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根據(jù)朱熹的《楚辭集注》(光緒三年三月湖北崇文書局線裝本),結合黃靈庚的《楚辭與簡帛文獻》,就其中的帝—虎,擗一作辟、又作擘,葺—胥,匊—播,悵—憺這幾對異文展開簡要分析判斷。
關鍵詞:《九歌》 異文
《九歌》在屈原《楚辭》中最具特色,結合沅湘之間特有的巫覡樂曲,用以寄托屈原忠君愛國、眷戀不忘之情。正如《朱子集注》所述:“屈原復作《九歌》、《天問》、《九章》、《遠遊》、《卜居》、《漁父》等篇,冀伸已志以悟君心而終不見省。”[1]在屈原第二次流放期間創(chuàng)作了《九歌》,迄今已是年代久遠,其間因對語境的誤讀、相似字形的訛傳、古體和俗體的差異等各方面的因素,不免出現(xiàn)異文現(xiàn)象,本文就對其中幾對異文做簡單的介紹。
1、帝—虎
《楚辭·九歌·右東皇太一(今作雲(yún)中君)》:“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帝,一作虎。)
“聊翱遊兮周章”,王逸對此的注釋為:“周章,猶周流也。言雲(yún)神居無常處,動則翱翔,周流往來,且遊戲也。”周章即遊戲的樣子,那麼針對“龍駕兮帝服”的分析,王逸注:“帝,五帝之服。”《說文解字·上部》:“帝,諦也。王天下之號也”[2]。“帝”甲骨文字形為,為“花蒂”之“蒂”的本字,五帝之義原是其假借。根據(jù)王泗源先生的解釋,他認為“駕”“服”並言,此處“服”不作“衣服”解,不是五帝之服,應為動詞;其次,根據(jù)與前面“龍駕”相似的結構,“服”之前也應為一動物名,經(jīng)考證得出,此處應為“虎服”。誠然,根據(jù)字形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的隸變以後的“虎”當為(睡虎地簡二九·二五)、(西陲簡三九·四),隸變後的“帝”為(5·398 秦昭版),二者的字形非常相似,因此在傳寫過程中不免發(fā)生了訛變現(xiàn)象。還有若是五方帝服之色的衣服,這與前面的“華彩依稀若英”相重復,因此,從上下語境通暢的角度來說,也應是“虎服”為當。“龍駕”,是說雲(yún)神以龍為駕;那麼“虎服”,自是雲(yún)神以虎為服。“虎”的甲骨文作(餘一七·一)、(甲一四三三),本就是一只老虎的樣子。在《漢語大字典》中對“虎”的解釋義項中,引用了《易·乾》的話語:“雲(yún)從龍,風從虎。”孔穎達疏:“虎是威猛之獸。”又有在《三國志·蜀志·關羽傳》中,將關羽、張飛譽為“世虎臣”。由此可見,將“虎服”匹配與雲(yún)神之物,自有其可信之處。
按:“虎”當為正解。
2、擗一作辟,一作擘;葺—胥。
《楚辭·九歌·右湘君(今作湘夫人)》:“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zhèn)。芳芷葺兮荷屋,繞之兮杜衡。”(擗一作辟,一作擘;葺一作胥。)
朱熹《楚辭集注》中《九歌·右湘君》部分引文如上,隨後在其注釋中說明:“擗,一作辟,並覓反;一作擘,音了。”《說文解字·手部》:“擘,撝也。從手,辟聲。”[3]根據(jù)《說文》解釋:“撝,裂也。”[4]即“擘”便是破裂之意。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手部》對此有更為詳盡的解釋:“《釋文》云:‘捭,十麥反。’注作擗,又作擘,皆同。”[5]對於“擘”、“擗”二字,查詢《廣韻》可知:“擘”,博厄切,幫母麥韻入聲,表“分擘”;“擗”,房益切,並母昔韻入聲,表“撫心”之義。可見,隨著語音的發(fā)展變化,到了中古,二者的聲有清濁之分,韻也不盡相同。從詞義發(fā)展來看,“擗”、“擘”歲同為異體字,但“擘”在中古的意思更靠近原義。《說文·辟部》:“法也。從卩,從辛,節(jié)制其辠也。從口,用法者也。”[6]通過《段注》的分析,可知“辟”可引申為“罪”、“辟除”、“盤辟”、“一邊”等義,也可借為“僻”、“避”、“壁”、“譬”等字,在這里,我們姑且把“辟”和“擗”看作是一對古今字。至於“辟”的甲文形體可寫為(甲一○四六)、(甲一四九○,羅振玉認為,從辛,從人,人有辛則加以法,是“辟法”之“辟”的本義。王泗源《楚辭校釋》:“擘,即孟子滕文公下‘辟纑’的辟,必益、芳辟二切(昔韻),芳辟是必益的輕讀,字本為擘。”[7]“擘”、“擗”為偏旁位置不同的異體字,而“僻”、“擗”為古今字。經(jīng)過上文的分析,此處為“擘”字最為合適。“芳芷葺兮荷屋,繞之兮杜衡”,兩句“言以杜衡繞其屋,此言其所築水中之室,欲其芳潔如是也。”[8]針對此處的“葺”字,黃靈庚書中指出“當做‘胥’,通用‘疏’,謂疏布也”。《說文·草部》:“葺,茨也”,“茨,以茅葦蓋屋”[9]。《說文·肉部》:“胥,蟹醢也。”[10]《段注》:“蟹者,多足之物,引申假借為相與之義。《釋詁》:胥,皆也。又曰,胥,相也。今音相分平去兩音為兩義,古不分。”[11]對此是《說文解字》對“胥”的解釋及其詞義延伸的闡述。在古代文籍中,一般情況下“胥”與“疏”通用。清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豫部》:“胥,假借為諝。又(假借)為疏,《詩·角弓》:‘無胥遠矣。’”[12]《莊子·山木》:“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求食焉,定也。”郭慶藩集釋:“案:胥、疏二字,古通用。胥即疏也。宣十四年《左傳》:車及於蒲胥之市;《呂氏春秋·行論篇》做蒲疏;《史記·蘇秦轉》:有東淮、穎、煮棘、無胥,魏策作疏。是為證。”[13]朱熹《楚辭集注》:“疏,布陳也。”據(jù)黃靈庚考釋,“葺”與“胥”的竄用,蓋源於李善注。至於二者發(fā)生混亂的原因,源於二者的古字形十分相似,以致於後人以訛傳訛。
按:上述異文,“擘”和“胥”當為正解。
3、匊—播
《楚辭·九歌·右湘君(今作湘夫人)》:“蓀壁兮紫檀,匊芳椒兮成堂。”(匊一作)
朱熹《楚辭集釋》作“匊”,認為“卷二,四匊,古播字,本作播。”然而,王泗源《楚辭校釋》則指出:“明繙宋版補注本及今本皆作匊,傳寫誤。”[14]又有作“”,此為古“番”字,象其獸掌形,因為上古同音,故假借為“播”。《說文·手部》:“播,種也,一曰布也。”[15]《段注》:“一曰布也,播謂發(fā)揚其音。,古播字。”[16]可見“布”義是“種”義的引申,例如三國魏佚名《魏橫海將軍呂君碑》:“將遂聲於方表,掃醜虜於南域。”此處的“”便是“布”之義。至於古“番”字和古“播”字混用,除了同音之外,古“播”的金文形作、,古字形省掉右邊的偏旁便是“”(或是“番”,二者古為一字)。同音,加之形體相似,因此在傳送過程中有所訛誤是可以理解的。例外,還可以借鑒黃靈庚先生的意見,利用出土的簡帛文獻加以佐證,《郭店楚墓竹簡·性自命出》:“型(刑)之由(迪)。”《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尹至》“有夏民內(nèi)(入)于水曰戰(zhàn)。”[18]上述都可證明“”即為“播”古字。
按:以“”為確,取“布”之義。
4、悵—憺
《楚辭·九歌·河伯》:“日將暮兮悵忘歸。”(悵,一作憺。)
王逸注:“言昆侖之中多奇怪珠玉之樹,觀而視之,不知日暮。言已心樂志說,忽忘歸還也。”聞一多《楚辭校補》:“[19]劉永濟氏疑‘悵’當為‘憺’。案:劉說是也。此涉《山鬼》‘怨公子兮悵忘歸’而誤。知之者,王注曰‘言已心樂志說,忽忘歸還也‘,‘心樂志說’與‘悵’字義不合。《東君》‘觀者憺兮忘歸’,注曰‘憺然意安而歸’,《山鬼》‘留靈修兮澹忘歸’,注曰‘觀者憺兮忘歸’。樂悅與安閑義近。此注以‘心樂志悅’釋‘憺’,猶彼注以‘意安’釋憺也。且《東君》曰‘心底會兮顧懷’,兩篇皆曰‘憺忘歸’、又曰‘顧懷’,此其詞句本多相襲,亦可資互證。”聞一多先生這段話結合語境,根據(jù)《九歌》上下文意義銜接的情況,以及系聯(lián)《九歌》中其他篇章兩詞的使用,基本上總結了“悵”、“憺”兩字混用的原因。以下便從字書的詞義出發(fā),探討“悵”、“憺”兩詞的使用信息。《說文解字·心部》:“悵,望恨也。”[20]對此不明可以參照《段注》:“望其還而不至為恨也。”[21]《玉篇·心部》:“悵,惆悵失志也。”《說文解字·心部》:“憺,安也。”[22]《廣雅·釋詁四》:“憺,靜也。”《廣韻·敢韻》:“憺,徒濫切,又徒敢切,談部,安緩。”通過這些字條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悵”和“憺”詞義完全相異,一表惆悵,一表安適,聯(lián)系到“日將暮兮悵忘歸”,意即日暮時分,因愉悅安適而忘記了歸去,根據(jù)文意,自然應該選擇“憺”。
按:“憺”當為正確。
注釋:
[1]朱熹《楚辭集注·卷二》,湖北:湖北崇文書店,光緒三年三月,第四頁。
[2]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7頁。
[3]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255頁。
[4]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256頁。
[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606頁。
[6]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187頁。
[7]王泗源《楚辭校釋》,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24頁。
[8]朱熹《楚辭集注·卷二》,前引書,第4頁。
[9]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24頁。
[10]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89頁。
[1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前引書,第175頁。
[12]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豫部》,上海:世界書局,民國三十六年,第3511頁。
[13]郭慶藩《莊子集釋》(中),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672頁。
[14]王泗源《楚辭校釋》,前引書,第223頁。
[15]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256頁。
[16]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前引書,第608頁。
[17]黃靈庚《楚辭與簡帛文獻》,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02頁。
[18]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第二冊,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第385頁
[19]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222頁。
[20]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前引書,第512頁。
[21]許慎《說文解字》,前引書,第219頁。
參考文獻:
[1]朱熹《楚辭集注》,湖北:湖北崇文書店,光緒三年三月。
[2]黃靈庚《楚辭與簡帛文獻》,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
[3]王泗源《楚辭校釋》,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年。
[4]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
[5]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6]黃侃《爾雅音訓》,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
[7]徐中舒編《中華大字典》(修訂本),四川辭書出版社.崇文書局,2010年。
[8]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第二冊,三聯(lián)書店,1982年。
[9]古文字詁林編纂文員會編纂《古文字詁林》(第一冊.第八冊),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
[10]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豫部》,上海:世界書局,民國三十六年。
[11]郭慶藩《莊子集釋》(中),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