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實,至始至終,華文的科幻小說是不是曾經走出一條自己的路,還是相當受到爭議?!迸_灣著名科幻作家蘇逸平曾如是說。以他個人的觀點,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還沒有。”科幻小說這種純西方的文體,特定的結構和橋段一直如同鬼魅一般纏繞在華文科幻小說里。此現象在華文文學重鎮的臺灣同樣存在,但臺灣科幻文學似乎始終都有些許屬于自己的特質,并依稀可以看見一條若隱若現的通往未來之路。
中國風味
論及臺灣科幻文學,必然要提張系國。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張系國的創作觸角逐漸延伸至科幻文學領域,在此后的二十年里出版代表作有短篇小說集《星云組曲》、《夜曲》,長篇小說《城》三部曲等。張系國當時遠赴美國留學、教書,與臺灣分隔的地理空間轉化為他思鄉、懷舊的情懷,延展到他筆下的未來世界中去了,而他亦指出,中文科幻小說想要有所突破,就需要和水滸、紅樓這種中國人需要的元素相結合。評論家的觀點是,張系國這時期的大部分作品,可視為“科幻小說中國化”美學理念的一項嘗試。同時,科幻文學界開始重視“中國結”、“中國風味”在科幻小說藝術領域的價值問題。
帶有中國風味的科幻小說,在臺灣最早多見于倪匡的作品中。當西方早期的科幻作品流入臺灣市場,其冰冷的未來感和生硬的悲慘感影響了一批科幻小說愛好者,并讓其中的科幻作者產出同樣類型的科幻作品。同時,這類科幻作品也帶來負面的影響:很多讀者因其冰冷和生硬而怯步,甚至錯以為所有的科幻小說都帶有這樣的特質,這也是科幻文類在讀者中難以大力推廣的重要原因之一。倪匡此時開辟出新的路徑,讓科幻故事發生在一個古董店或者現代商場等具體的地點,這些場景和故事與普通讀者之間的距離更近,讓作品吸引大量擁躉。而倪匡式的科幻書寫方式同樣影響這一批科幻迷們,蘇逸平便是例子。
對蘇逸平這樣的科幻小說作家來說,在寫作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常常想到一個不錯的故事題材,但一講出來,一定會被告知這個已經在很多本科幻小說里寫過了,科幻的點子好像總能在其他地方與他人的想法撞個滿懷。更要命的是,當他自己是科幻小說作家時,他們會說“我不看科幻”,并在后面再加上一句“不過我看倪匡的”。這件事給他很大的震撼與啟發:既然倪匡式的科幻作品大家喜歡,那就寫這種類型的小說好了。近十來年,他發現中華文化中不少被遺忘的智慧里,隱藏著華文科幻的一條康莊大道。當西方科學橋段都用磬于科幻小說的時候,屬于中國文明的科學軌跡是一個西方人沒有機會碰觸的浩瀚寶庫。他說:“身為華文科幻小說家也是幸運的,因為如果大家都有巨人肩膀可以站,中國文化這個巨人肩膀比別人更高大更廣闊。”
在蘇逸平的作品中,中國風味不再局限于“發生在中國的故事”或者是“與中國有關的元素”,現在他計劃運用中國獨有的文化元素,例如玄學、易經作為基礎,去探索中國古代的這些神秘文化與現代科學如何銜接的問題,比起早前他將上古神話寫成有趣的科幻小說模式,前者有更強大詳盡的資料做背景。蘇逸平先仔細地設了一個靶,接著馬不停蹄地準備弓箭了。并且,對于歷代智慧結晶的玄學,他十分看好它作為科幻小說中的意念元素。
臺灣科幻小說的重要先驅之一——黃海,也是中國風味的代表之一。這位“臺灣和大陸寫作科幻小說最勤的一個人”,通過科幻小說評論家蘇恩文對科幻的定義(“認知的陌生化”)總結出一個通俗的說法,即超現實合理化。這一說法除了清晰定義了科幻文學,也為長久以來難以撇清關系的科幻與奇幻做了區分:奇幻小說不需對超現實進行合理化的解釋。這一定義在他的作品中得到全面詮釋,最具代表性的是包括《鼠城記》、《最后的樂園》、《天堂鳥》的“文明三部曲”,此三部曲中,明顯承載著中國人為萬世開太平的道德觀,黃海試圖為中文科幻小說創作主軸與方向找出一條可行之路的用心略見一斑。他始終認為科幻小說要在臺灣生根茁壯,就必須“本土化”,而且是以中國為本的“本土”,中國“在地”的歷史經驗、生命哲學、價值體系都是應該被傳達和應用的。
劇本的前景
2011年11月,黃海受邀前往成都參加“第二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頒獎典禮。此間,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臺上接受掌聲鮮花的是科幻小說作家,臺下卻滿是電影和電視制作人。諸位制作人的意圖很明確:第一時間在獲獎作品中取得題材。黃海指出,科幻的敘述方式除了文字本身,還有圖畫、影像,這是必然的也是可喜的,一方面科幻因此有了新的媒介傳遞方式,能讓閱聽大眾更普遍接觸科幻,另一方面,新的科幻文學表達方式也應運而生,這就是科幻劇本。
當遠離了二三十年前主要靠書本紙張傳遞信息的時代,更遠離了科幻三大師的科技大爆發時代,人們批量地接受聲光電閃般的資訊,科幻的呈現方式應隨之變化。蘇逸平的觀點與黃海不謀而合,他認為,在目前新生代作者作品由于市場原因,質與量大體都次于前輩的情況下,科幻文學想要走得更遠,關鍵在于不一定要在小說上開花結果,還可以在其他媒介上出現?!翱苹帽旧淼木襁€是很有市場的,閱讀只是眾多信息資訊的一部分,如果大家不愿意再閱讀,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扮演書童,把好的東西過濾進來,轉譯、改編成他們易于接受的模式?!边@就像“寫新詩”熱,很多人看新詩沒有空間,就轉到音樂界填寫歌詞,得到很大利益和成功(被廣泛傳唱的歌詞也算是新詩的話,某種程度上說,這本身是一種成功)。所以科幻小說轉譯成劇本或許能成為科幻作者新的出發點。在兩岸華文市場,幾乎所有電影形態都可以與西方并駕齊驅,只有科幻遠遠掉隊。在蘇逸平看來,在未來十年,會有大量的電影從業人回去追逐好的科幻電影劇本。
當下科幻的受眾仍舊集中在年輕人,蘇逸平認為還可以用更多年輕人可以接受的模式去說科幻故事,例如以動畫、漫畫等方式,甚至在微博上寫下有趣的小小片段去吸引他們的注意?!爱斘覀兠媾R的形式是嚴峻的時候,我們要走的方向可能首先是去訓練受眾。不能期待他們拿起厚厚的書讀完,而是用別的方式吸引他去看,然后引發他們的興趣,最后他們可能連最精深的書都想要讀?!边@也許正是現在的科幻文學以及科幻精神所要做的事情。
說白了,如果科幻精神是一道菜的原材料,那么真正能得益的是把菜做得好吃的人,無論以什么方式。當我們對科幻精神不離不棄之時,或許可以多學習如何將這道菜做得色味俱全,老少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