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孤兒》是馬連良先生于1960年根據京劇傳統戲《搜孤救孤》為基礎,吸收秦腔《程嬰救孤》的內容,重新加以編寫、創作而成,是集馬派表演特色于大成的代表劇目。2011年7月,中國京劇藝術基金會組織全國戲曲院校的京劇中青年教師進行劇目、身段、把子的集中培訓,筆者有幸代表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學院,跟隨朱秉謙老師學習了此劇,下面就針對“盤門”一場談談筆者對程嬰的表演理解。
從劇本結構上看,“盤門”一場緊接“盜孤”,因此在節奏上較為緊湊,出場鑼鼓是水底魚,在走圓場時眼睛要隨著腳下的方向始終看著前方,反映出程嬰機警前行。在看見韓厥后,要有一驚,因為雖然已經預想到路上會有盤查,但沒料到會是這么大的官,眼睛左右稍微一轉,之后抓水袖低垂雙目配合五錘鑼鼓,向下場門走四步,這里一定要處理好腳步的順序,左腳先邁,每一步吃一鑼,第五步虛點,待韓厥“轉來”念完后,回身倒步亮住,手下意識地緊扶藥箱。
程嬰與韓厥的這幾句對白,在念時,要注意語氣與節奏。前幾句都在意料之中,事前已有了準備,所以念起來應從容不迫。當韓厥問道:“可有孤兒”時,程嬰眼睛一抬,因為這句問話出乎意料,心里是一驚;語氣放慢,因為要想該怎么說才不被懷疑;臉上要帶點笑,表示不解和無辜;這句念白用重音分為兩段,“這倒不曾聽見過”,突出一個“不曾”;“有這味藥材”,突出這味藥材。韓厥說“去吧”后,臉上要有個放松的表情,腳下要急促,表達出程嬰內心緊張,急于脫身,為韓厥的再次叫回做鋪墊。被韓厥再次叫回后,臉上要略顯慌亂,因為第一次被叫回是有思想準備的,這一次是沒想到的。針對韓厥的“你為何神色慌張”的質問,身子整體可往后一閃,顯示出這句話一針見血,心里又一驚。回答的念白屬于急中生智,要表演出極力掩飾的痕跡,為下面韓厥的不信再做鋪墊。兩個“并無夾帶”要手眼身步配合好,髯口和手勢的抖動先起,念白后跟用“并”字的停頓表現出程嬰害怕之下的結巴,“夾帶”念完再上步亮相。韓厥抓藥箱,要趕緊護,用膀子卸,因為里面有孤兒,意圖是防摔。驗箱時,眼睛不要看箱子,要緊盯韓厥的臉,因為通過韓厥臉上表情的變化就可知道他是否發現了孤兒。韓厥念“去吧”,臉上要有如釋重負的表情,合箱蓋要稍快,表達出合蓋太重,驚醒了孤兒,與嗩吶的兒啼聲“合槽”。水袖護藥箱,甩髯,抖髯這幾個動作,要注意與鑼鼓的配合,“崩”下水袖,“登”甩髯 ,“倉”亮相,撕邊抖髯,“倉”亮住。
之后的念白是本折戲的重點,程嬰就是通過這段道白,打動了韓厥,因此在表演時要情感豐富、節奏鮮明、強弱有別。開始的兩個“叫頭”,要念出哀求感。后面的敘述,節奏從慢到快,用重音突出“非親非故”、“世代忠良”、“這條根苗”、“前來搭救”這幾個關鍵詞。后面從“你若貪圖富貴”開始,是貫口詞,速度要快,口齒要清,結尾的“去吧”念得要狠,同時翻右水袖、給脖子、垂目,引頸待戮亮住。
本場戲中的唱只有兩句,但在處理上不能隨意,“倘若奸賊把罪降”這句可根據演員當場表演狀態,選擇拖腔或短腔活唱。之后的五錘腳底下要稍快,表現程嬰急著走的心情。叫回韓厥的念白主旨是囑咐他、請求他,不能表現成逼迫他、暗示他,避免與程嬰“義士”的人物形象不相符。“冤沉海底”的“底”字用假音、腦后音。小堂鼓起,臉上一驚,往上場門圓場,此時要密切注意鑼鼓的變化,腳底下控制步伐,待小四擊頭起,開始往臺口走,趕上最后一擊,抬膀子,開始跪搓。跪搓要用腰里勁,整個人往上提,抬前腿拉后腿,搓的頻率要密,結尾亮相甩袖子,要展開,有蝴蝶振翅之感,眼神向斜場定住,表示追兵臨近。
在學習過程中,筆者十分同意朱秉謙老師所說的學習流派劇目的正確方法,即應著意于領會馬連良先生的創作意圖、創作方法、創作手段,結合自身特點,為我所用。而不是生搬硬套,一味死學,以模仿馬先生的個人特點為追求。須知我們在舞臺上塑造的是程嬰這一藝術形象,而并非馬連良先生自身。而以情動人、以技驚人、以理服人的表演宗旨也是我們在學習傳統劇目、創作藝術形象時的重要方法。
以情動人,是指我們在表演過程中要以表現所塑造人物的內心思想感情為首要目標,通過演員的唱腔、念白、身段、眼神等外化手段將角色的悲、喜、怒、憂、愁等諸般情緒表達展現出來,傳遞給觀眾,這樣所塑造的角色才能鮮活、生動。以《趙氏孤兒》為例,“報信”一折程嬰出場后的散板,由于是匆匆忙忙來示警,因此處理這幾句時要體現一個“急”字,切不可拉長腔、耍味道,悠然自得。而“打嬰”中“滿腹的心事我對誰言”這句,是程嬰在忍辱負重十五年后第一次情感的宣泄,所以可用哭音配合音量的強弱,把唱腔處理的猛烈、哀怨,以打動觀眾。而在“說破”中程嬰的反二黃原板末一句,因為是猛聽得門外有人,內心很恐慌,因此這句唱腔聲不要高、眼緊盯門,手哆嗦,存后腿,上身靠桌子,這樣才能使觀眾身臨其境的感受到程嬰的膽戰心驚。
以技驚人,是指演員在正確的理解了人物后,還要有過硬的技巧手段來展現它,強化它。老話說得好,“無技不成戲”,光有正確的人物分析與理解,卻不能通過精湛的唱念做表手段表現,戲就沒了看點。《趙氏孤兒》中“大堂”的高腔唱段、“說破”中的多段貫口念白、“盤門、打嬰”的甩髯、跪搓等表演技巧都是這出戲的重要組成部分,沒有了它們,整出戲的藝術感染力便會大大減弱,陷于“平”和“溫”。但對技巧的處理,一定要服從于劇目整體的風格與人物性格,技巧合情合理的運用,能大大提高劇目整體的觀賞性;而單純的賣弄,卻只能使戲淪為雜技表演。老一輩京劇藝術大師們對于技巧的運用是非常嚴謹的,什么戲有什么樣的技,區分的很清楚,不符合這個戲風格、脫離劇情的技巧,堅決不往里加。這樣做保證了每出劇目的特色與風格各異,形成了多樣化。而現今有些青年演員喜歡“大雜燴”,為了博取觀眾廉價的掌聲,在劇中堆砌羅列,把許多與劇情毫不相干、且不符合人物性格的高難技巧強加上去,這才出現了《艷陽樓》高登大刀翻上,《戰金山》梁紅玉高臺翻下等笑話。因此我們在學習和創作劇目的過程中,對于技巧的使用一定要緊扣“符合劇情、人物”這一宗旨,對于合理的技巧要勤加練習,借以強化人物形象、增加舞臺效果,而對于不合理的技巧則堅決抵制,不貪廉價掌聲 。
以理服人是指我們在表演時,無論唱念做表任何表現手段,都要結合劇情,合乎情理,這樣觀眾才能覺得你的表演真實可信。例如在“盜孤”中,有些演員在表演時,把藥箱“掄”起來走,顯得很“溜”,卻忘了藥箱中是裝有孤兒的,程嬰輕抬輕放尚且不及,怎么可能毫無顧忌的掄呢。再如“盤門”中,程嬰叮囑韓厥不可泄露后,有些演員面朝外有一個兩眼一轉,暗自點頭的表演,這個表演會使觀眾產生程嬰這番話是要逼韓厥自盡的感覺。但從劇本的設置、人物的性格來看, 程嬰的定位是義士,既是義士斷無將別人逼死,保全自己的下作手段,因此這個表演手段不合適在這里出現。而“盤門”中韓厥念白的兩個“人聲”,前一個要念做“人聲的聲”,后一個要念做“人參的參”,以表現韓厥有意為程嬰掩飾的意思。“打嬰”中,程嬰坐定后的起身,要手撐桌子蹣跚而起,這樣才能與程嬰的年邁及剛才的受刑相對應。這些表演上的“理”,我們在學習和創作中遵循了,戲才能經得住觀眾的推敲、研究,才能成為經典流傳下去。
以上是筆者在學習《趙氏孤兒》一劇中的心得體會,限于水平,難免有偏頗之處,誠請各位專家、老師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