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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歲那年,我討厭死了齊浩。上自習課的時候,在后排的他不停地朝我扔紙團,攢亂的紙團上畫著的,不是烏龜就是豬頭。我去小賣部買零食,每次被齊浩撞見,他二話不說就沖上來搶走零食,打開包裝嘗一口又扔回來給我。即使我下課去廁所,他也吊兒郎當地跟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問我“羅哲,你干嗎去啊?你干嗎去啊?”到了暑假,噩夢還在身邊。我住在姥姥家,齊浩作為姥姥家的鄰居,隔著一堵墻,扔沙包到姥姥的院子里并大喊我出去玩,弄得院子里雞飛狗叫一片吵。
我怒氣沖沖地奔出門,恰巧碰到了要進姥姥家門的齊浩,口不擇言的一頓亂罵之后,說:齊胖子,你有病是不是?你到底想干嗎?齊浩看著終于發怒的我,傻愣一會兒,然后對我扮個鬼臉,轉身撒歡一樣跑遠,邊跑邊說:羅哲,你追我啊,你追上我,我就跟你說我想干嗎。
13歲之后,我就一直住在姥姥家,跟齊浩家隔壁。爸爸媽媽去了北京,每年下大雪的季節他們會回來,圍著暖爐聊天的時候,爸爸說:北京有在地底下跑的火車,抬頭隨時都會有飛機從天上飛過。他說,羅哲,你要好好學習,將來去北京上大學。后來齊浩再煩我的時候,我就格外認真地對他說:齊浩,你別幼稚,別整天只知道玩好不好?你這樣老想著玩,是去不了北京上大學的。
齊浩傻傻地看著我,可是幾天之后,齊浩又重新恢復了鬧騰的天性。開始把小蟲子放在我鉛筆盒里,把我的鉛筆上沾上雙面膠,新奇的花招一天高過一天。后來我在語文課本里學到了一個詞,叫本性難移。我想拿給齊浩看的時候,齊浩的本性卻早已經“移”了。
2
程海洋大我和齊浩兩歲,高我們兩級。齊浩從一入學就跟在程海洋的屁股后面做小跟班,不離不棄的樣子超級慫。雖然齊浩的模樣長得并不丑,但本身胖墩墩還沒有開始發育長個的身材跟在程海洋高大的背影后面,對比明顯,讓我對齊浩這么不注意自己形象有一萬個不了解。
有一次我看到齊浩指著程海洋對我豎起大拇指,終于沒有忍住我內心的不屑,隨口說了一句:你們丟不丟人?齊浩沒有反應,程海洋卻應聲回過頭來,好奇地問我:你就是小哲?
第二天下課后,齊浩就溜到我的旁邊,說:程海洋找你。我站在程海洋面前,問他:找我干嗎?程海洋把齊浩支走后,第一句話就問我:你喜不喜歡齊浩?我白了一眼程海洋,說:你沒病吧?程海洋笑起來,一排整齊的白牙齒特別的青春和陽光。可是接下來他的話和動作,讓我本能地抬手揍了程海洋一拳。程海洋說:那你當我女朋友吧。說完他就靠近要抱我,我邊倒退邊喊:你有病嗎?程海洋!然后一拳適時地打在了程海洋的鼻子上,紅色的鮮血順著嘴角湍湍地流了下來。程海洋捂著鼻子嘴說:小哲,我暈血。再次順勢靠在了我肩上。
齊浩就是在這個時候跑過來的。我著急地招呼齊浩說:胖子,快點,程海洋暈血。齊浩沒有回答,卻對著程海洋格外孩子氣地說:我們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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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的夏天,齊浩的蛻變比女大十八變的姑娘還要翻天覆地。瘦了足足十五公斤之后,穿個白襯衫,看起來很有校草的潛質。那時齊浩已經足足高過我一頭,下午放學后齊浩站在教室門前等我,我出來之后他比劃著手,測量著我們兩個的身高差距,然后格外驚喜地說:嗨,羅哲,你看,正好合適呢。我呵呵一笑,說:你算了吧,陳曦都快追你追到你家了,你還不從了她?
陳曦跟齊浩是同班同學,據傳是做同桌久了有了感情,陳曦喜歡齊浩,差不多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我問齊浩喜不喜歡陳曦,齊浩跟我打太極說,今天的肉末茄子好像放多了鹽。齊浩,人要知足,你不能讓校花這么苦苦地等待你的回應,知道嗎?齊浩接茬說,我要去北京上大學,羅哲,你別幼稚了,好不好?
好吧,我不幼稚。文理分科之后,我跟齊浩分在了前后兩座樓,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我可不想因為一個女朋友,跟齊浩從此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高二那年,學校元旦晚會,在全校征集英語話劇和配音演員。我在英語老師的推舉下沒有經過比賽就做了白雪公主的配音演員。第一天各路演員聚頭的時候,意外地看到了齊浩。我踮起腳跟齊浩打招呼的時候,更意外地看到了走過來的陳曦,幕前的白雪公主。
我怎么樣也沒有料到,節目上演前的半個月,我竟然得了闌尾炎住進了醫院。當我一個星期之后到排練現場的時候,穿著長白裙的陳曦,驕傲地告訴我:配音不用你了。陳曦的語氣和表情讓我有些不開心。可是陳曦繼續輕描淡寫地說:老師讓我們大家投票做的決定,你不要怪我,你的臺詞我都背的下來。你不來,不能拉慢大家的進度。
齊浩恰巧走過來,我把怨氣順勢全部轉嫁給了齊浩,我問齊浩:齊浩,你也投票了?齊浩不回答,格外忍讓地看著我,我第一次覺得齊浩的眼神原來可以這么溫柔,他說:羅哲,以后還有機會,你別失望……沒等齊浩說完,我繼續加強語氣異常堅決地問:我問你,齊浩,你也投票了?齊浩沒開口,我不想哭,所以我扭頭要走。陳曦卻接話說:是的,齊浩投了,你兇什么,全票通過,你想怎樣?
轉身離開排練室之后,齊浩追出來了,我回頭沖他喊:齊浩,你行,你夠朋友!我不怨恨你投我票,但是齊浩,你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跟一群同學瞞著我,一起看我出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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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歲的暑假,程海洋從大學放假回家,騎著摩托車突突地來到姥姥家,痞里痞氣的樣子,差一點又一次被姥姥追著趕出了家門。程海洋抱著自己的電腦,把自己拍的照片拿給我看,說:青島也是個好城市,好山好水好地方,你為什么只盯著北京呢?我說:我樂意,我就要去北京。程海洋哈哈一笑,說,還那么固執,早知道你這樣了。然后程海洋打開了電腦的另一個盤,把他女朋友的照片一張張翻給我看,并讓我評價。我對程海洋死性不改的泡妞美德表示了徹底無語。
齊浩聞聲趕到后,我添油加醋地加了句評價,說:你女朋友沒有齊浩的女朋友漂亮。程海洋看看齊浩,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齊浩不理睬我,湊到程海洋身邊,兩個人互掐了起來。當年絕交的浮云早在高中開始第一年就不攻自破了。
九月末尾齊浩18歲生日快到的時候,陳曦跑到文科樓找我,格外瓷實地挽著我的手,認真問我,齊浩的生日可不可以讓我一起和很多朋友為他慶祝,送他18歲最大的驚喜?我追問什么驚喜,陳曦就裝傻繼續央求我把10月3號的檔期空出來。
10月3號,可是我也準備好了給齊浩的禮物——五月天的演唱會門票。齊浩從初中開始就開始吆喝自己此生摯愛也只愛五月天,18歲生日那天,五月天在程海洋所在的城市開巡回演唱會。我拜托程海洋買好門票車票,只等著18歲那一刻時鐘的敲響。可是如今,跟陳曦的計劃沖突,我忽然不知道該怎么跟齊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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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到最后一刻還是沒有跟齊浩說。
因為就在前一天,我跟齊浩吵架了,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過的一次。程海洋十一假期放假,格外招搖地大老遠地開著老爸的跑車到我們學校來送演唱會門票。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我逃課一整天陪程海洋在小城里瞎逛。一直到晚上,程海洋也沒有回家的欲望。最后在程海洋的威逼利誘下,我決定舍命陪君子,在24小時營業的肯德基店里吃著辣翅薯條跟程海洋聊了一個通宵。
第二天剛到宿舍,還沒聽完舍友講述怎么逃過宿管查宿舍,就聽到有人喊我,下樓就看到了齊浩一張奇臭無比的臉。他看著我一臉邋遢的樣子,轉身就要走。我追上去問:齊浩,你干嗎一句話不說就走?齊浩停下了,回頭問我:你昨晚去哪了?我想了一下是不是還繼續把演唱會的門票保密,就假裝沒事兒似的說:出去跟舍友通宵上網了。齊浩蔑視的一笑,斷然的說:羅哲,你怎么也學會說謊了,你真的變壞了。
我想跟齊浩解釋一下,昨晚我跟程海洋在一起,并沒有大家以為的一樣,上了高帥富的跑車出去逍遙自在。我想跟齊浩說,我們在肯德基聊了所有的童年,從此我知道了原來13歲的齊浩那年那么幼稚的舉動,對我所有的欺負都是喜歡的表現。原來齊浩跟在程海洋的身后是因為程海洋說他不僅會護著齊浩,還會護著羅哲不讓別的男孩子喜歡。原來齊浩見過蹲在沙堆旁邊自己擦眼淚的羅哲,原來齊浩想站成程海洋一樣高的樹,可以保護她。
可是,我看到了匆匆走過來的陳曦,即使隔著幾十米我還是可以感受得到,她對于我拽著齊浩胳膊的舉動非常不開心。所以當我看到生氣的齊浩,聽到齊浩說我說謊時,我的自尊心固執的升到了最大值,我甩掉齊浩的胳膊大聲地沖他喊:我是說謊,怎么了?憑什么你可以跟著你女朋友騙我,我不能騙你。我變壞了,關你屁事,你算什么?我要你管我閑事了!
我也不知道對著齊浩罵喊了多久,直到齊浩說出了另外一句足以擊毀我世界的話,我才戛然停止,他說:羅哲,你夠了,我忍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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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原來,齊浩,你早就忍夠我了。
忍夠我回家從來不自己買票,忍夠我總是搶在你前面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忍夠我去你家一遍遍地打亂你學習,拿著弱智的數學題讓你一遍遍地講。忍夠我老是拉你一起吃飯,還總是把肥肉挑給你。忍夠我無休止地說你女朋友的不好,忍夠我不斷地提起你傻傻的跟在程海洋身后的童年。忍夠我老是慫恿你去北京上大學,忍夠我老是擠兌你,還死皮賴臉地依賴你……
可是,齊浩,你什么時候才會懂?我18歲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就是這個樣子。就像13歲的你,曾經無休無止地惡作劇一樣。
《志明與春嬌》里的余春嬌后來變成了另一個張志明,羅哲喜歡一個人的方式后來也變成了另一個齊浩。如果,志明與春嬌同時是張志明,如果羅哲與齊浩同時讀懂了喜歡,那么,如果以后的故事,會是怎樣的圓滿?
10月3號的晚上,五月天的演唱會,我一個人坐在站臺票的位置。《溫柔》唱起來的時候,阿信沒有再讓歌迷打電話給自己喜歡的人。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借了旁邊人的手機打通了齊浩的電話,然后安靜的按下了擴音器放在了旁邊齊浩的位置上。
齊浩,你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如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