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與情人》的拉康式解讀

勞倫斯是二十世紀飽受爭議的英國作家， 他一生致力于創(chuàng)作“探索人類心靈的黑暗王國、觸及人的情感與欲望的心理小說”（侯維瑞，李維屏 504）?！秲鹤优c情人》是其帶有自傳性質的長篇小說。多年來，國內外專家、學者分別從精神分析、女性主義、生態(tài)主義、生態(tài)女性主義、原形批評等視角對該作品進行解讀，以期獲得對作家和作品的正確闡釋。筆者發(fā)現，該成長小說的主人公保羅從身份破碎到自我完整的轉變很像拉康的“鏡像”理論。本文擬使用拉康的 “鏡像”理論結合文本分析保羅的身份建構過程。

一、拉康的鏡像理論

拉康在二十世紀的精神分析學領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以“重返弗洛伊德”為旗幟對古典精神分析學進行了重構。鏡像階段是拉康理論架構中的基本組成部分。他通過觀察發(fā)現， 初生的嬰兒只是一個“未分化的”、“非主體的”存在。但是在嬰兒6—18 個月時， 即達到了其生存史上第一個重要轉折點—鏡像階段。在此之前， 嬰兒還無法把自己的身體看成一個統一的整體， 而只是把它看做某種支離破碎的東西。鏡像階段之后， 他得以初步確定起自己的同一性身份。“鏡像階段”基本經歷三個時期:起初，嬰兒把鏡子中的影像看作一個現實事物， 還不能區(qū)分鏡像與己身、他人的鏡像和他人的差別， 還不能將自己與外界其他對象區(qū)分開來。嬰兒的自我與他人相混淆;稍后，嬰兒發(fā)現鏡像不再是一個現實的事物， 而僅僅是他人的影像。其結果是嬰兒與母親的分離， 嬰兒不再把自己與母親視為一個整體， 從此以后， 他便可以把影像從他人中、從他人的現實性中區(qū)分開來;最后， 嬰兒終于發(fā)現鏡像就是自己的影像， 嬰兒能夠區(qū)分自己與自己的鏡像， 開始認識自己。在此之后， 嬰兒發(fā)展出一種想象的能動性和完整感， 初步確認了自己身體的同一性與整體， 并對這個鏡像產生自戀的認同， 這就是“鏡像階段”中兒童對自我的辨認。

拉康認為， 鏡像階段是心理發(fā)展的關鍵時刻， 是認識和確定主體的關鍵階段，也是每個個體的自我本體初步成型的必經步驟。而鏡像不只是在嬰兒時期發(fā)揮作用，它對人類自我的塑造貫穿人生的始終。在此過程當中，主體通過“他者”逐漸認識自己，并發(fā)現“自我”。而自我在形成以后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過程。舊的自我會在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下解體，進而形成一個新的自我。

二、保羅的身份建構過程

根據拉康所述，自我的建構離不開自身，也離不開自我的對應物—他者。按周小儀所說：“拉康的基本觀點是，自我之外的人、事物對主體具有能動的構成作用?！蹦赣H是對嬰兒影響最深遠的“他者”。通過母親的提醒，嬰兒第一次發(fā)現了鏡中的自己。保羅出生在一個生活緊巴、父母婚姻不和諧的礦工家庭。父親沃爾特是一名性格粗魯、沒有文化的煤礦工人；而具有中產階級家庭背景的母親格特魯德則是一位既有文化修養(yǎng)又有一定志趣的家庭主婦。 二人的性格和文化格格不入，夫妻關系緊張，這種家庭氛圍給保羅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他從小就生活在母親的期望當中，極其想得到母親的認可，特別依戀她， “凡事沒告訴母親，那就不能算數”（65）。他的家庭觀、事業(yè)觀、宗教觀等在他者—母親的注視下也漸漸形成了?！八惺裁床豁樞牡氖?，他都理解，而且就此定不下心來。他的心靈似乎總在關注著她”（59）。他在情感上傾向母親，對父親冷漠疏遠，甚至每天晚上祈禱：“主啊，讓我爸爸快死吧！”（63）他也在母親的安排下接受教育，到大城市從事體面的工作，力圖躋身中產階級。由于母親是一個虔誠的清教徒，在她的熏陶下，保羅“從小他就暗自抱有強烈的宗教信仰”( 63)， 而且恪守著清教徒的生活方式，他的兄長威廉就曾叫他“圣徒保羅”， 莫雷爾家的一個朋友比特麗斯也把保羅戲稱為“圣徒”。由此可見，此時的保羅處于“鏡像階段”的第一個時期，他不愿也無法剪斷與母親相連的臍帶，生活在母親的陰影之中，離自我身份的構建相距甚遠。

隨著保羅人生閱歷的增加，他的生活圈、交友圈也隨之擴大，視野也開闊起來，他先后結識了生命中的另外兩個重要女人—米麗安和克萊拉，自我意識漸漸覺醒，對之前的自我鏡像有了補充和修正。米麗安生活在宗教氣氛濃厚的農場。和米麗安相識時，“保羅剛剛從童年時期進入成年，這兒對一切都賦予一種宗教意義的氣氛對他有著說不出的魔力”（154）。她同保羅志趣相投，一樣熱愛自然，保羅也“和米麗安的接觸，使他增強了洞察力，他對事物的領悟更深了。從母親身上，他汲取了生活的熱情，創(chuàng)作的力量。米麗安把這種熱情激勵成為白熱化的激情”（166）。

但是，他們的精神戀愛卻遭到了母親的反對，她認為:“（米麗安）那種人一定要把男人的魂兒都勾得一點不剩，而他竟聽憑自己被他勾引過去，真是個傻瓜。她永遠不會讓他成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永遠也不會。”（169）保羅此時左右為難，他一方面被米麗安深深吸引，另一方面又感受到了母親的煩惱與反對。為了不讓母親生氣，他有意無意的疏遠了米麗安。而這種疏遠恰恰讓保羅遠距離地審視米利安本人以及自己同她的關系。熊沐清認為，保羅“是在與米麗安交往中開始走上信仰上的‘解放之路’的” （74）。在與米麗安的交往中， 保羅的性意識的慢慢覺醒，心中的宗教意識也漸漸淡去， 已經逐步樹立了這樣的信仰， 即人應該憑自己的內心來辨別是非， 而且應該有耐心去逐漸認識自己心中的上帝。他對米利安的過度虔誠、性的極度壓抑深惡痛絕，在寫給她的分手信里，他稱她是“一個修女”（265），他寫道: “我們的愛不是日常的戀情。我們目前還是難免一死的凡胎… 有你在身邊，我就不能長時間平凡度日，可你知道，要經常超脫這種凡人的狀態(tài)也就是失掉凡人的生活”(265)。

保羅和米利安分手后，愛上了有夫之婦克萊拉。“他（保羅）跟克萊拉·道伍斯說話的時候， 一腔熱血往往越流越快，越流越猛，胸口特別肚的慌，宛若胸口有團活生生的東西，一個新的自我，一個新的意識中樞，預知他遲早總得像這個或那個女人求愛”(266)。克萊拉是婦女運動的積極參與者， 她不信仰上帝。但是，激情之后，保羅發(fā)現他和克萊拉在靈魂上達不成共鳴。至此，保羅已意識到米麗安只能給他精神上的愛， 卻不能給他肉體上的滿足，而克萊拉只能滿足他的肉欲，卻平息不了他躁動的靈魂。因此，他毅然離開了這兩個女人。正如熊沐清所言，“保羅的人生信條， 那就是投入世俗的生活， 融入生命的洪流， 從生活的激情與生命的洪流中尋找自己心中的上帝。既不要超凡入圣的苦修， 也不要純粹的肉欲”(75) 。

同時，在和這兩個女人的交往期間，他感受到母親對他強有力的控制欲，也漸漸意識到只要母親在世一天，他就絕不會找到真正適宜做妻子的女人。但是，為了不惹母親生氣，他依舊按照母親的意愿行事，選擇繼續(xù)生活在母親的期許當中，但是此時他對自我已經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但是，母親去世一度讓保羅難以面對，“如今她歸天了，給他永遠留下一段人生的空白，撕破的面紗，透過面紗裂縫，他的生命正慢慢飄走，仿佛是在被拖向死神”（428）。但是，他挺了過來。沒有了母親的反對，他依然拒絕和米利安結婚，力求尋找他所認為的完美愛情。在小說結尾，他徹底脫離了與母親相連的臍帶，抑制住隨母親而去的死亡沖動，“朝著城市那片燦爛金光走去。他握緊拳，抿緊嘴。他決不走那條路，決不步她后塵，走向灰暗”（441）。至此，保羅完成了人格構建的華麗轉身，他決定自此主宰自己的生命，追尋自己的心聲。

拉康認為，每個人自出生之初就踏上了尋找自我的道路，為了獲得周圍環(huán)境的認同不得不選擇自我的異化，把自我異化在他者的世界里，找尋迷失的主體，在自我和他者之間選擇、掙扎，最后的結果是：徹底的異化，把自己也變成陌生的他者，或者在充滿他者的世界里找到自我的鏡像。從上文分析可見，母親、米利安和克萊拉在保羅的自我追尋道路上既有積極的影響，也有消極的抑制。而保羅是幸運的，他沖破了種種迷霧，最終找到了自我的鏡像。

參考文獻：

[1]侯維瑞，李維屏.英國小說史[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

[2]勞倫斯.兒子與情人[M]．陳良廷，劉文瀾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3]熊沐清.變形的耶穌:《兒子與情人》中的宗教蘊涵．外國文學研究，2007(1).

[4]周小儀.拉康的早期思想及其“鏡像理論”. 國外文學，1996(3).

[5]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李靜（1984-），女，漢族，安徽省太和縣人，華北電力大學英語系，職稱：講師，學歷：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