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村大會堂已經隨著那個特殊年代的逝去而沒落,這個見證了紅火年代的建筑,正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和記憶。
紅火年代的建筑
浙江省金華市保留至今的農村大會堂大多是“同齡人”,如今差不多介于“不惑之年”和“知天命之年”之間。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國農村正處于大集體時代,金華農村也不例外。那時候,農民吃的是大鍋飯,一起上工,一起收工,晚上還經常一起開會、學習、觀看演出。要開會就要有場所,當時的農村一窮二白,要找出一個能容納所有村民的建筑實在不容易,只有少數村子有現成的廳堂、祠堂可以利用。于是,建一座大會堂就成為當時農村的“中心任務”。
建設大會堂,是如今很多七八十歲的農民腦海中一抹紅色的記憶。雖然經濟條件有限,但好在當時很多東西都不用花錢,建一座不那么講究的大會堂難度不算大,人手更不是問題,發動全村所有勞力共建大會堂就像全村勞力一起下地干活兒一樣,都是日常工作。那個年代,講究愚公移山的精神,農村基本沒有機械,造大會堂全都靠肩挑手提,獨輪車運輸。
大會堂建好后,最大的作用當然是開會。那時候的一大特點就是會多。白天下地干了一天的活兒,晚上還不能好好休息,要召集全體社員一起開會、學習。學習些什么?農業學大寨,學習、領會上級文件精神,學習毛澤東思想。雖然坐在臺上的大隊干部自己都搞不清楚學習的內容,但并不妨礙大家學得熱火朝天。當然,也有開小差的村婦偷偷納鞋底兒。
人多力量大。在那個干部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年代,建一座大會堂的難度,并不在于人力,而在于經濟條件。從現存的大會堂看,集體經濟較寬裕的,建的大會堂就講究,有用條石壘成的,氣勢恢弘;集體經濟緊巴巴的,建的大會堂就將就,傳統的土木結構,幾十年風風雨雨下來已經破敗。不過,不管講究還是將就,這些大會堂都有一些共同點:都在村里最中心的地段,大門口往往都有一顆紅五角星,大會堂的墻壁上往往都有口號,前面往往都有一個高高的主席臺,既可以坐領導,也可以當舞臺用……
年長一代村民對大會堂的記憶
每個人都有特別難忘的記憶。今年60歲的張加奎最難忘的記憶無疑是他剛退伍回到農村那段。張加奎是浙江省東陽縣南馬區南馬鎮仁堂村人,20世紀70年代,張加奎退伍不久,就接到了村里的一個任務:到上海買一臺大彩電回來。因為張加奎在外省當兵,算是見過世面,所以村里找上了他。時隔30多年后的今天,張加奎對彩電的價格記憶猶新、脫口而出:3180元。
3180元,在當年是一大筆錢,由此可以看出仁堂大隊的經濟實力。仁堂大隊當時辦有草席等小廠,集體經濟在整個南馬區都算好的。經濟寬裕了,他們就想建一座大會堂。算起來,這是仁堂大隊建的第二座大會堂了。
仁堂大隊的一大特色就是廣場上一字排開的三座大會堂,屬于老中青三代結合。三座大會堂中的老大哥,建于1964年,正是毛澤東提出“農業學大寨”那一年;第二座建于1972年,當時的仁堂村叫五一合作社,在東陽可風光了:“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東陽縣學五一”;第三座大會堂就是現在的仁堂村綜合樓,建于2004年。
因為年代久遠,保留在人們記憶中的,更多的是建第二座大會堂的記憶。今年61歲的陳思遠當年是工地上的小工,什么雜活兒都要干。第二座大會堂建得相當講究,整座房子由條石壘砌而成,房子的最上面是一座鐘,象征著仁堂村的村民都是上午八九點鐘的太陽;鐘的下面是一顆五角星以及“人民會堂”四個字;房子上雕刻著萬年青、葵花和“艱苦奮斗、自力更生”八個大字。63歲的陳樹林當時是村里的團支書,他在一個木材加工廠上班,有空就給大會堂加工椽子。
張加奎退伍回鄉時,第二座大會堂已經建成。他從義烏坐火車到了上海的寶山縣,找到一個當兵的老鄉,托了很多關系才買到一臺29英寸的日立彩電。20世紀70年代,彩電可是個稀罕物,整個南馬區只有3臺。
每天天剛擦黑,大會堂前的廣場上就放滿了條凳,不僅有本村的,還有鄰村的,五六百人圍成一堆看電視,來得晚一點就搶不到好位置,很多村民都是端著飯碗來看電視,到晚上十來點鐘看完電視才回家洗碗,一走開位置就沒了。后排的村民看不到畫面就站在條凳上看,為了讓所有人都能聽到聲音,村里還買了兩只大音箱連到電視機上。每次看電視,村民都要祈禱電視機不要出故障,因為電視機出了問題,只有拿到上海才能維修。還好當時的東西質量都很過硬,這臺彩電用了10多年只壞過一次,也是張加奎送回上海維修的。
看完電視,張加奎要把電視機鎖回電視機柜里,然后推回到大會堂。后來這臺電視機放到老年協會繼續使用,一直服役到七八年前被小偷偷走。
除了放電視,張加奎還參加了東陽電影公司的電影放映員培訓。原來東陽電影公司、仁堂大隊所在公社的放映隊都會到仁堂大隊放電影,后來感覺不過癮的仁堂大隊買了一臺放映機,由張加奎負責放映,隔一天放一場。上午就在大會堂貼出電影海報,一到中午還用大隊的高音喇叭廣播當天的電影單。
隨著有線電視的普及,大會堂里的電影放映頻率越來越低,從兩天一次到一月一次,最后,放映機終于被鎖進設備箱。筆者去采訪時,張加奎要來大會堂的鑰匙,摸黑走上布滿蛛網、咯吱作響的樓板,放置放映機的箱子已經落滿了厚厚的灰塵,但一打開,里面還是光潔如新,10多年沒擺弄過放映機的張加奎操作起放映機來還是有板有眼、干凈利索。
和電影放映機有著同樣命運的是大會堂。如今的仁堂大會堂里面成了堆放雜物的倉庫,大門一年難得開一回。
年輕一代心中的大會堂
對于年輕一代來說,大會堂是他們兒時玩游戲、捉迷藏的絕佳場所,當然也有比較特殊的記憶。
浙江省金華市婺城區沙畈鄉烏云村的大會堂在眾多大會堂中應該算是“小弟弟”,建成于20世紀80年代。筆者對它的印象就是看電影、做戲的地方。當然,那時候才三四歲,電影都看不懂,更別提佶屈聱牙的婺劇了。但這并不妨礙對烏云大會堂的好印象,因為每到有電影和戲劇的時候,就能吃到平時吃不到的香瓜子。賣瓜子的用一張紙卷成一個圓錐狀,一角錢就是一包,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舍不得吃,連瓜子殼都要吮吸回味半天。
如果說烏云大會堂的回憶是美好的話,那山腳大會堂留給筆者的記憶就是恐怖。
到沙畈鄉山腳村大會堂看電影時,比到烏云看電影已經大了不少,自己爬窗鉆洞,就為了逃幾角錢的電影票。山腳大會堂靠近門口部分分為上下兩層,農村有個習俗,不少老人喜歡把棺材(俗稱“壽屋”)放在大會堂的樓上。那一年大會堂播放《畫皮》,筆者當時還小,大部分時間是從指縫中偷偷瞄一眼或者躲在大人背后不時看一眼又被嚇得閉上眼睛。正當電影放到最恐怖的情節,嘩啦一聲,木制的整個二樓都塌了下來。正被電影折磨得心驚膽戰的觀眾立馬炸了窩,回頭看看二樓的棺材和灰塵彌漫、亂成一團的倒塌現場,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四處亂跑。而這個事故也隨后被附會成各種故事。
大會堂已經隨著那個年代的逝去而沒落,大多閑置,或者成為堆放東西的倉庫,只有少部分質量較好的大會堂,成為避災點,繼續發揮余熱。這正好見證了紅火年代的建筑,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