譯.

[2]《當代西方文藝理論》，朱立元主編，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3]《作為技巧的藝術》，什克洛夫斯基，內布拉斯加1965年版.

[4]《枕草子》，清少納言著，周作人譯，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