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一葉總關情

【摘 要】在教學《想北平》一文中，發現學生對老舍傾注其中的情感頗為費解。常規教法中的通過對比來解讀顯然不能幫助學生更好地解答疑惑。本文試圖從老舍的個人生活經歷入手，抓住文中“像我這樣貧寒的人，或許只有在北平才能享受一點清福吧”一句，對文本作一個梳理和解讀。

【關鍵詞】《想北平》 情感 主線

老舍先生散文《想北平》入選蘇教版必修一“月是故鄉明”版塊。近日在一次聽課活動中，老師和學生探討為什么在眾多的世界名城中老舍獨愛北平時，一位同學發言稱：把北平放在倫敦、巴黎、羅馬、堪司坦丁堡這些城市一起來比較，如果讓我來選，我或許也會選擇北平，但那是因為她是我們的首都，排除了這個因素，我不會選擇在那里生活。此言一出，附和者眾。老師抓住這個同學的發言，引導學生去思考到底是什么因素影響著老舍做出選擇。學生們依據文本，很快找到了答案：巴黎太熱鬧，容易讓人疲乏，而北平動中有靜；巴黎、倫敦、羅馬不及北平勻調，北平自然；北平花多菜多果子多。經過這一番梳理總結，問題的解決似乎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了，但是，坐在后排聽課的我，明顯地感覺到發言同學的不平，因為他還在嘀咕：還不是老舍個人喜好在作怪！

其實，學生的話一點也沒有錯！還不是老舍個人的喜好在作怪！北平是老舍筆下的北平，也是老舍心中的北平，沒有老舍個人的情感投入，沒有他的喜好，那和他人的北平又有何異？問題沒有解決的關鍵是，老師沒有進一步深入下去，讓學生去思考老舍先生到底對北平有怎樣特殊的情感。

那么，老舍筆下的北平到底承載了老舍怎樣的個人情感呢？

排除了北平是老舍的出生地，是老舍27歲之前生活的故鄉，是一個在“華北危急，北平危急”的特殊歷史背景下的城市，是身在山東濟南時憶起的這些眾所周知的因素外，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被解讀者忽略了。那就是文中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像我這樣一個貧寒的人，或許只有在北平才能享受一點清福吧。

竊以為，此句是解讀本文的一把鑰匙，抓住了這句話，老舍對北平所有的情感就找到了最終的落腳點，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得到徹底解決。試析如下：

一、為什么老舍不喜歡巴黎？關于巴黎，文中有這樣的表述：“巴黎，據我看，還太熱鬧。雖然那里也有空曠靜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曠?！睂τ诒逼?，老舍是這樣說的：“是的，北平也有熱鬧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極拳相似，動中有靜?！蓖ㄟ^上文的對比，我們不難發現，巴黎和北京真的很相似，甚至可以說都是“動中有靜”。至于老舍說巴黎“太熱鬧”“未免太曠”，這是很難量化評判的，只能說是一種感覺。這不是老舍不喜歡巴黎的真實原因。原因在哪里？原因在于巴黎的“鬧”，“容易讓人產生疲乏”，是必須要“咖啡與酒”來刺激的，那不是一個貧寒的人所能接受的生活。貧寒如老舍的小市民，出門透透氣，可以到積水潭邊，面對一池綠水，背倚老城墻，看看水中的小蝌蚪，葦葉上的嫩蜻蜓，就可以“心中完全安適，無所求也無可怕”了；在家泡上一壺“溫和的香片茶”，就足夠享用半日清福了。巴黎的車水馬龍，巴黎的繁華，和老舍這般的“貧寒的人”，是沒有交集的。正因如此，老舍才會說“假如讓我家住巴黎，我一定會和沒有家一樣地感到寂苦”。

二、為什么巴黎、倫敦、羅馬沒有北平勻調？假如從城市的布局、規劃來看，北平橫七豎八、曲里拐彎的大小胡同，斷然沒有巴黎、倫敦來的勻調。更何況勻調算是評定一個城市的什么標準啊！老舍說北平最勻調，到底要表達什么意思呢？試看“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與樹；最空曠的地方也離買賣街與住宅區不遠”一句?！白钚〉暮?，是多小的胡同？是什么人住在里面？毫無疑問，是貧寒之人。那也就是說，即使再貧寒，住在最小的胡同（在西方應該稱之為“貧民窟”）里，也有院子，而且院子里面居然還有樹！如果放在今天，在北京這樣的都市，有自己的院子和樹，那是何等奢侈的事！“最空曠的地方也離買賣街和住宅區不遠”，倒推回來，住宅區離買賣街很近，生活極其便利；離空曠之地也不遠，逛不起街，出門溜個彎也挺便利。用今天的標準來看，出門不遠有塊空地，供老人小孩休憩玩耍，是何等的愜意呢？歸結起來還是那句話，對于貧寒如老舍之人，再沒有比北平更好的棲居地了?！皼r且在街上還可以看見北山和西山呢！”那言語之中的自豪，也只有站在一個貧寒者的立場才能真正體會得到的。

三、關于“花多菜多果子多”。要單比花多菜多果子多，北平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但是在老舍看來，北平的“三多”各有特色。先看花多，北平的“草花”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錢而種一院子花。請注意幾個關鍵詞：家家有院子，花錢不多。那么我們可以想象，老舍守著一個小院，院子里有樹遮陰，樹下有層層的花，“墻上的牽牛，墻根的靠山竹與草茉莉”，還有被草花招來的翩翩蝴蝶。院子可以不大，花草花費不多，但個中情趣想必大家都能想象得出！再來看菜多果子多，“大多數是直接由城外擔來送到家門口的”，不出門就能買到，方便；“韭菜葉子上還往往帶著雨時濺起的泥點”，“北山的黑棗、柿子，進了城還帶著一層白霜兒”，那該有多么新鮮呢？“美國的包著紙的橘子遇到北平帶霜兒的玉李”，為什么要“愧殺”？不是外形，不是口味，而是北平的玉李新鮮，帶著自然的濃郁氣息，這哪是美國橘子能比的呢？說一千道一萬道，還是離不開老舍的身份：像我這樣貧寒的人。

四、為什么老舍一再說關于北平“我知道的不多”？行文至此，我們再回頭來探究一下文章開頭第一段。老舍在第一段中反復說一個意思，“要我把北平一一道來，我沒辦法”，“我知道的真是太少了”，“我所知道的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知道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是老舍先生謙虛么？斷然不是！北平作為六朝古都，包羅萬象，但對于一個貧寒的老舍來說，他的生活大多停留在一個底層百姓所能及的范圍，是“我”所了解的北平，是生活在北平小胡同里的普通百姓眼中的北平，它不就是“牛的一毛”么？

五、為什么老舍愛北平卻又說不出來？這個問題略顯復雜，但是如果對老舍的生活經歷做個簡單梳理，應該可以作答。

老舍創作《想北平》是在1936年，老舍是年37歲。在這之前，老舍的經歷大致如下：

1899年出生于北平城北護國寺附近的小楊家胡同?！澳菚r北京四角城有句老話：東富西貴，南貧北賤。說是買賣人家大都住在東城，殷實富裕，做官人家多居西城。而北城多是窮苦人家……偌大一個北京城，等級森嚴，毫不馬虎。東城的人只和西城交往，而北城的人一串門子就來到前門外、大柵欄、天橋、龍須溝，真是自古富貴是一家，貧賤是一家，水火不容，旗幟鮮明?！币陨衔淖謪⒖肌独仙醾鳌防试铺K雷著，北岳文藝出版社）從以上文字來看，老舍很不幸，恰恰生活在北城，而北城正是地位低賤的人聚居之地。

“然而所得寥寥無幾，只能對付度日糊口。夏天吃的是鹽拌小蔥，冬天吃的是腌白菜幫子，放點辣椒?！崩仙嵘项^“有四個姐姐，三個哥哥?？砷L大成人的只有慶春和大姐、二姐、三姐、三哥”。老舍從出生起，家境貧寒，度日艱難。

“父親是一名滿族的護軍，老舍一歲半時在八國聯軍攻打北京城的巷戰中陣亡。襁褓之中的老舍，家曾遭八國聯軍的意大利軍人劫掠，還是嬰兒的老舍因為一個倒扣在身上的箱子幸免于難。老舍九歲得人資助始入私塾。1913年，考入京師第三中學（現北京三中），數月后因經濟困難退學，同年考取公費的北京師范學校。于1918年畢業?！崩仙岬恼麄€求學生涯，是靠人救濟才得以完成的，這段經歷在老舍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之后，擔任東城區方家胡同路小學校長，自此，老舍方能靠自己的收入養活自己并資助家人。在老舍離開北平之前的這六七年中，老舍的收入基本維持在每月幾十至一百多大洋之間，這個收入按照當時的物價水平來說，已經不算低了。但是，這筆錢不是按月一次發給的，而是零碎地分幾次發放，有時還有拖欠。所以，老舍手頭也從來沒有闊綽的時候。

老舍1924年赴英國任教，1930年回國后即往山東濟南齊魯大學任教。老舍創作《想北平》時，留存于心中的北平，當時他在文中所稱的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北平。我們粗粗羅列一番這二十七年的生活，在“貧寒”的背后，該當有多少生活的辛酸、坎坷甚至屈辱。老舍在《想北平》中說，“我所愛的北平不是枝枝節節的一些什么，而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歷史，一大塊地方”，“它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和脾氣里有許多地方是這個古城所賜給的”，我想也就不難理解了。

難怪乎老舍會說“我不能愛上海與天津，因為我心中有個北平”，試想，老舍在北平有過這樣一段不尋常的貧民生活，上海與天津固然繁華，哪能取代北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呢？

綜上所述，老舍在《想北平》一文中所呈現的對北平的情感，不僅是個人的，而且是和老舍個人的生活經歷密切相關的，是“整個兒與我的心靈相黏合的一段歷史”，而解讀這些信息的鑰匙，無疑是文中的那句話：像我這樣一個貧寒的人，或許只有在北平才能享受一點清福吧。

作者單位：浙江衢州第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