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墓園嗎?”伊恩站在量子拱門前,正準備運送一票瀝青貨物。
不過布萊克·尼瓦可不是伊恩的客戶,永遠也不會是,盡管伊恩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還擁有當下最神奇的太空旅行交通工具,布萊克也絕不會放棄自己的選擇。
“沒錯,伊恩,去墓園,不過我要用那種慢速的方式。”太空慢行,他為此而驕傲。布萊克的目光落到運輸大廳那頭,那里是四度空間飛船、實時飛船、老式飛船——隨你怎么稱呼它——停靠的地方。他真希望自己能繞開量子旅行柜臺,繞開伊恩和這場不可避免的痛苦談話。
“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伊恩說,“我只需要一微秒的時間就能把你送到那兒。”伊恩和操作量子拱門的工程師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這些人都是一副自以為是、洋洋自得的樣子,當然,他們都發財了。
“沒錯。”布萊克不想爭辯。墓園位于距離木衛二1200千米的低軌道上,所以伊恩的拱門大約可以幫他節約兩小時的時間——如果布萊克真的在乎時間的話。“回來的時候一起喝一杯吧?”
伊恩點點頭。啤酒是維系他倆關系的紐帶,喝一杯“馬尿”已經成了兩人的習慣。他們曾經一起被扔在這個冰雪世界里過了三年。木衛二堂皇地圍繞巨大的木星旋轉著,或者更確切地說,在引力和切線速率的精妙相互作用下,永遠岌岌可危地像要落進木星里。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伊恩是自信滿滿的公司合伙人,他們公司剛剛突破了量子旅行的壁壘;而布萊克是一個太空慢速飛船——真的非常非常慢——羞怯到極點的駕駛員。站在伊恩身邊,布萊克自覺挺不協調,但又感到很舒服。他欣然接受那些朋友的“剩余物資”,包括那些可憐他的女人,因為他在酒吧里也不懂得如何與女人搭訕。
布萊克已經想走開了,伊恩還在喋喋不休:“你真該試試這種方式,哪怕一次,它會讓你成為一個男人。”他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但態度很認真,“當你從另一頭出來時就會多了點吸引女孩子的東西,懂嗎?”他站在拱門和量子工程師身邊,就像馬戲團門口招攬生意的人。
布萊克笑了笑。經常在伊恩身邊,他都快忘了吸引女孩子這回事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經過了量子傳輸的人對女人特別有吸引力了?這能證明你更有種?也許這與男子漢氣概有關,它的確嚇退了一些人,一些對量子傳輸不甚了解的人,基本上也就是所有人。
伊恩還在滔滔不絕,“來試一次吧,朋友,它能讓你變得更好。”
“你瘋了,這是量子傳輸,又不是新款剃須刀。”
“你需要做一次碎片整理了,伙計,我能幫你。”
布萊克向他的朋友揮揮手,急于離開。伊恩自以為是的建議讓他不舒服——那些有關他需要改變、需要證明自己、需要女人的青睞、需要所有一切伊恩擁有而布萊克沒有的東西的建議。
至少薩米從不認為他需要改變。薩米,和她一起躺在墓園里,生活就會不同了。
沒錯,太空飛船是一種很慢的交通工具,但這也正好給了他一些時間做準備。他要在墓園里和她告別,私下里、近距離的。也許這樣不太合適,但他們過去的關系實在太親密了。
他回頭看了看量子傳輸臺。伊恩和他的手下有了位新客人,量子工程師引導她進入處理用的拱門,光線掃遍她全身,形成一圈光暈,然后她消失了。無論她的目的地在哪兒,布萊克都希望她一路平安,過去他常在對講機里對后艙的乘客這么說,那時候,他還擁有一份該死的工作。
心中突然涌動起來的憤恨情緒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事情弄到這一步并不是伊恩的錯。人們被切成了片,旅行變成了運送。干凈、整潔、廉價,科技遲早都會發展到這一步,問題是對布萊克·尼瓦來說,量子傳輸的時代來得太早了點。
因為,它讓他失去了工作,永遠。
再也不需要駕駛員了。你還記得駕駛員嗎?就是那些既能開著飛船穿越星云,又會輕松更換鋰換熱器,還能把不聽話的光電腦調教成繞指柔的人。現在已經沒人進行星際航行了,他們也就沒錢可賺。什么都沒有了,現在這個時代需要的是數據傳輸員。
“票?”飛船柜臺的家伙收走了布萊克的登船憑證,把他送進登船管的管口。當然,不需要排隊。自從量子傳輸得到聯合國許可后,最近幾周來已經沒什么人乘坐飛船了。現在的情況是:量子傳輸是一項全新技術,所以很多人推遲行程,只等傳輸費下降。那些已經預定噴氣飛船前往南河三Ⅳ或預定離子動力飛船前往斜方星團的人紛紛取消了船票,不久之后,伊恩公司的生意將呈爆炸式增長。
那些人取消太空慢行計劃的理由很充分,誰會愿意乘坐噴氣式飛船呢?以真實時空計算需要穿越30光年的旅程,量子技術可以讓你以量子速度瞬間完成。當然,這不能算是一種真正的速度,量子傳輸更算不上一種旅行,它只是將你的碎片與宇宙碎片纏繞在一處,然后你就出現在另一頭,被重新組裝起來。
伊恩和他那伙人幾乎是崇拜這種過程。他們說那會讓你得到凈化,簡直就是胡扯。他們說那是一種與上帝同在的過程。建造一臺巨大的對撞機,炸掉膠子,得到成對的夸克,把其中一半裝在盒子里,通過太空慢行送到所有可能會有人去的地方,然后,根據“鬼魅似的遠距作用”——連愛因斯坦本人都說不清楚——你就可以在兩個夸克之間傳遞信息。很簡單,也許太簡單了,根本沒人了解其中最基本的原理。愛因斯坦曾經說過:“物理學應該盡量簡單,但也不能太簡單。”他們真應該聽他的。
布萊克寧可和北美灰熊或木衛二滑鰻糾纏也不愿把自己變成量子態。他活了二十八年都不知道人是有量子態的,不照樣活得很好。他有一個男人能得到的最好的工作,他還有薩米。
他在駕駛艙停留了一會,和吉根閑聊了幾句(這個狗娘養的幸運兒現在還有工作可干),然后把自己綁在座位上。吉根說,只剩下六周了,到時這艘船也將退役。卸磨殺驢,布萊克心想,都是這樣的。
飛船升空時,他被壓在座位上,享受著真實的超重感,屁股下面正發生著激烈爆炸,消耗著大量碳分子。我來了,薩米,你不會以為我會不說聲再見就讓你走吧?布萊克心想。
飛船上還有幾個乘客也去墓園——幾個負責關閉設備的工程師、危險品處理專家,更多的是負責資源回收的助手。他們本可以選擇采用量子傳輸的方式,也許是因為感情上的因素,也許是因為害怕,他們選擇了太空慢行。
誰能說清楚,他們用你的數據流合成出來的你還是不是真實的你呢?或者說得更準確些:誰能證明?一旦某人被量子傳送過了,在布萊克看來他們就和以前不同了。看著這些人,也許他感覺被出賣了,但誰也不能指責別人選擇干凈、整潔、廉價的出行方式。
至少,這趟航班上還有八個人也許永遠也不愿做個被傳輸者。
不過,無論如何,傳輸費總是會降下來的,用不了多久,這里將是量子傳輸的世界。
吉根在廣播里通知:“‘薩曼莎·格雷’號到了。”
布萊克解開椅子上的皮帶,一路拉著把手飄到出口。他沿對接通道走到閘口,隨著一股引力進入了薩曼莎·格雷號。
“薩米。“他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回蕩。
“布萊克。“她絲綢般柔滑的聲音傳來。
他辨別著方向,適應著因旋轉而產生的略小于1G的重力,竭力控制住反胃的感覺和難以抑制的情緒。他一路向船橋走一路用指尖輕觸著墻壁,并不是為了保持平衡,而是為了接觸她的肌膚,真實地體會那份堅實的、被環抱著的感覺。有多少次他感受到她包裹著他,就像床上溫暖的棉被;多少次她點亮通往健身房或餐廳的燈,就像她已經知道他會去那兒一樣;多少次她修補船體上的裂縫,用鎮定的聲音說:“修補程序運行,修補程序完成。”然后,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布萊克,我想我們一切都會好的。”
現在,她退役了,正等著技術人員登船,拔掉光電腦,卸載服務程序。在這一系列侮辱之后上場的是資源回收機器人,它們的工作性質和墓地里的埋尸蟲一樣。它們會拆下所有可循環再利用的物資,把她當做原材料來用——不,他不能去想薩米會被拿去制造兒童玩具或通心粉包裝袋,或者量子傳輸處理器。在他走到船橋的一路上,他們一句話都沒說,實際上,是布萊克無法開口。
在船橋上,能看到一片壯觀的景色。木衛二在他的腳下,光滑的冰層上點綴著一個個定居點的穹頂。再遠一點的地方,木星橫在空中,像一個黃橙相間的大球。正是它的潮汐作用力讓木衛二的表面上有液態海洋的存在。這真是一幅壯麗的景色,另外有一些東西吸引了布萊克的目光。
很多船。
它們在他面前排開,從左舷到右舷,都被固定在軌道上。那是一個人能想象到的最美麗的圖景。這里完整展現了一個時代中所有的近地飛船。幾艘噴射推進船,三艘核脈沖船,那下面甚至還有一枚非相對論火箭。那里還有一張被束起的光帆,就在短短八個月前——那時量子傳輸還沒有通過檢測——它還算是未來科技的發展方向呢。現在他身處其中的“薩曼莎·格雷”號——他忠誠的離子戽斗船,在當時也算是星際旅行的首選交通工具。六個月前,量子傳輸取得突破性進展,所有一切都改變了。項目驗收測試結果很好,那些因為癌癥、狼瘡、致命病毒感染而垂垂將死的人,自愿化身成一束數據流,去推動未來瞬時旅行的發展。聯合國批準量子傳輸投入使用的消息給股市帶來的沖擊力無異于彗星撞擊地球,塵埃落定之后,人們紛紛調整行程。一夜之間,布萊克·尼瓦和薩米被淘汰了。
“我還有些冰水。”
“謝謝,薩米。”他到取物口拿了杯冰水,又回到駕駛臺前。他想把腳擱到控制臺上,但長期接受的訓練和對駕駛臺的尊重讓他放棄了這個更舒服的姿勢。他坐下來,望著舷窗外。
“真美。”他說。
她的聲音輕如耳語,“是的,它們每天都在增加。”
“你知道……我來……我來是……”頭頂上風扇在嗡嗡叫,貨艙里某個地方,一個機器人發出當啷當啷的聲音。“我來……”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最后還是她用冷靜溫柔的聲音說:“你不需要說出來。”
再見了。
眾多飛船懸在那里等待被解體的景象讓布萊克陷入久久的沉默。駕駛座上帶襯墊的扶手愛人般溫柔地環繞著他。雖然還有很多話要說,他還是在那兒睡著了,夢見了他們經歷過的和未曾經歷過的各種航程。他夢到自己和薩米交談,雖然她沒有軀殼,但對他來說,她的聲音要比所有有形的朋友更加真實。他在夢魘中傷心,因為他不能允許自己進入量子糾纏的地帶與伊恩一起喝啤酒。
他醒來,站在飛行臺前,把手放在航行控制臺上,撫摸那些屏幕。屏幕都黑著,但那種熟悉的感覺依然還在。
他轉過身,離開了船橋。她的眼睛就是船頭的大屏幕嗎?這艘船的靈魂存在于何處?你該去哪里向她說出她能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該死,他跑到這來真是太傻了。她就是一部機器,你不明白嗎,她就是一臺光計算機,是程序讓她感覺像個人類。而你,布萊克·尼瓦,徹徹底底地被騙了,無可救藥、難以自拔的妄想狂。伊恩曾經這么說過,帶著開玩笑的意味,但他說的沒錯。
他站在氣閘前,打算打個電話叫輛飛船,這時薩米說話了:“布萊克,有人發訊息給你。”
他盯著墻上的屏幕:“是誰?”
“這位女士沒有說她的名字,要我刪掉它嗎?”
“接過來,謝謝你,薩米。”在這兒接到訊息很奇怪,更何況還是個女人發來的。
“是布萊克嗎?”只有音頻信號,聲音很像露西·帕姆卡——伊恩的前女友,但又不太像。
“是你嗎,露西?”他對著麥克風說,“我以為你在鯨魚座T星。”
“怎么也不問聲好?”
他嘆口氣,“你好嗎,露西?”
“問晚了。不過說實話,不太好。聽著,能幫我帶個話給伊恩嗎?他不接電話。”
電話?星際通話已經沒有時間滯后問題了?老天爺,她可是在鯨魚座的某顆衛星上啊!隨即他想起她確實可以與別人進行實時通訊了,人并不是唯一一樣作為數據以量子糾纏形式被發送出去的東西。
她接著說下去:“有個樂隊邀請我一起演出。”
“我聽說了。演出不順利嗎?”
“不是,不是順不順利的問題,是我的聲音。我知道在我出發前他留了份拷貝。我原本的聲音很有特色,布萊克,他們不喜歡我現在的聲音,我他媽的自己也不喜歡,所以如果他還留著,我想把它要回來。”
“把什么要回來?”
他好像能看見她翻了翻眼珠。
“那個過去的我,數字版的我,隨便你怎么說。”有片刻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你在聽嗎,布萊克?我全指望你了。”
“我在聽。”
“好吧。告訴伊恩,我過去的聲音更好聽。他順便給我做了碎片整理,明白嗎?那很不錯,我感到神清氣爽、煥然一新,但我聲帶上的息肉也被去掉了。正因為長了息肉我才他媽的能當上一個傷感歌手,他們才他媽的愿意付錢請我。比起現在這副毫無特色、鴨叫一樣的嗓子,我更喜歡我過去的聲音。你明白嗎,因為那才是我,更像我的我。聽明白了嗎?”
他想他聽明白了,但還有些事要弄清楚。
“你說的碎片整理,意思是指改造?身體上的?”
“你是住在哪個星球上的,布萊克?沒錯,就是那個意思。伊恩說,這事不能公開,但它能去掉你的很多小缺陷。正常情況下,我是很樂意這么做的,但這個我很不喜歡。所以只要告訴他保留好原來的那個我,在我回來的時候把我變回去。如果他能安排一張免費票——我想這是他欠我的——我就打算回家一趟了,越快越好,明白了嗎?”
“好的,露西。另外,你其他感覺都好嗎?”
“嗯,很好,你當你是誰,我媽嗎?”
“只想確定一下是不是還有其他副作用。”
“布萊克,沒什么副作用。”她話語中的嘲笑意味對他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了,那些比他思維更敏捷的女人常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這是一種對身體的改進,明白嗎?你不希望擁有有缺陷的基因吧?老化的呢?這些都可以被更新和清理掉,所以那不是副作用。別去責怪伊恩,要不我就再也不能免費使用量子傳輸了。只要叫他補上這個漏洞,讓人們能保留他們想要的缺陷就行了。”她停頓了一下,時間長得足夠讓一個飛船駕駛員跟上她的思路,“你在聽嗎,布萊克?”
他在聽,聽得很認真,再三向她保證他會轉告伊恩后,他切斷了鏈接。
飛船走廊里總是很熱,但現在他流的卻是冷汗。“你聽到了嗎,薩米?”
“是的,布萊克,我想我們有麻煩了。”
他思考了很久,“我倒不這么認為。”
他叫了艘飛船。進入氣閘前,他說:“薩米,除了我之外,別讓任何人登船。告訴那些來拆卸的人,你這里,呃……被檢測出超級耐藥性葡萄球菌,你正在等待……”他惡作劇地笑了笑,“更新和清理。”
“遵命,船長。”她俏皮地說。
在地極酒吧里,伊恩坐在吧臺前,手擱在一個黑皮膚美女的大腿上。
布萊克向他們走去,“打他。”他對那女人說。
伊恩和女郎交換了一個眼神說:“圣父、圣子、霍金啊,布萊克,丟掉工作的同時你把禮貌也丟掉了嗎?”
女郎走開了。布萊克坐到她剛才坐過的高腳凳上,給酒保打了個手勢,酒保又送來兩杯酒。
伊恩哼了一聲,然后開心地笑起來,“我想她喜歡這樣。”他朝女郎的方向點點頭。她已經坐到了一群嘰嘰喳喳的朋友中間,“在語氣里加上一點嘲諷,她們就喜歡這樣的調調。”
“伊恩,在人們的喜好方面你是行家對嗎?”
伊恩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警惕,他抿了口啤酒,“算不上。”
“我覺得你是。”
伊恩又抿了口酒,從杯口上看著他。
“我想你能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你想要什么?”
“自信、開朗。”布萊克向被他趕走的女郎方向點點頭,“她們喜歡那樣的。”
伊恩不動聲色,“如果你終于想通了的話,我們能幫助你。”
“我去和薩米告過別了,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伊恩垂下眼睛表示同情,“太不幸了。”隨即他的臉色又開朗起來,“不過我們可以讓你煥然一新。”
“詳細給我說說。你是不是可以觸及到基因層面?改掉一些不符合標準的小錯誤?能讓我變得更加像你嗎?”布萊克換了一副熱切的表情,“因為你就是正常人的代表,不是嗎?”
伊恩撥弄著杯子上凝結的水珠,一言不發。
“你用自己的身體掃描數據作為基準,是不是?女性的基準是誰,伊恩?你的朋友林德賽?不可能,她是近視眼,不是她,那么是伊娜?”
“是誰有什么關系呢。”伊恩輕聲說。
“對,我也覺得沒什么關系,最終我們都不過是一組代碼。”
伊恩談話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一點不錯,如果你這么看待這個問題,就沒什么好擔心的。我們給你做一次碎片整理,把你的數據整理一遍,這種事我們在電腦上已經做了一百五十多年了,只不過現在更進了一步,不是嗎?”
“沒錯,那些自愿參加驗收實驗的人知道他們會被清理嗎?”
“當然,這就是交換條件。有些實驗失敗了,我從來沒和別人說過,那些人在里面被烤焦時,哎呀,叫得真慘,但剩下的那些人都被治愈了。”
“碎片整理。”布萊克笑著搖頭。
伊恩也笑起來,但當他看到聯合國警察從門口大步向他走來時,笑容消失了,他用指責的眼光盯了布萊克一眼。
布萊克點點頭,“感謝你一直在對著麥克風講話,他們一定聽得真真切切。”
伊恩看了看那杯啤酒,好像還想否認什么。
在警察拘捕伊恩時,他說:“當人們知道我們的程序能幫他們把碎片清理干凈時,都會蜂擁前來,這是潮流,無法阻擋。布萊克,你該知道這一點。”
布萊克希望自己有絕妙的話可以反擊,但他的言辭卻那么無力,“我不認為你們有資格來做這種事,伊恩,你們無權進行篩選,你們不是醫生,也不是真正的科學家,你們只是一些工程師。我認為大多數人都不會愿意讓你們來做什么碎片整理。”
伊恩惋惜地搖了搖頭,“所有人都愿意變得完美,布萊克,你錯就錯在這里。”
“我不這么想,有些像我一樣的人愿意保留原樣,無論是好是壞。”
警察把伊恩拉向門口,他說:“布萊克,你現在打算怎么和女人相處呢?”
布萊克眼看著警察把伊恩塞進箱型車,開走了。伊恩說的沒錯。當然,沒人能阻止即時旅行的發展,最終,這樣技術會變得安全可靠,費用也會降低——對于那些希望額外做些什么的人來說,最終也會有一份清單供他們選擇希望升級的項目。布萊克清楚這一點,但同時,他也爭取到了大約五到十年的時間。人們依然會希望使用量子傳輸的方法旅行,只是不會再選伊恩的公司。不過也還是會有一些人,也許會是一大批人,會對物質轉化成量子碎片這件事充滿疑慮。
他們會考慮使用古老的旅行方式,那么,感謝你選擇乘坐“薩曼莎·格雷”號。
喝干了啤酒,布萊克向門口走去。那個黑女郎從后面搭住了他的手肘,他轉過身。
“給你買杯酒好嗎?”她問。
“呃,”布萊克脫口而出,“呃,其實……其實我還有個約會。”
“哦,那好吧。”她被他尷尬的模樣逗笑了。她一邊轉身回到朋友身邊,一邊丟下一句話,“希望她正等著你。”
他知道她會的。他向運輸中心走去,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來。
是時候讓她離開墓園了。
作者簡介
凱·凱尼恩,1956年生,美國科幻、玄幻作家。她剛剛踏入職場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地方電視臺做廣告撰稿人,同時還負責播報天氣。業余時間她開始寫作,并在1997年發表了第一篇小說《時間種子》。她最著名的作品為《恩泰爾與羅絲》四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