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聽你說起,自己曾經教過的某位優秀生,人流中相向而遇,他寧可孰若無睹地低頭擦肩而過,也不肯駐足寒暄,或者哪怕行色匆匆地親切喊一聲老師。此話題一經拋出簡直是一呼百應,仿佛每位同仁心靈深處一份積郁,尋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此類學生凡舉一二不在話下,最后得出一致而薄涼的結論是:大多數優秀生缺少感恩之心,不該在他們身上傾注太多的關心和呵護。
繼續聽你歷歷遙想當年事:為了讓他勝券在握地獲得全校唯一市三好榮譽的名額,我繞過全班的民主投票就直接公示了結果;學校推薦一名選手參加國字號的中小學生作文大賽,我二話沒說就給他報了名;他身上也有很多不足,可我從來沒有像對待那些調皮搗蛋成績差的學生一樣當眾批評他……話說到這兒,這曾經飽受你戕害的孩子長大后沒有目眥盡裂地當面指責你,實在已經為你感到慶幸了。
或許你莫可名狀,如果我再說你的所作所為是功利心作祟,你會更加覺得滿心委屈。可是你認為對孩子好而做的一切,從孩子的角度來看,他就真的覺得你是對他好嗎?你的參照標準,是孩子內心的真正需要,還是你獨斷地強加于他?如果是前者,那么你的方法有待推敲,如果是后者,你就沒必要為我淺淡的聲討和學生無聲的指責而懊惱。
當然,我無意在你有創痛感的經歷面前幸災樂禍,那不妨針對你的陳述,我們來反思一下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你是一名稱職的班主任,你為何不運用錦囊妙計引導他平日優化工作方式,將他的威信樹立在常規小事上,讓民主投票時候的眾望所歸去成就他的價值認同?你可知小小年紀的他,在班級小社會的人際交往中,與令人窒息的沉重輿論相比,他寧肯從來都不曾捧過那張被老師看重、為父母關心的薄薄的榮譽紙。孩子心中的微妙天平,可能因你的這一念而永遠失衡,隨之崩塌的還有孩子心中的一份公平公正。還有你征求過他是否愿意參加那次征文競賽嗎?或許他更青睞于你商量他報名學校里的詩歌朗誦比賽。而當你用尖酸刻薄的話語批評那些“應試”之下的弱勢群體,滔滔不絕的冷嘲熱諷漫過這些智商不賴、成績不俗的優秀生的耳畔,在他們明晰的是非觀念里,怎么可能認為無堅不摧的你,對他們的善待就絕非虛情假意?戒備和警惕是你親手布下的,在你的渾然不覺間,歷時那么長久的距離保持早已隔閡成為一道難以逾越的情感鴻溝,躲之唯恐不及又怎么會心存感恩?
并非優秀生少了一顆對老師的感恩之心,而是很多時候,我們為人師者沒有給師生之間留一條可循的路徑。也是一位同事的故事,說來分享:他班級的男孩阿信,品學兼優,由于父母在外工作,孩子就留守在祖父母身邊。那年數九隆冬,他課堂巡視書寫的時候,看見阿信那只握筆的小手背有了皸裂,手腕處已經微微紅腫。他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第二天,他借搬作業本的機會把阿信叫來辦公室。呀,老師手上的護手霜還沒涂抹勻,能否幫老師洗干凈這塊毛巾,他說。果然是個乖巧的孩子,手腳麻利地倒入熱水,打上泡沫搓洗得可帶勁。謝謝,你看老師可真沒數,把護手霜擠多了,你擦干手,咱倆分享一下,話音未落,他拉過阿信的雙手,柔柔地滋潤了阿信皸裂的手背。往后天冷,手沾了水后擦干或涂點油再見風,要不然就起凍瘡了,又加上這句暖到心窩里的叮囑。師生倆心照不宣地相視微笑。后來,阿信隨父母去了另一座城市讀初中,每到新年,他總會收到阿信的祝福短信或是電話。再后來,他收到了阿信寄來的一張發表著自己作品的城市晚報,深情地記錄了老師那次看似尋常的良苦用心,結尾處他寫道:當哪天我記不清小學時候教室門的朝向,當哪天我忘記了老師曾講過的一首詩詞,但有一份感受我卻銘記于心,那就是老師用愛潤澤我成長的那份溫度。為此,我永遠惦念我的老師,并希望他開心地生活。
聽完這個故事相信你若有所思,可能各種現實需求沖突讓你的師生觀早已定勢,雖會為之動容,卻不會因此扭轉,那你蒼白無痕的方式,又何苦抱怨學生漠然的回應。你真的應該懂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教師從術業的專攻、知識的峰巔角度來看,你的學生有所造詣者、后來居上者將比比皆是;而春風化雨潤無聲,你的人格影響、你的悉心關懷,這些貼近于心靈的方式將一一對應地化作學生的性情,成為學生徜徉一生的方圓。
本欄責任編輯 黃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