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倫：“銀幕第一悲旦”

“我中國舊時風俗與習慣，女子是依靠男子過活，并且往往受家庭中之痛苦，無法自解。究竟是何緣故？就因為女子不能自立。此種情形，我是極端反對的。我喜歡我們女子有自立之精神。自立兩字，就是自養。所以做女子要自工，必須謀正常職業。假使沒有正當職業，那自立二字，便成為空談。我在沒有謀自立之前，在家庭中受了許多痛苦，那時對于世事都覺得乏味。”很難想象，以上這段剛強果敢的文字竟是出自一個悲情女演員的口中。她就是王漢倫，一個外表柔美，在銀幕上塑造了多個悲劇女性角色的老上海女演員

王漢倫（1903—1978），原名彭劍青，中國第一代電影明星。原籍蘇州，早年在上海虹口一所小學教書為生。1923年加入明星影片公司，在《孤兒救祖記》《玉梨魂》《苦兒弱女》《一個小工人》等片中擔任主角，以擅演悲劇而出名，被譽為“銀幕第一悲旦”。1926年3月，她成為《良友》畫報的封面女星。1929年，她自組成立漢倫影片公司。1930年，她告別影壇，以開辦美容院維持生計。新中國成立后，她是上海電影演員劇團成員之一。1978年病逝于上海。和阮玲玉等其他女明星不同，王漢倫個性極為堅強獨立，不愿淪為男性的玩物。她一生中的各個轉折點，均是自己做的主。

我要離婚，不要你的贍養費

當王漢倫還叫彭劍青的時候，她的童年還算是幸福的。兄妹七個，她排行老幺，最受父親的寵愛。父親在安徽招商局謀得總辦一職，后又寓居上海。劍青因此被送進了著名的圣瑪利亞女校，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然而，她十六歲那年父親的突然去世，成為命運對她的第一次考驗。由于劍青的母親不是正房太太，父親一走，母親馬上成為被家族成員排擠的對象。兄嫂不愿意繼續支付劍青的學費，還逼迫她與遼寧一個姓張的煤礦督辦結婚。

在這樣一個封建大家庭里，少女劍青除了接受這樁婚姻，還能有什么選擇呢？但她心里已經開始有了反封建的思想。當時，正值五四運動的蓬勃發展期。

張督辦的煤礦是中日合營的，他本人是個拈花惹草的主，婚后依舊與一個日本女人保持著曖昧關系。劍青苦心相勸，卻一點兒用也沒有。張督辦還呵斥她：“有錢人家三妻四妾是最平常的事情，你管不著！”

后來，她跟隨丈夫移居上海。張督辦搖身一變成為一家日商洋行“大昌洋行”的買辦，混得很不錯。可是，劍青不久就發現丈夫干的竟然是協同日本人低價收購中國土地的買賣。于是她好言相勸，要丈夫停止這一賣國行為，不想反被其毆打。劍青有苦難言，因為打老婆在封建家庭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劍青再也不愿忍受這樣一個丈夫，提出離婚。張督辦倒也爽快，說給她三百元錢，算是贍養費。但劍青卻分文未收，抬頭挺胸走出了家門。

改姓王，像老虎一樣無所畏懼

離婚的事如果被兄嫂知道，是不會同意劍青回家的。她只好住到了干媽家。寄人籬下總不能白吃白住，于是劍青在虹口一所小學謀了個教師的工作，過著貧窮卻自給自足的日子。

教師的工資很低，故常入不敷出。為了謀得一個收入較豐的職業，劍青去學了英文打字。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被錄用為四明洋行的打字員。

一年的時光很快過去，劍青又有了新的想法。她的性情很固執，并且很好勝。她想另尋一條路，做一件轟轟烈烈的事。

機遇總是為有準備的人而來的。劍青的隔壁鄰居姓孫，孫家女兒跟她甚是要好，劍青常去串門。孫小姐的朋友中有個叫任矜蘋的，是明星影片公司的股東，認識明星公司的名導演張石川，也是孫家的常客。

有一天，劍青與任矜蘋在孫家偶然相遇，任矜蘋一眼就看出劍青的外貌和氣質與眾不同，說她像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任矜蘋說：“‘明星’正在籌拍一部叫《孤兒救祖記》的影片，需要物色一名女主角，最好漂亮里帶點苦相，得有大家閨秀的氣質，舉手投足皆像大家庭里出來的。我看你長相不錯，中英文又好，應該去拍這部戲。”

劍青大眼睛、薄嘴唇，是個有點苦相的美人，也算是封建知識分子家庭里出來的小姐，雖然從沒接觸過拍戲，但敢想敢做的她還是答應了，由任矜蘋介紹她去明星公司找張石川試鏡。

當時的明星影片公司規模還不大，連攝影棚也沒有，拍戲都是到鄉下的空地上布景。張石川讓這個俊俏姑娘在攝影機前做一些喜怒哀樂的表情，發現她很上鏡，她每做一個表情，導演就叫好。于是張石川當場拍板，要和劍青簽一份合同，片酬五百元，再加每月二十元津貼。

進入電影界畢竟不是一件小事，為此劍青前后想了兩個多月。為什么呢？因為中國電影事業正處在萌芽期。就社會輿論而言，做電影的人“很不高尚”，會被人看輕。然而，劍青認為，大凡一件新的事，在初發起的時候，往往有人不以為意。故越發堅定了她從影的決心，用她自己的話說：“所以我想了又想，后來竟決定犧牲自己，為我們女界在名譽方面掙點光榮。”

于是，彭劍青辭掉了四明洋行打字員的職務，正式加入明星影片公司，并簽了兩年合同。這一年，她二十歲。

此事被兄嫂知道后，發了一通火，認為她辱沒了門庭。嫂子劈頭罵道：“我們彭家是狀元之家，戲子來家高板凳都不許坐的，如今你去當戲子，真是丟盡祖宗的臉了！”哥哥也是破口大罵，說要把她綁到蘇州彭家祠堂里去，接受家規的懲罰。本來正為新生活憧憬愉悅的彭劍青一聽火氣就上來了，多年的積怨一下子爆發出來：“既然我不合你們彭家的家法，那我不做你們彭家人就是了！我們脫離關系好了！我們從此一刀兩斷！”

之后，劍青說到做到——與這個封建家庭徹底斷絕了關系，立志做一個自食其力的新女性！她希望自己能像一只老虎那樣無所畏懼，就取了老虎額頭上的那個“王”字，改姓王，取名漢倫（這是一個時髦的外國名字Helen的音譯），從此揭開了人生的新篇章。

“銀幕第一悲旦”流的是真眼淚

有意思的是，個性剛強的王漢倫接到的第一個角色偏偏是個苦兮兮的弱女子。《孤兒救祖記》是明星影片公司的第一部長片，也是導演張石川和編劇鄭正秋合作的第一部長片，主要劇情是：一個富二代騎馬游玩，不慎摔死了，留下了有孕在身的妻子余蔚如。失去兒子的富翁將侄子立嗣為兒子。那侄子品性惡劣，想獨霸家產，就向富翁誣告余蔚如行為不檢點。富翁一怒之下，將媳婦驅逐出門。余蔚如在外生下了兒子余璞，含辛茹苦將其撫養成人，而富翁的侄子為了霸占家產竟蓄謀殺害富翁。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侄子的陰謀被余璞發現了，奮力營救了富翁。于是真相大白，祖孫骨肉相聚，被驅逐出門的媳婦余蔚如也獲得了平反……雖然是個大團圓的結局，但前半段女主角的命運著實凄苦。拍攝中，當王漢倫想到自己被封建禮教殘害的相同遭遇時，忍不住號啕大哭，可以說演得相當逼真。另外，在拍到逃跑的一段時，她居然還真的在攝像機前跌了一跤。影片上映后票房超好，轟動一時。明星公司也大賺特賺了一把，建起了攝影棚，辦公室也從亭子間搬入了洋房。

王漢倫自己回憶：“《孤兒救祖記》大獲成功后，各處常有信來，表達贊美之情。來信索照片的也不少。我心里稍微安慰了一二，不負我犧牲入電影界的苦心。此后我自己更要求進步，常想研究表演的藝術。可惜國內無實在研究的地方，只好自己研究。他人所沒有做到過的，我必要想法做到。我演悲劇時候，就流真眼淚。”

《孤兒救祖記》拍完后，王漢倫接著拍了《玉梨魂》，還是張石川與鄭正秋搭檔。王漢倫在劇中扮演小寡婦玉娘，守著一個兒子過日子。封建禮教的代表人物公公請了一個家庭教師教孫子讀書。日子久了，家庭教師和玉娘擦出了愛情的火花。在當時的社會大環境下，這樣的愛情注定是要以悲劇收尾的，玉娘最后郁悶而亡。這部電影上映后又是一陣轟動，票房大好。明星公司添了水銀燈，老板們都坐上了小轎車，而王漢倫依舊住她的亭子間。打工的，只好認命。

說到王漢倫進入電影界后的第一滴真眼淚，卻是在南洋流的。有一天，天一影片公司的邵醉翁來挖角，請王漢倫從“明星”跳槽到“天一”，加盟新影片《電影女明星》。邵醉翁說得花好桃好，說這部電影是由電影女明星來演的《電影女明星》，跟她配戲的胡蝶和吳素馨都是當紅的女影星。如此一來，剛入行不久的年輕女演員如何能抵抗誘惑？一心想在電影事業上更上一層樓的王漢倫，便跟邵醉翁去了“天一”。

因為王漢倫主演的片子在南洋一帶很賣座，南洋的華僑都非常喜歡她的戲，所以這部片子拍完后，“天一”老板想請她隨劇組去南洋和觀眾見面，順便唱唱昆曲給觀眾助興。王漢倫沒多想就一口答應了。哪知到南洋后，她發現劇組帶去的昆劇班底很不整齊，實在是無法演出，就提出僅僅跟觀眾見見面，昆曲就不演了。但老板哪里會同意更改節目，最后王漢倫不得已還是上了臺。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發現樂器伴奏與她演唱的節奏根本沒在一個節拍上之后，倒彩連連。王漢倫從影以來還從來沒碰到過這么尷尬的場面。人們不會怪老板不請個正經昆曲班底，只道是王漢倫冒充行家騙錢。那叫一個冤枉啊。

更加令王漢倫悲憤交加的是，有人利用她的名義進行詐騙。有一天，她在新加坡偶然買到一張報紙，發現上面竟然登著：要見王漢倫，需交六十元介紹費。落款是“王漢倫辦事處”。

在南洋遇到的最離譜的事是有人莫名其妙來為她做媒，想把她賣給一個已經有了十三房姨太太的老頭子。

到后來，王漢倫發現她的私人信件都被人偷拆了。在南洋八個月，可以說沒有一天是開心的。王漢倫盛怒之下，忍無可忍，炒掉了老板，取消了合同。經過在“天一”的這段遭遇。她看到了電影界的黑暗面，明白盡管演的電影可以賣座，但一個沒有后臺的女演員還是會到處受到欺騙和壓迫。

王漢倫離開“天一”后，和長城電影公司簽了合同。她在“長城”接拍的第一部影片《棄婦》是她自己感到最滿意的作品。影片講的是一個富家少婦，被有外遇的丈夫遺棄，當她走向社會在一家書局當職員謀生時，卻又受到了經理的侮辱。她由此覺悟到婦女一定要爭取自己的社會地位，便投入女權運動。后來丈夫想和她復婚被拒后，惱羞成怒，誣告她是亂黨。她只好隱居到山中，結果又遭到強盜搶劫，逼得她遁入空門，最后病死在尼姑庵里。《棄婦》的上映在當時頗為震撼，因為影片提出了當時很不被重視的女權問題。王漢倫之所以喜歡這部影片，也因其身世和劇中人相近。

此后，她又先后演了《空門賢媳》《好寡婦》等片。由于她在銀幕上扮演的大多為悲劇角色，因此有了“銀幕第一悲旦”之稱。事實上，王漢倫也是老上海時期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明星，上過《良友》的封面。

然而，影片的叫好叫座依然不會改變電影公司老板盤剝女演員的事實。王漢倫辛辛苦苦為“長城”拍了那么多部戲，公司卻沒有按合同支付片酬。當初公司講好月薪二百元，片子拍成后支付片酬一千元。可是片子一拍完老板就賴賬，不給她片酬，還令她繼續接拍第二部電影。等到第二部、第三部電影拍完后，公司還是一分片酬也不拿出來給她。

王漢倫氣壞了，多年的不公平遭遇一起涌上心頭，她把“長城”告上了法庭。王漢倫打贏了官司，法庭宣判，“長城”應遵照原定的合同支付片酬。可是，當王漢倫拿了“長城”的支票去銀行取錢的時候，卻被告知這是一張空頭支票。她方才領悟到，原來這一切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她深深體會到，當了女明星后，生活里所流的眼淚，一點兒也不比銀屏上的少。

王漢倫離開“長城”的那段時間，正好老友任矜蘋在為自己的電影公司——新人影片公司招兵買馬。他對王漢倫說：“漢倫呀，當初可是我介紹你拍電影的。如今你是大明星了，現在我辦公司，你一定要幫忙啊！”既然是當年的伯樂相邀，王漢倫怎好意思推辭，再說離開“長城”也正好有了空當，便答應了任矜蘋的請求。

王漢倫在“新人”拍了一部叫《空門賢媳》的電影。為使表演顯得真實，她真的剪去了自己的長發。人們說，這個王漢倫，做事還真是頂真。可是，她演得那么賣力，卻沒得到該得到的。等待她的幾乎都是還不清的人情債。

在“新人”的那段日子里，王漢倫又被張偉濤請去拍了部《好寡婦》。張偉濤是張石川的三弟，算起來也是老朋友了，自然也不好意思推辭。

然而，這些因為友情出演的片子還真是“友情出演”了。因為老板是熟人，王漢倫大多都沒有獲得片酬。而老板們都靠她發了財，買了洋房、汽車，有的還娶了三妻四妾。此時，又一個革命性的念頭開始在王漢倫的腦海中醞釀。

女星創業，賺回第一桶金

一般女明星走紅后，想要不被電影公司欺負，大多都是依附于某個權貴名流，從此過上奢華的生活。然而，王漢倫想的卻是自己開家電影公司，當老板！

不肯出賣身體，只有片酬收入的王漢倫早已認清了現實：由她主演的片子再叫座，獲利最多的還是電影公司老板，自己所拿到的報酬實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何況有時碰到黑心老板，連片酬也會泡湯。于是，她決定自組公司拍片，并將公司的名字定為“漢倫影片公司”。

漢倫影片公司的開山之作是《盲目的愛情》（又名《女伶復仇記》），講的是女伶王幽蘭的悲苦一生。這個劇本是包天笑寫的，說的是兩個大學同學俞汝南和尤溫同時愛上了女伶王幽蘭，因王幽蘭愛汝南，尤溫便憎恨汝南，還把他的眼睛打瞎了。王幽蘭為男友報仇，失敗后反被關入監牢。若干年后，當王幽蘭來到俞汝南面前時，雙目失明的汝南，用手撫摸著又老又瘦的幽蘭的臉龐，不相信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情人。王幽蘭悲痛欲絕，持刀自盡。

王漢倫讀完劇本后很是感動，覺得主人公的性格和自己很像，遭遇悲苦卻奮力抗爭，她自信能演好戲中主角，便把劇本買了下來，組織班子真刀真槍地拍了起來。因為是剛創業的小公司，攝影棚和設備都是向民新公司借的，還花重金請萬蒼當導演。

拍攝過程中，卜萬蒼喜歡去跑馬廳買馬票，時常誤了拍戲，有時玩上癮了就索性不到片場里來了。無奈，王漢倫只好自己花了八百元錢買下了分鏡頭，又買了一部手搖的小放映機，一個人在家里放一點接一點，搞了四十多天才完成。

拍成后，王漢倫和如今的制片人一樣，帶著這部影片和劇組赴各地巡回放映，最遠到過哈爾濱和長春。在休息的時候，王漢倫登臺和觀眾見面，宣傳效果奇好。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片商都找到她，要求購買此影片的拷貝，王漢倫因此獲得了一筆可觀的收入，為她之后的息影打下了堅實的經濟基礎。

對于王漢倫為何在1931年突然決定退出影壇，說法頗多。她在《影場回憶錄》一文中，對自己的從影生涯進行了總結：“那時雖不曾拍過轟轟烈烈的愛國主義影片，然而我曾經主演過的片子，大都蘊蓄著一番深意在內。我在這個時期里，所主演的影片還有一些補救社會、激發人心的可能，總算與我的初志無悖。”

寧愿關門，也不向日本人低頭

從影壇急流勇退后，王漢倫選擇從商，繼續當女老板。她先是跟法國美容博士理查德先生學習美容，然后在上海開辦了一家“漢倫美容院”。

漢倫美容院開在霞飛路（今淮海中路）的和合坊弄堂口，位于一棟房子的三樓。心性耿直的王漢倫不會與黑社會打交道，所以美容院開張后，經常遭到地痞流氓的敲詐勒索。不過，王漢倫可是一只“無所畏懼的老虎”，她憋著一股子勁，堅持把美容院辦了下去。

一直到上海淪陷，漢倫美容院才宣告夭折。當時，被敵偽占領的廣播電臺要王漢倫去做宣傳，王漢倫借口有病拒絕，因此得罪了日本人。結果，漢倫美容院只得“關門大吉”。

王漢倫不是一個追求奢靡生活的女子，所以她當年開電影公司所賺的那點錢幾乎全投到了美容院。如今失去了這家美容院，王漢倫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窘境，竟要靠變賣家具和衣物才能維持生活。

一個本性直爽的女人難免單純。王漢倫第二次婚姻的失敗，是遇人不淑，也是自己沒擦亮眼睛，落了個人財兩空的結果。

1932年的夏天，當王漢倫還是美容院老板的時候，她的朋友徐潤身的媽媽徐太太為她介紹了一個叫季歡的男朋友。

這個季歡，追女人很有一套，每天都來美容院探望王漢倫。徐太太也不知受了他什么恩惠，一個勁替季歡說好話，說他家里如何殷實，可以拿出白銀千元、金飾六件作為聘禮。王漢倫覺得自己也該有個歸宿，就答應先試著交往看看。

哪知才過了一個多月，季歡就提出結婚。王漢倫問他為什么那么著急，他說結婚后要立即去江西任七十九師參議。王漢倫覺得這理由合情合理，就同意了，要他拿出聘禮為證。徐太太說，季先生現在人在杭州，寄過來不大方便。王漢倫很爽快，沒多想就關了美容院，到杭州準備和季歡結婚。

王漢倫到杭州問及聘禮之事，季歡露出了狐貍尾巴，說你我都快成夫妻了，還分什么你的我的呢？王漢倫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怎奈此時結婚請柬都已發出，礙于面子，她還是和季歡結婚了。1933年秋，王漢倫和季歡的婚禮在杭州天然飯店舉行，請了名律師章士釗主婚。

用王漢倫的話說，季歡是一個十足的“酒瘋子”。他一喝酒就變得喜怒無常，甚至摳出自己的腳垢和鼻涕，叫老婆吃下去。王漢倫一出門，他就派人騎自行車跟著。好不容易忘了舊傷的王漢倫，又落進了另一個地獄。

王漢倫只得請季歡的好友宋容三律師出面調解。季歡當著宋律師的面，和顏悅色，一口一個“好好好”；等宋律師人一走，又變回了往日的猙獰嘴臉。事已至此，王漢倫也只有離婚一條路可以走了。她在1934年的《電聲周刊》上有過這么一段自述：“種種苦痛，不堪言狀。嗣經宋律師仗義執言，援余出厄境，僦屋居此，金盡囊空，典質以維持生活。”

女強人的婚姻總是容易罩上失敗的陰影，耿直真誠的王漢倫總是遇上混賬老公。男人，還真是靠不住。王漢倫此后再也沒有結婚，四十多年孑然一身，直到去世。

老虎變貓，孤獨終老

抗戰勝利后，好強的王漢倫想重返影壇。她找了一家影片公司，卻被老板羞辱為年老色衰。她的演員生涯直到新中國成立后才得以恢復。昆侖影片公司給王漢倫的第一個角色，是在《武訓傳》里客串慈禧太后。同樣是骨子里強勢的女人，慈禧太后轟轟烈烈了一輩子，王漢倫卻總是遭遇命運一次又一次的打擊。

1954年，王漢倫加入上海電影演員劇團，總算有了不會再被拖欠的薪金，她的生活和醫療得到了保障。然而，她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回當初演戲的那股子勁兒了。以前的角色都是舊社會苦兮兮的小媳婦、小寡婦，如今一下子換成了工人、農民，她怎么演也演不像。加上年紀也大了，想貼近生活、鉆研演技也是力不從心了，以至于上海電影制片廠成立后，王漢倫演來演去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配角。

正式脫離影壇后，王漢倫開始深居簡出。她孤傲的個性本來就使她沒什么朋友，加上兩次婚變，令她對異性也是敬而遠之。于是乎，她在家里養起了貓。那兩只大白貓，王漢倫愛之成癖，終日抱在手里，親熱得不得了。想當年，她是立志做一只無所畏懼的老虎，到頭來卻是個以貓為伴的結局。

1978年8月17日，七十五歲的王漢倫在上海廣慈醫院病逝。上海電影演員劇團在龍華殯儀館為她舉行了追悼會。曾經借光吃了幾年白飯的外甥也算是知恩圖報，把她的骨灰安葬在位于蘇州橫塘的青春公墓中。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觀王漢倫一生遭遇，確有幾分端倪——越是好強上進，就越為灰色的世界所不容。用王漢倫自己的話說就是：“電影要成為真正偉大的實業，尚有一件不滿意事，使我很灰心。什么呢？就是近來有一班人往往借電影事業出風頭，賣弄親友，不當一件偉大事業看，因此常常被許多小報侮罵。我實在萬分痛恨，每想退出電影界。最后想想，既然已犧牲了，決不能半途自廢，必要努力上進。將來若能達到自己希望的目標，步各國明星的后塵，也可替我中國女界吐一口氣，不負我投身電影界犧牲個人的決心。”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