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學前教育“小學化”

時下學前教育“小學化”風氣極盛。據說在一些城市，幾乎所有幼兒園的教學都“超綱”。一些開設課程較多的幼兒園，格外受到家長的青睞，生源特別充足。幼兒園競相進行“珠心算”、早期識字及英漢雙語教學。家長和幼兒園的教師，都把孩子認得一些字、會算加減法、背得若干唐詩、哇啦幾句英語當做莫大的榮耀?！皩W前班”更是變本加厲，儼然是“小學預科”。

學前教育“小學化”所折射的，是家長對孩子前途的深謀遠慮。說到底，是為孩子若干年之后參加中考、高考進行超前謀劃——提前抓文化課，要從娃娃抓起，力爭贏在起點。當然，“理論性”的說法是做好“與小學教育的銜接”。學前教育“小學化”的實質，是“應試教育、智育第一”。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出自《 戰國策·觸龍說趙太后 》），本無可厚非。問題是，“揠苗助長”式的教育方法，真的能夠幫助我們達到目的嗎？

提到學前教育“小學化”，我就不由得想起一個笑話——“只要最上面的那一層”：從前有一個財主，看到人家建起了巍巍高樓，登上頂層，居高臨下，憑欄遠眺，風光無限。于是他心生羨慕，決定自己也蓋一棟高樓炫耀炫耀。他花了大把的銀子，準備了上好的材料，雇請了有名的設計師和一批能工巧匠。開工那天，他興沖沖地去了工地，卻見工匠們在挖地基。財主勃然大怒，高聲吼叫：“我要的是最上面的那一層，你們挖地干什么？！”

熱衷于學前教育“小學化”的人，有點類似那個土財主，他們只著意于“看得見”的頂層，全然不考慮基礎。不錯，中考、高考主要考幾門文化課。須知即便是這幾門功課，也需要非常寬厚的基礎。您看到的考試科目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冰體”還在“水下”呢。

無論是中考還是高考，就單獨一道試題而言，賦分最高者莫過于語文科的作文題了。這里，不妨把“作文”當做“冰山”的“頂尖”來說事兒吧。

如何“作文”？從形式上說，“文章”是由“句子”構成的，“句子”是由“詞”構成的，“詞”是由“字”構成的。那么，是否一個兒童認了許多的“字”，“詞匯”就豐富了？學了許多的“詞”，“造句”就通順了？會造通順的“句子”，“好文章”就出來了呢？答案是否定的！所謂“字、詞、句”只是一些非?！捌っ钡臇|西。要寫好文章，最根本的基礎是“閱歷”（生活經驗），在“閱歷”之上形成“見識”，“見識”的積累、加工，孕育出“思想”，有了“思想”加上有一定的技巧才會有好的文章。

寫不出“好文章”的人，主要原因不是“識字太少”，不是“詞匯匱乏”，也不是“文句不通”，而是“沒有思路”（并非“不會表達”），而是“沒有東西可表達”！與“字、詞、句”這些“皮毛”的東西相比，“閱歷、見識、思想”才是深層基礎的東西。甚至連“字、詞、句”這些“皮毛”，也是靠“閱歷、見識、思想”來支撐的。沒有相應的生活經驗，對“字、詞、句”只能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憑什么拿它們來拼湊文章？

上述還不是“冰山”的全部，更基礎的東西是：健康的體格、積極的態度、良好的性格和行為習慣、一般的智力和社會適應能力。

學前教育“小學化”，急于讓小孩識字、算數、背唐詩、學外語，小孩子到底學到了什么？他們所擁有的一般智力、生活經驗、情感體驗等，根本不可能支撐他們所“學會”的這些東西?！捌っ钡臇|西，具體的、簡單的知識和技能，是可以突擊速成的。但一般的知識與能力、良好的基本素質等，是不可能速成的。例如，與人相處的知識和能力，克服困難、戰勝自我的意志力，勇敢、開朗的性格，有禮貌、講文明、愛干凈等良好的習慣，古典詩詞內涵理解等，都是不可速成的。這些東西不是簡單的“學”來的，而是“養成”的，即所謂“養成教育”。從什么時候“養”起呢？就是從幼兒園“養”起的。為了有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深厚基礎，學前教育更應注意對兒童良好品質和行為習慣的培養，而不是以“學習知識”為主。

人的成長就像構筑一座雄偉的大廈，上一層總是以下一層為依托的，直至基礎。不同的教育層次有不同的培養目標和要求。個體的發展歷程因人而異，但總的順序絕不容倒置。幼兒園對幼兒實施的是“體、智、德、美諸方面全面發展的教育”。幼兒教育把“體”放到首位，明顯不同于中小學“德、智、體”的順序，這是由幼兒身心發展規律決定的。國家以法規性文件的方式，明確規定了幼兒園的任務。學前教育“小學化”，是“越俎代庖”，它在“鸚鵡學舌”的水平上，讓小朋友“學”到了一些“深奧”的東西，滿足了家長們的一時快感，卻丟失了自己的本分。

“小學化”往往以“銜接小學”為托詞。其實做好學前教育的本分，就是最好的“銜接”。學前教育不否定知識的學習，不否定智育，它只是適應幼兒身心發展特點，做它力所能及的事情。幼兒對客觀世界的認識尚處于朦朧階段，還不可能接受系統的科學知識，所以要“游戲為主、寓教于樂”。在學前階段，能力的培養，良好品質和行為習慣的培養，比知識技能的掌握，更有利于幼兒的可持續發展。如果每一個教育的層次，都強調對上一個層次教育的“銜接”，那么勢必還要繼續搞“小學初中化”、“初中高中化”和“高中大學化”。中小學的教育是比較成熟的教育，在它的總體設計中，其實已經預置了“循序漸進”的安排，根本無需多此一舉。

教育經驗及專家的研究都表明，學前教育“小學化”，超前學習，破壞了教學流程的秩序，不僅無益而且有害。“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新鮮感則是興趣之源。接受過“超前教育”的幼兒，在入學之前依稀模糊地“掌握”了一些小學的知識，對于小學階段的“重復學習”，毫無新鮮感可言，對小學老師的講課興趣索然。于是，一些孩子在課堂上常開小差、做小動作；一些孩子則以為“已經學過”，內心排斥、粗心大意。待到其后，第二學期或第二學年，真正全新的學習內容出現之時，他們的不良學習態度和習慣可能已經形成了，再想矯正過來就困難多了。出于“贏在起點”的美好愿望，卻實實在在地“輸在起點”，本想“一步登樓”，結果“一步踏空”，這恐怕是家長們始料未及的。

兩千年前，古人把“學不躐等”一絲不茍地刻寫在《 學記 》的竹簡上；今天，“學前教育以游戲為基本活動”，正式寫進國家法規性文件之中，成為業內人士的共識?？蔀槭裁磳I的機構不能堅持自己專業的操守，反而屈從于他人非專業的訴求呢？這只能理解為市場對教育的侵蝕，為了生源、為了市場份額而媚俗。媚俗是專業精神的缺失，是教育的悲哀！

學習是學生的社會義務。兒童從小學開始，才需要盡這種義務。學校生活不可能總是輕松的，這個艱辛的“學習的義務”，是人生一段頗長的歷程。如果老老實實地按照《 幼兒園教育指導綱要（試行） 》，開展教學活動，學齡前的孩子完全可以度過一段輕松快樂的學前時光。我們有什么理由去剝奪它呢？

（作者單位：廣西教育學院，廣西 南寧，530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