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派飛機“轟炸”紫禁城

皇家的紫禁城，自古就是宮禁之地，就是名勛重臣往來其中，也是要站有站樣，坐有坐像。忽然在1917年7月11日，紫禁城上空有飛機掠過，還投下了炸彈。這是怎么回事呢？

1917年7月里，北京城內外一片喧囂，好像給本來就有些燥熱的天氣又添加了一把薪柴。

其實，這個時候心里感到最熱的恐怕就是棲身紫禁城里的末代皇帝溥儀了。這里面，有一絲熱讓他感覺到微微暖意——因為，此時他又黃袍加身，有人請他重登寶座，有機會接續(xù)大清國的余脈；有一股熱讓他感覺到陣陣灼熱——因為，此時原來的舊臣心猿意馬，各自為政，刀槍相見。分不清是暖意還是灼熱的心里，多少還抱著幾許僥幸的希望，再次登基的欲望始終在徘徊。

“高德隆”掠過皇城上空——轟炸紫禁城

注定這是個多事的世道。

1916年6月6日，百日皇帝袁世凱命歸黃泉，次日黎元洪以共和元勛名義宣布接任總統(tǒng)，29日，段祺瑞被任命為國務院總理。1917年春，段祺瑞陰謀擴張實力，竭力主張加入協(xié)約國，對德宣戰(zhàn)，但遭到黎元洪和國會抵制。段祺瑞悍然提出解散國會，與黎元洪的矛盾驟然加劇。5月，黎元洪下令免去了段祺瑞的總理職務。段祺瑞“憤然”離京，住進天津租界，電告全國不承認免職令，指使安徽、奉天、山東、福建、河南等省督軍宣告獨立。

寓居在天津的段祺瑞并沒有做“寓公”，而是悄悄地進行著活動。他看上了原為清朝禁衛(wèi)軍統(tǒng)領，后為兩江總督兼江蘇巡撫的張勛。張勛是江西奉新人，原為淮軍的一個管帶，后爬到清朝護理兩江總督、江蘇巡撫、江南提督等高職。辛亥革命后，在袁世凱的庇護下仍任都督、長江巡閱使等職。為了表示忠于清朝，他和他的部下一直留著清朝的大辮子，所以被人們譏諷為“辮子兵”，張勛被稱為“辮帥”。

1917年6月，張勛借口調停段祺瑞、黎元洪之間矛盾，率領5000“辮子兵”開進了北京城，逼迫黎元洪解散了國會。30日這天，張勛等人悄悄跑到了紫禁城里去覲見溥儀，謀劃請溥儀重新登基，恢復帝制。1917年7月1日凌晨，溥儀被擁重登皇帝寶座。張勛、康有為一武一文兩位“圣人”，率領復辟群臣入朝覲見；溥儀以皇帝的名義頒發(fā)九道“上諭”，宣布恢復清朝，皇帝重新歸位。在九道“上諭”里，大部分是對官員論功行賞的任命。張勛出力最多，被封為忠勇親王、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內閣政務總長兼議政大臣。對于各省配合張勛復辟宣布“獨立”的督軍們，張勛假小皇帝之口，重新確認了他們權力的合法性，沒有變動他們的地位，只是依照清朝的官制，給他們換了一遍“合法”的頭銜。

這一倒行逆施的復辟行動一傳出 ，立即引起全國人民的強烈反對。北京的14家報紙宣布停刊，以示反對。只有《順天時報》繼續(xù)出版，它記錄了復辟當天北京的景象：“內外城商家于午后三時皆陸續(xù)高揭黃色龍旗，各路車站電報局等處皆有張勛之兵把守，地方秩序尚屬安靜，街上人民較常增多，蓋多系瞧熱鬧者，其神色有欣然而喜者，有面帶憂愁者，是日中央公園因系清室社稷壇，故將游覽券亦停售矣。下午二時及四時，京奉路前門車站搭車赴津者頓形擁擠，尤以婦孺為最火，蓋多系各部司員之眷屬云。但總統(tǒng)府內土山上尚揭掛五色國旗，而財政部參謀本部于下午仍有五色旗飄揚飛舞，其他各部于五色旗及黃龍旗均未揭掛。” 在上海的孫中山聞訊后極為憤慨，立即發(fā)表討逆宣言，準備組織武力討伐張勛。全國各地尤其是南方數省會召開萬人大會，各家報紙發(fā)表大量文章，一致聲討張勛。

坐鎮(zhèn)天津的段祺瑞，得知張勛的復辟消息后，知道利用張勛驅散黎元洪和國會的目的達到了，于是打起“反對復辟”、“保衛(wèi)共和”的旗幟，在天津附近的馬廠誓師，發(fā)布“討逆檄文”，自任總司令，起兵討伐張勛。7月7日，段祺瑞的“討逆軍”分東西兩路，向守衛(wèi)在豐臺地區(qū)的“辮子兵”發(fā)動進攻。

為了配合戰(zhàn)事的進展，段祺瑞命令出動飛機參戰(zhàn)——

7 月11日，萬里晴空，京郊南苑機場上響起了發(fā)動機的轟鳴聲，3 架“高德隆”式飛機依次起飛。

飛機首先“光臨”了豐臺地區(qū)的“辮子兵”陣地，哪里見過這個陣勢的“辮子兵”們四散奔逃，潰不成軍。之后飛機到達南河沿張勛住宅上空，從飛機上投下的手榴彈讓這位“辮帥”全家魂飛魄散。接著飛機掠過紫禁城上空，先后投下了3顆手榴彈，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任務。三顆手榴彈一顆落了在隆宗門外，一顆落在了御花園里，一顆落在了隆福門上。此舉在紫禁城的歷史上絕無僅有，也可謂空前絕后，當時的震驚令溥儀30多年后仍然記憶猶新。他在《我的前半生》中說道：“飛機空襲那天，我正在書房和老師們說話，聽見了飛機聲和從來沒聽見的爆炸聲，嚇得我渾身發(fā)顫，嚇得師傅們面無人色。在一陣混亂中，太監(jiān)簇擁著我趕忙回到養(yǎng)心殿，好像只有睡覺的地方才最安全，我鉆進了臥室再不敢出來。太妃們的情形更加狼狽，有的躲進臥室的角落里，有的鉆到桌子底下。當時各宮人聲噪雜，亂成一團。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空襲，也是內戰(zhàn)史上第一次使用中國空軍。如果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家庭防空情形也值得說一下的話，那就是：各人躲到各人臥室里，把廊子里的竹簾子（叫雨搭）全放下來，根據太監(jiān)和護軍的知識，這就是當時認為最聰明的措施了。幸虧那次討逆軍的飛機并不是真干，不過是為了恐嚇一下，所以，只扔下三個尺把長的小炸彈。這仨彈一個落在隆宗門外，炸傷了抬‘二人肩輿’的轎夫一名，一個落在御花園水池里，炸壞了水池子的一角，第三個落在西長街隆福門的瓦檐上，落下來沒有炸，不過把聚在那里賭錢的太監(jiān)們嚇得個半死。”這段記憶，將宮里的皇上后妃，太監(jiān)護軍，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魂飛天外的窘境勾勒得直白而又生動。

其實，“高德隆”式飛機只是一種設備十分簡陋的單發(fā)小型飛機，機上沒有投彈裝置，說是轟炸，實際上是由飛行員用手投擲了三顆手榴彈。這是中國空軍有案可查的第一次作戰(zhàn)行動，它雖然沒有造成多大破壞，但卻對復辟勢力給予了巨大的精神震懾，取得了1945年美國空軍在廣島、長琦投擲原子彈般的效果。張勛于轟炸當晚躲進了荷蘭駐中國大使館，“辮子軍”繳械投降。7月12日，在紫禁城里也惶惶不可終日的溥儀，宣布“退位”，并推卸責任：“乃本年七月一號黎明，忽聞謀變國體之事，殊非初衷所能料及。驟聞之下，駭異殊深。數日以來，迭頒諭旨，進退群僚，均非沖人所聞知，宮禁情形，頓生隔閡……所有七月一號以后諭旨，自應一律撤銷。”

轟炸紫禁城，像一針催化劑讓上演12天的復辟鬧劇就這樣草草收了場。

鷹擊長空——南苑航空學校

其實，執(zhí)行轟炸紫禁城任務的飛機還是從京郊南苑清朝的陸軍練兵場起飛的，不過此時練兵場已經是南苑航空學校了。

7月11日那天，駕駛飛機執(zhí)行轟炸任務的是南苑航空學校校長秦國鏞、教官姚錫九和鮑丙辰3人。

航校校長秦國鏞（1876—1940），湖北咸豐丁寨人，又名秦秀鏞，字子壯，土家族。出生書香之家，幼為文庠生，兼習武略。1903年，以湖北官費留學法國，入三錫士官學校，學習陸軍馬科，后轉入比利時航空學院學飛行及機械科。先后歷時7年于1911年春，學成歸國，并攜回一架50匹馬力的“高德隆”式單座教練機。姚錫九和鮑丙辰開始在法國陸軍軍官學校學習，復又學習飛機駕駛，曾獲得國際航空聯(lián)合會頒發(fā)的飛機駕駛執(zhí)照，具有很高的飛機駕駛技術。

秦國鏞是第一個學成歸國的飛行員，當時朝野為之矚目，以至于北京的《順天時報》還刊出其“試演重體航天器”的新聞廣告。1911年初夏，在南苑皇家打獵場，秦國鏞以高超的技藝圓滿完成他在中國的首次飛行表演，成為第一個在國內駕機升空的中國人。一時間，名聲大噪，朝野人士都稱他為飛行能人。

1912年，作為陸軍部參事的秦國鏞通過總統(tǒng)府顧問、法國駐北京大使館武官白里索，向當時的臨時大總統(tǒng)袁世凱提出購置飛機，開辦航空學校的建議，獲得批準，并花費30萬銀元巨資通過法國歐亞公司購進40、50、80匹馬力的三種“高德隆”式飛機12架，其中水上飛機一架。并聘請法國飛行員、駕駛員、機械員、機身員各1名，然后選擇京郊南苑作為校址，建造了機場、倉庫、校舍，并安裝了所需要的航空器材和機器設備。

1913年9月，南苑航空學校正式成立，這是中國第一所航空學校，北洋政府任命秦國鏞為航校第一任校長。秦國鏞除管理好學校外，還對學員耐心講解飛機原理，并親自駕機表演試飛，收效很好。因此，袁世凱對秦國鏞很器重，在他稱帝之時特許秦國鏞在故宮內騎馬行走。

當時南苑航空學校的課程設置分為學科和術科兩類。學科主要學習航空學、機械學、氣象學、陸海軍戰(zhàn)術、戰(zhàn)史等課程；術科以飛行訓練為主，兼有體操、馬術、汽車駕駛、無線電使用等科目的學習。另外，還要在航校修理工廠實習，掌握機身和發(fā)動機的裝卸修理。為了保證教學質量，航校制定了嚴格的淘汰制度。第一期收訓學員50名，畢業(yè)學員41名，淘汰9名，淘汰率為18%。據航校學員回憶，航校某同學體操課非常優(yōu)秀，可是真正登機訓練的時候，臉都嚇白了。南苑航校教學之嚴可見一斑。

南苑航空學校共開辦了4期訓練班，培養(yǎng)飛行員158名。組成中國最早一支飛行隊中的很多人后來成為中國航空事業(yè)的骨干，航校在中國近代航空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作為航校早期主要裝備的“高德隆”飛機，結構十分簡單，為單發(fā)雙翼飛機，可坐兩人，機艙有幾根鋼管連接著機尾，沒有機腹，速度僅為每小時100公里左右。機上沒有對地面攻擊的武器，也沒有投彈裝置，飛行員只能手擲炸彈，準確性差，爆炸威力也很小。從現(xiàn)代武器裝備的角度看，這種飛機對戰(zhàn)爭起不到多大作用，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可稱得上是先進武器了。在戰(zhàn)場上飛機投下的手榴彈把“辮子兵”炸得暈頭轉向，潰不成軍。

1918年，南苑航空學校劃歸航空處管轄，改組為航空教練所。1923年10月，直系軍閥曹錕將航空教練所改名為國立北京南苑航空學校。1928年5月，北洋政府消亡，南苑航空學校撤銷。

值得一提的是校長秦國鏞。1918年，他辭去校長一職回陸軍部任職，升陸軍中將，授一等文虎勛章。1921年任北洋政府航空署參事、北京航空協(xié)會干事，同年奉命出席在羅馬舉行的國際航空會議。1923年，任北京航空協(xié)會會長。1925年因與航空署長意見相左，辭去參事職務。1931年，他以航空專家名義在南京召開第一次航空會議，并提出了13項提案。之后，在北京經營高級建筑石料，并受聘北京大學任教。1940年在北京病故，葬于北京香山區(qū)萬安公墓。在他的墓碑上鐫刻著“中國航空第一人秦國鏞之墓”。

據說轟炸紫禁城那天，秦國鏞等3 人十分激動。因為他們當天執(zhí)行的是一個特殊的任務：奉段祺瑞親自下達的命令，去轟炸紫禁城，給溥儀和張勛來個“下馬威”。紫禁城，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地方，對一般人來說，進入紫禁城比登天還難。即便是皇親國戚、達官貴人進得紫禁城，也是誠惶誠恐，小心翼翼，深怕冒犯皇帝。 而今天，他們卻親手給皇帝送去了炸彈。

對于小皇帝溥儀來講，僅僅12天，他的心就涼了大半截。幸運的是《清室優(yōu)待條件》沒有廢除，他還得以在紫禁城內容身。直到1924年馮玉祥等發(fā)動北京政變，廢除了皇帝稱號，溥儀才被迫離開了紫禁城，不過飛過紫禁城上空的飛機給他留下了終生的記憶。

作者單位：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