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整理房間,無意間瞥見了床底下的塑料大盒子,這是我童年時的繪畫工具箱。掀開被灰塵覆蓋的盒蓋,里面有一盒水彩筆,是我剛開始學畫畫時用過的。我看著它,不禁回想起了一位富有魅力的美術老師——何馬兆老師。
大約是十年前的一個夜晚,我在市青少年宮的一間老舊的畫室里,初識了何老師,也從此隨他步入了豐富多彩的繪畫世界。何老師給我的第一印象是頭發灰白,皮膚黝黑,身著深色衣服,甚至還有些土里土氣,但他一開始講課,就深深地吸引了我。何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個主題,隨意地勾勒出幾個活靈活現的動物形象作為示范,然后給我們充裕的創作時間,他走下來看著我們一一作畫,并不時指點一下。他走到我身邊一位小朋友旁點點頭說:“天空是紫的,沒問題!太陽是綠的,也沒問題!你想象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好看!”接著走到我面前,微笑著說:“很好,不要怕,大氣一點畫就是!”……畫畫完了,他將我們的畫掛在墻上,五花八門,色彩繽紛,沒有一張相似的作品。他把童趣味十足、有特色的作品留下來展覽,同時鼓勵其他同學繼續自由作畫。課堂上,每個孩子都無拘無束,我們的思維就好比是一匹匹野馬,而何老師是牧馬人,領著我們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奔騰……
我翻看著繪畫工具箱,將水彩筆小心翼翼地取出來,下面是一組裝訂好了的繪畫集。翻開來看,是我的寫生作品,歪歪扭扭的線條,幼稚得令我自己都覺得好笑,頓時,何老師帶著我們寫生的一幕映入眼簾。
何老師上課很靈活,一點也不死板。他經常帶我們走出教室、走進大自然。有時候他帶著我們到大街上畫即將拆掉的老房子,留下長沙的歷史;有時候他帶我們到喧鬧的菜市場,觀察人們買賣時的各種形態;有時他就指著一臺停車棚里的自行車,讓我們圍成圈,從不同角度寫實;有時候把我們帶到各地的古村古鎮,描繪出各具風采的民情風俗。然后他讓我們在寫生作品的基礎上進行創作,教同學們用水粉、板畫、砂畫、國畫、剪紙等各種不同的形式,將寫生畫表現得更加生動、豐富。我深深地記得,何老師面帶微笑點評著一幅幅優秀的繪畫作品,眼睛里透露出考古學家找到寶藏時的那種興奮。這些畫常常在各種報刊上發表,還在省內外甚至國際比賽中捧回不少獎項。
何老師經常帶我們一起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在慈善募捐活動中,白布長卷上有我們的宣傳畫,喚起了眾多市民的愛心;在紀念中日友好交流活動中,我們用稚嫩的畫筆留下一串長長的和平鴿,將一幅幅生動活潑的美術作品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日本;環保宣傳活動中,我們將愛晚亭的美景描繪在一件件白色T恤衫上;在長沙市的春節聯歡活動中,我們與藝術家同臺演出,現場表演繪畫……
車爾尼雪夫斯基曾說過:“藝術來源于生活。”當然,藝術還要走入生活。何老師每一堂課都是在詮釋這個道理,讓我們通過親身的體驗把生活和藝術聯系到一起。
我繼續翻看著我的寫生繪畫本,岳陽張谷英、湘西王村、懷化白沙鎮……都留下過我的足跡。這時,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幅畫上,這幅畫已經成熟了許多,只是在畫的中央有幾滴水漬,這是我的眼淚啊!
那是一個夏天,媽媽幫我撐著遮陽傘陪著我寫生,我也許是狀態不佳,連連畫錯,媽媽在一旁干著急,扯著嗓子罵我,我一害怕不敢畫了,媽媽打了我一巴掌,奪過畫筆幫我修改。我哭了,眼淚一滴兩滴,滴在了畫紙上,這一幕正好被何老師瞧見了,他左手叼根煙,右手插在沾滿泥土的口袋里,稍稍弓著背,走了過來,對媽媽說:“你這是干什么?這又不是讓你畫,你還沒她畫得好嘞,到一邊乘涼去!”媽媽尷尬地笑了笑。何老師又轉向我,說:“不錯啊!感覺很好,那邊爛瓦房不好看,就別畫了,把坡上的那棵樹搬過來補上。”他拿起鉛筆草草勾勒幾筆,“怎么樣?畫畫不是照相,你是怕別人拿著你的畫來這里核對吧?”我破涕為笑了。他又佝著背走到一個調皮小子面前開著玩笑說:“又不認真觀察啦,信手亂畫,古時候要有你這樣的瓦片,早就漏雨了。”調皮小子拉長了聲音回了句:“怎么可能!我畫的瓦片這么好!”一邊嘴上這么說,一邊急忙修改畫上的瓦片。
何老師就是這么一個人,平時跟同學們打成一片,嚴厲起來也讓學生們心服口服。何老師喜歡孩子,他的眼里沒有差生,有的孩子膽小,他總是不忘鼓勵一下,微笑著摸一摸他的頭;有的孩子調皮,畫畫時老是不守規矩,他總能因勢利導,發現孩子的優點;有些習作被家長們評定為“劣品”,經他的點撥,竟然變成了“精品”。我們跟著何老師到外面寫生,不知經歷了多少嚴寒酷暑,我后來才明白他為什么皮膚黝黑。這樣畫畫很累,但孩子們很開心,大家在一起暗暗較勁,又互相啟發,共同提高。我們用新奇的眼光觀察大自然,在描繪美景的同時,也開闊了視野,提升了境界。
寫生繪畫本就快看完了,我心中陡生一股遺憾,也有一絲愧疚。小時候我最愛畫畫,曾經夢想當一名畫家,卻因為功課繁重半途而廢。不過,我更樂意把這段經歷視為我生命中的一個美好驛站。在那兒,何老師深深地感染了我。他教我們如何感受生活中的美,發現生活中的美,表現生活中的美,這一過程是那么自然,全然沒有雕琢的痕跡。在這一過程中,我真正感受到了學習的樂趣,也品嘗到了收獲的喜悅。
(指導老師:周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