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中的“拼命三郎”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聶耳來到上海,舉目無親,托人幫忙在“申莊”采購站找到了一份稽查員的工作。誰知“申莊”在昆明的總部云豐商行因為偷稅被查封,上海的分店遂告關門。聶耳失業了。
還好,天無絕人之路,聯華影業公司音樂歌舞學校刊登在《申報》上的招生啟事引起聶耳的注意。每月能掙十元津貼,還管吃住,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聶耳忐忑不安地進了考場,因為太過緊張,在演奏的過程中發揮并不出色,但卻被主考官黎錦暉錄取了。在群星璀璨的“明月”映襯下,聶耳是名小提琴練習生。
初到不久,他幫助昆明老家的朋友張庚侯、廖伯民在上海代租電影拷貝,得到一百元報酬。一百元啊!離開大家庭以來他還從未擁有過這么多的錢,聶耳的心狂跳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郵局給母親郵去一半。用另一半,買了一把小提琴,還有兩本樂譜。這把普通的小提琴,從此為聶耳的生活增添了華麗的色彩。在七八個人同住的一間狹小宿舍里,練琴的時候得站在墻角才行,但聶耳卻感到了生活的奢侈。
王人美的二哥王人藝是聶耳的專職小提琴老師。于是,人們常常看到師徒二人認真地矯正指法:“錯了!”“又錯了!”德沃夏克的《幽默曲》時斷時續。“小老師”與聶耳同齡,平常為人很隨和,教琴卻毫不馬虎。十九歲的聶耳,剛剛摸琴,連樂譜都看不懂,哪里懂什么對位、和聲!“小老師”有點急了,但聶耳可不傻,他知道自己碰上了好老師。“一定能學會!”他對自己說。吃罷晚飯,大家都結伴去逛“四馬路”,到“大世界”看雜耍,聶耳卻一聲不吭,躲進房間練琴。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務指標:一天至少“惡補”七個小時的琴。
其時,電影和戲劇往往裹挾在一起。一套演員班底,一會兒在舞臺上演話劇,一會兒又聚集在水銀燈下。這樣做,雖出于制片商節省成本的考慮,客觀上卻鍛煉了演職員。比如王人美在電影《風云兒女》中除飾演女主角之外,還要唱主題歌。拉小提琴的聶耳,也要時不時上場扮個什么賣油炸臭豆腐的小販;或者涂一身黑墨,扮成黑人礦工。他善于模仿的表演已是盡人皆知。“拼命三郎”聶耳很快出名了。
1934:“我的音樂年”
1934年4月1日,聶耳加盟由英國人經營的東方百代唱片公司。百代公司當時在上海十分出名。初進百代,聶耳只是音樂家任光的錄音工作助手,但是很快他就被任命為音樂部副主任,這是因其一目了然的才秉。百代老板大氣地對聶耳說:“不管你是誰,你做什么,只要你能做成,有影響,有效益,你就盡管去做。”
聶耳“拼命三郎”的勁頭又上來了,抄譜、作曲、演出、開研究會,一刻都不消停。他是如此興奮而忙碌,以至連寫日記的時間都沒了,整整七個月的“百代時期”,臨近尾聲,他才粗略地寫了一篇“總結”文字。在這篇注明“四月四日”的日記里,亢奮中的聶耳一再使用“一致地贊許”、“批評甚佳”等字眼形容自己為電影《漁光曲》、《桃李劫》、《大路》創作的音樂作品。
忙碌中聶耳最用心力的是國樂隊,業余演出時這個樂隊也稱“音樂社”。樂隊很小,只有幾個基本席位,成員都是往來較密切的同行,每禮拜開兩次夜工,因為志同道合的關系,大家的興致都很高。樂隊進行了一系列的民樂伴奏和合奏形式方面的改革實驗。聶耳根據云南等地民間樂曲改編完成的《山國情侶》、《昭君和番》等四首民樂作品,都是交由音樂社首演的,現場與報章的反響讓他和他的朋友們興奮不已。
今天,辭典里有關“聶耳”的這一詞條在“《國歌》的作曲者”后面通常都會加上一句 “中國新音樂的創始人”。百代就是聶耳“新音樂”的實驗室。
人生的價值往往成就于一個瞬間,一個階段。1935年,聶耳為電影《風云兒女》創作的《義勇軍進行曲》后來成了聶耳作為一個音樂家的標志性作品,但他豐富多樣的音樂實踐,在1934年就已大略成型了。他自己也說過:“1934年是我的音樂年。”那一年,碰見熟稔的朋友,聶耳總會半真半假地發幾句牢騷:“忙!真忙!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話剛說完,一轉身他又忙得像個陀螺,從樂隊轉到合唱隊,從合唱隊轉到攝影棚——因為他正在籌劃歌劇《揚子江暴風雨》。
若干年后,夏衍回憶當年情景時,曾長嘆再沒有能像聶耳這樣“搶”著干事的人了。1934年,聶耳真的特別快樂,他的生活和精神狀態完全變了。在名人如毛的上海文藝圈,聶耳曾一度很沮喪;但這一年,他恢復了慣有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