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惡乎”是一個整體,其用法與“惡”相同。關于“乎”的性質,本文否定了介詞說和詞尾說,而認為“惡乎”是語音擴展的結果,即“惡”擴展為“惡乎”。
關鍵詞:惡乎;疑問代詞;形成機制;語音擴展
古代漢語中有一組指處所的疑問代詞“安、惡、焉”,相當于現代漢語的“哪里”。一般常用于狀語,表示反問,實際上等于“哪里”的活用。用于賓語的情況比較少一些,所代比較具體。[1](p328)其中“惡”另有“惡乎”的形式。“惡乎”和“惡”的用法是平行的:都指處所,都可以作狀語和賓語,所以“惡乎”=“惡”。
⒈“惡”作狀語
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墨子·兼愛上》)
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戰國策·趙策三》)
惡得之,得之堤下。(《谷梁傳·定公九年》)
棄父之命,惡用子矣!(《左傳·桓公十六年》)
惡有言人之國賢若此者乎?(《公羊傳·昭公三十一年》)
⒉“惡乎”作狀語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論語·里仁》)
吾惡乎哭諸?兄弟,吾哭諸廟;父之友,吾哭諸廟門之外。(《禮記·檀弓上》)
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禮記·檀公下》)
惡乎用之?用之社也。(《公羊傳·僖公十九年》)
惡乎得國寶而竊之?(《公羊傳·定公八年》)
惡乎用之?用之防也。(《公羊傳·昭公十一年》)
杖之銘曰:“惡乎危?於忿疐。惡乎失道?於嗜欲。惡乎相忘?於富貴。”(《大戴禮記·武王踐阼》)
惡乎考之?考先圣大王之事。(《墨子·非命下》)
惡乎知君子小人哉!(《莊子·駢拇》)
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莊子·天道》)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荀子·勸學》)
⒊“惡”作賓語
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孟子·梁惠王上》)
居惡在?仁是也。路惡在?義是也。(《孟子·盡心上》)
⒋“惡乎”作賓語
彼且惡乎待哉?(《莊子·逍遙游》)
孟子曰“君子不亮,惡乎執?”(《孟子·告子下》)
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孟子·梁惠王上》)
魯侯之美惡乎至?(《公羊傳·莊公十二年》)
其賤奈何?外淫也。惡乎淫?淫于蔡,蔡人殺之。(《公羊傳·桓公六年》)
或問:“淵、騫之徒惡乎在?”曰:“寢。”(《法言·淵騫》)
威亦然,必有所托,然後可行。惡乎托?托於愛利。(《呂氏春秋·用民》)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莊子·知北游》)
關于“惡乎”的性質,《公羊傳》何休注和《禮記·檀弓》鄭玄注都說“惡乎”猶“於何”也,即把“乎”視為介詞。楊樹達《詞詮》從之。[2]此說會遇到一些困難。第一,如果說“乎”是介詞,那么同樣是代處所的疑問代詞,為什么“安”和“焉”排斥介詞?第二,即使可以承認“惡”的特殊性,其后可以加介詞“乎”,但是在古漢語介詞體系中,“于”、“於”、“乎”的用法基本上一致,為什么“惡”只能加“乎”而不能加“于”和“於”呢?
把“惡”釋為介詞,那么“惡乎”就是介詞結構。介詞結構可以作狀語和賓語,在謂語動詞之前為狀語,在謂語動詞之后為賓語。前述四類情況中“惡”皆在動詞之前。介詞說意味著取消了賓語用法。如果把“惡乎”分析為介詞結構,按照一般規律,“惡乎”應該有如下的發展軌跡:介詞結構“惡乎”連用時間長了成為凝固結構,然后語素“惡”虛化,整個結構逐漸具備了作賓語的條件。劉春萍指出,西周漢語無“惡”,戰國初期,“惡”數量很少,如《左傳》中僅3例,《論語》中僅1例;到了戰國中后期,“惡”用例增加,如《莊子》中多達76例。入漢以后,“惡”又變少。[3] “惡乎”的時代大體與“惡”重合。“惡乎”如果由介詞結構凝固而成,那么文獻中應該有一個從狀語向賓語逐步擴散的過程。同事陳祥明博士友情提供了《十三經》電子版中所有包含“惡乎”的句子,從中難以發現從狀語向賓語逐步擴散的過程。“惡乎”集中出現在戰國中后期,語料的作者和成書時代都難以按時間排出明確的序列。“惡乎”作賓語的句子集中分布在《莊子》《孟子》和《公羊傳》中。莊子和孟子大約同為戰國中期人,《公羊傳》的作者公羊高相傳為孔子的弟子子夏的弟子。公羊高要早于莊子和孟子,但是《公羊傳》文本的寫定要到漢初。《論語》和《孟子》的成書時代早于以上三部書,但是其中“惡乎”的用例極少,說明不了多少問題。
王引之《經傳釋詞》卷四:“蓋‘惡’本訓‘何’,‘惡乎’猶言‘何所’,不必訓為‘于何’也。”[4]“惡”、“惡乎”是平行的,“惡乎”作賓語時放在動詞之前完全是因為“惡”是疑問代詞,“乎”的依附性很明顯。大概有鑒于“乎”沒有實義,王力先生認為“乎”只起詞尾作用。[5](p288)但是把“乎”定性為詞尾又缺乏普遍性。在上古漢語疑問代詞、代詞、乃至整個虛詞系統中,都沒有詞尾的痕跡。
介詞說和詞尾說皆站不住腳,需要另辟蹊徑。我們猜想“乎”是“惡”的語音擴展。一個單音詞可以擴展為雙音節,衍生出的音節雖用漢字書寫,但不具意義。向前擴展后兩個音節一般是雙聲,例如“參差”、“囹圄”等;向后擴展后兩個音節一般為疊韻,例如“趑趄”、“菡萏”等。李維琦先生把合音詞分甲、乙、丙三類。其中乙類詞為疊韻詞,兩字音拼合起來,音與第一字同,其義或即第一字之義,或是與第一字音同音近的另一字之義,重心在第一字上。例如“豐茸”即“豐”,“滿讕”為“謾”。[6]王云路先生也指出,通過音變產生的連綿詞,其特點是將單音詞通過緩讀、長言、反切等方式擴展成雙音詞,并且有的詞寫法很多。取聲母成字,為雙聲連綿詞,例如:
亂——凌亂、零亂、歴亂、流亂、遼亂、撩亂、繚亂等
取韻母成字,為疊韻連綿詞,例如:
椒——椒聊 蜻——蜻蜓 疏——扶疏[7]
在上古音中,“惡”屬影紐魚部,“乎”屬匣母魚部,[8]正符合字音向后擴展后兩音節疊韻的規律。
語音擴展說還有嘆詞“烏”的旁證。《說文·烏部》:“烏,孝鳥也,象形。孔子曰:烏,盱呼也,取其助氣,故以為烏呼。”段玉裁把“盱”改為“亐”,并注:“亐,於也。古者短言於,長言烏呼。於、烏一字也。”徐鉉曰:“今俗作嗚,非是。”“惡”、“烏”同音,“惡”擴展為“惡乎”正如“烏”擴展為“烏乎”。巧合的是,疑問代詞“惡”還可以寫成“烏”,例如《漢書·司馬相如傳》:“齊楚之事,又烏足道哉?”
參考文獻:
[1]郭錫良等.《古代漢語》(上),商務印書館,1999年。
[2]楊樹達.《詞詮》,中華書局,1965年。
[3]劉春萍.《戰國時代疑問代詞“惡、安、焉”》,《平頂山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
[4]王引之.《經傳釋詞》,岳麓書社,1985年。.
[5]王力.《漢語史稿》,中華書局,1980年。
[6]李維琦.《合音詞例》,《古漢語論集》第一輯,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
[7]王云路.《試論音變在詞語發展中的作用》,《漢語史學報》第八輯,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年。
[8]陳復華、何九盈.《古韻通曉》,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
(作者單位:泰山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