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來已準備要結婚的湯小儀突然變卦了。未婚夫徐浩今年32歲,是個人氣頗旺的單身漢。他原是一家國有建筑企業分公司的經理,曾是市里的“十大杰出青年”、“政協委員”,可后來因一點小事和上級領導發生了摩擦,之后幾年,他一路遭人排擠,無奈,他便投奔到本市最大的一家私營企業“宏達地產公司”。在建筑行業里浸泡多年的他深知,搞建筑要么有達官貴人相助,要么就必須有絕對雄厚的經濟實力。“宏達地產公司”擁有數十億的身價,而且,該公司的湯總對他很看中;主要是他關系多、路子廣,市計委、市建委的頭頭腦腦跟他都稱兄道弟,尤其是,他還精通稅務和預算這一塊。對一家有規模的民營企業來說,徐浩是個不可多得的金疙瘩。另外,他的“十杰青年”、“市政協委員”的頭銜也是一塊金字招牌;為了把他挖過來,老頭許諾把一個舊城改造的大項目交給他,近期,又讓他直接負責做市里一個重點工程的招標工作。這可是近幾個億的大工程呵,有實力的業內同行都盯著這塊肥肉。在董事會上,湯總信誓旦旦地說,如果徐浩這次能競標成功的話,他可以用他的提成換成公司一定的股份,并且還將負責這個大項目的整個施工。嘿,誰負責施工隊,誰就睡在鈔票上,這不明擺著么。
自公司成立至今,還從來沒有誰得到過老總這么隆重的賞識。隨著舊城改造項目的即將啟動,隨著各家公司競標的白熱化,徐浩儼然成了公司的核心人物,與此同時,老總還親自做通女兒的工作,暗示想招他為駙馬。公司里眼尖的人都心知肚明,老頭這是一石二鳥;一來,可以讓自己那個已滿26歲卻還無法無天的女兒找個有用的人嫁了。二來呢,他承諾的股份,表面上是劃了出去,可實際一樣還是控制在自己手中。這套資本游戲基本是中國家族企業的發展模式。縱觀港、澳、臺的大家族企業莫不如此。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這位湯家大小姐的脾氣和稟性,無非是一個被老頭寵壞了21世紀版的“還珠格格”。當然,她比“還珠格格”的含金量要高,因為,盡管該小女子從未做過一筆生意,可她卻是這家族企業里的第三股東。當然嘍,精于成本核算的徐浩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自己辛辛苦苦在國企干了那么多年,說到底還是一個打工仔;而要真能把老總的獨生女搞定,公司將來的第一把交椅遲早還不是他的。于是,在老總的撮合下,他千方百計地討好湯小儀,他從各大名牌店給她訂購各種服裝和高級化妝品,請她吃飯、泡吧,打高爾夫,尤其是這半年,他可謂是鞍前馬后陪著小心。就這樣,“格格”迫于“家族利益”的需要,終于勉強同意了他的求婚。老頭聞之大喜,并在五星級酒店隆重地搞了一個豪華的訂婚晚宴。這天,到場的賓客多是公司的生意伙伴和在社會各路人馬,可萬萬沒想到,關鍵時刻,我們故事里的女主角湯小儀卻給老頭來了個釜底抽薪——
是這樣的:當老頭和徐浩都以為大功告成的當晚,湯小儀突然覺得眾人把她置身于這酒店的強光下是有用意的——她瞟著站在一旁、用寬大褲腳遮住半個高跟鞋的徐浩捫心自問:以她交過的男友,其身材和長相哪個不比他強?媽媽的,又不是在舊社會,她竟然要聽從父命和這個長相平平個子矮小的男人一輩子睡在一起?想自己平時在女人堆里是那樣地驕傲,眼下,這驕傲竟像針尖一樣,一點點挑著她心臟的薄膜。就這樣,還沒等接受眾人的祝酒,她就不管不顧溜出了大廳。
在門口,她讓酒店的服務員把她的車開過來。這是一輛紅色八缸的奧迪跑車,也是他老爹送她的結婚禮物。上了車,一腳油門,車便彈到了馬路上。接著,撥通了老情人余斌的手機。
“老伴,在哪呢?今晚怎么不見你?”她問。
余斌哼哼哈哈,倒是順便恭賀了她即將迎來有法律保護的性生活。
“哼,”她冷笑著:“我的性生活不勞你老人家操心。”接著她反問道:“那你性生活什么時候也受一下法律保護哇?哎,少廢話,趕緊把你那的女人打發走,我這就過去。”這是她一貫的老毛病了,一旦心情不爽,就去找“老伴”療傷。
湯小儀的車開得飛快,竟一氣連闖了兩個紅燈。轉眼間,車已駛到了余斌住的地方。
站在余斌門前,有那么幾秒鐘,她沒按鈴。想起幾年前,她和余斌熱戀時,她手里也曾有過這房子的鑰匙。一時,她喉頭發堵,覺得自己像是舊社會從大家族里逃婚出來的落魄小姐。
門一開,余斌像往常一樣,上前松垮垮地摟住了湯小儀的肩問:“什么事這么急,是不是你未婚夫的前媳婦找上門來啦?”說著,他頭一偏,禮節性地碰了碰湯小儀的臉頰。
哦,都過去好多年了,想當初,她是被朋友的朋友帶到余斌那去的。那年,她高考落榜,19歲,朋友介紹說,余斌是他們電視臺里最有女人緣的小生。當時,他也有30來歲了吧,這男人的魅力與其說是“帥”,還不如說是他嘴上的幽默和眉宇間的陰郁讓人分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從來都這樣,她認識他這么多年了,可他的臉,總讓她覺得有很多看不透的面。不過,也許就因為他變化無常,湯小儀當年才瘋狂地“愛”上他。之后,兩人演繹了男女間所有的事——哦,“所有”這個詞應該不包括對方,因為沒多久,余斌對她就沒溫度了。那陣子,她鬧過,還假裝離家出走,還一本正經地留下遺言說要去麗江的梅里雪山為愛殉情。沒用,大概這男人身上最吸引她的就是他對豪門的不屑吧,他后來干脆把房門的鎖也換了。為報復這男人,她故意“自殺式”地勾引了他最好的哥們,也是他們臺的一個攝像,這小伙子姓什么叫什么她記不住了,只記得他打扮得很“藝”,有一個頭皮發亮的光頭,再有就是她自各兒掏了2800塊錢在最貴的酒店開了個房……記得那天是凌晨2點,她跟光頭在床上折騰完了就立馬撥通了余斌的電話。但余斌不接招,他在電話里懶洋洋地叮囑她要注意采取安全防護措施……之后,她沒好意思再跟他見面。但第二年的夏天,她在一家茶室里又碰到了他,他跟一個梳著兒童頭的女孩在一起。老樣子,余斌就愛這一手,他就愛懷里摟著一個候選人,同時跟另一個候選人調情。那天也絕,湯小儀鉚足了勁,也想試試當著“兒童頭”跟他調情是種什么刺激,不想,那“兒童頭”不經事,只一個回合就敗下陣去了,她呢,卻仗著一瓶“路易13”和余斌恢復了來往。當然,這種由“路易十三”演變來的關系已發生了質的變化。怎么說呢,彼此相處的方式也不再是一對一的壟斷關系了,余斌總是有意無意地說,保不定他哪天一拍腦門就去西山出家當和尚了。就這樣,基于彼此不干涉對方私生活的默契,這幾年,兩人反倒成了什么都可以胡說八道、沒心沒肺的“老伴”。
見湯小儀那張化了妝的臉脂粉已龜裂,余斌拉了一條毛巾讓她先去洗把臉。
余斌的房子不大,但布置得很有品位,全是臟兮兮的老家具,都是從舊貨市場淘換來的。浴室沒裝門,只在門口放了一盆巨大的綠色植物做隔斷。湯小儀一進去,剛低頭,卻見門角處放著一雙粉艷艷的女式的絲織拖鞋;是粉綠色的,細而高的鞋跟有如標準的棺材釘,鞋面上還鑲著彩色的心形水鉆。湯小儀本能地轉過身對著浴室里的鏡子。唉,的確,與穿這雙鞋的狐貍精相反,她的特征可用三個字來概括:白。胖。高。頓時,她燙傷似地縮回了腳。
“怎么了?”余斌躺在沙發上,手里拿著遙控器,不停地對著電視按來按去。
“你里邊有一只蟑螂,我對這東西倒不是怕,只是惡心。”她提留著手上的毛巾說。
“蟑螂?”余斌狐疑地看了一眼浴室,似乎反應過來了。他打了個哈欠轉頭向著她問:“好點啦?想喝啤酒冰箱里自己拿。”
湯小儀拿了啤酒,神情沮喪地坐著發呆。
“來,給我。”他說。
“你這么好?”湯小儀幽怨地用眼角掃著他。
“唉,你看你指甲養這么長,只好我效力嘍。”
余斌把啤酒遞給她道:“噯,前媳婦,今兒不是你大喜的日子么,這種時候你就是再不賢惠也該傍一下你的準老公,說不定人家現在已經報警啦。”
她眼神直直地看著他:“換了你,你會去報警么?”
“不會,你知道的,我性冷淡。”
余斌聳聳肩,“找我有事?”他把話插開了,還順手開了音響,是美國的一首老歌“月亮河”。
湯小儀不語,只點了根煙,猛地,她閉著眼把煙頭一下摁在自己的手腕上。“哎喲”,她自己大叫一聲。
“嗨,胡鬧什么你——”余斌拉過她的手,夸張地往上面吹著氣說:“什么時候也學會搞行為藝術了?知道么,現在的行為藝術都已經發展到吃大糞和吃死嬰了,你老還是歇著吧;噯,別為一點破事就把自己搞得瘋瘋癲癲的;反正你又沒結過婚,結一次試試也無妨嘛。”
“你這輩子就從來沒真正愛過什么人么?”她帶著哭腔問。
“又來了,你是第一千零一個問我這種話的人。”余斌又打了個哈欠:“算啦,等哪天你老人家有心情了,前夫我保證給你介紹個精裝版的。”
有種說法:丈夫是平裝版,情人才是精裝版。余斌故意這么說,是想徹底讓湯小儀斷了對他的念想。
湯小儀豈能聽不明白?她反唇相譏:“好哇,我等著,既然是前夫要前媳婦投懷送抱,那當然得挑個比前夫身體好,長相也更酷的……”正當口,她的手機響了,一看,又是徐浩打來的。“我睡了。”說完,她不耐煩地關了機。
電視里正在放韓劇,一對假裝是小情人的中年男女在燈紅酒綠的大街上跟熱帶魚似地黏糊著。
“干脆我們去外邊喝,我請你喝‘芝華士’。”她起身坐到余斌的身邊。
“別,一會還有人找我。”
“估計又是未成年少女吧——”她譏諷道。
余斌笑了笑,不置可否。
哦,她何苦要巴巴地跑這來?雖然沒指望能在他這撈到點什么,可他的態度是如此薄涼;過去,在談情說愛時他們都說了些什么呵?過去是什么?過去是個屁。瞟著余斌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湯小儀的心比來的時候還空。她忽地站起身,忿忿抓過放在茶幾上的車鑰匙,招呼也不打就沖了出去。
二
如果不是因為“訂婚”這件事,“愛情”似乎還沒那么迫切。一個什么都不缺的女人,還沒轟轟烈烈愛過一場就不明不白下嫁了,湯小儀的感覺像是活在地獄里。
幾天下來,湯小儀發瘋一樣地找人吃飯。
第二天是周末,她和一幫女人坐在翠湖的“茴香酒吧”泡吧。一回事,女人們聚在一起,表面上裝得比親姐妹還熱乎,實際上,彼此內心里卻無時不刻地相互嫉妒、相互刺軟肋。平時,總還有人問她:“公主,你心里的白馬王子是誰呀?”可今兒是怎么啦,眾人都像是約好了的,一個個對她的“訂婚”都絕口不提,就像她的“婚姻”玷污了眾人的愛情。什么男人呵、感覺呵、愛呵、失戀呵……她們唧唧喳喳的議論令湯小儀如芒在背。
都凌晨一點多了,一幫人撐飽了肚皮還嚷嚷著要去卡拉OK。聯想到流行歌里的那些肉麻的感覺呀、味道呀,湯小儀便推說自己感冒要回家了。
到了家,反正是睡不著,她便在網上尋找“嘔吐”的目標。哦,在21世紀,網絡是溫情脈脈的咖啡館,也是摩肩接踵自由叫賣浪漫情懷的超級集市。在網上說什么不重要,關鍵是在這個虛擬的空間,只要她樂意“嘔吐”,就隨時能找到一堆可以盡情“嘔吐”的“垃圾桶”。
她以“傷心寶貝”的網名進了聊天室。
一個叫“百年孤獨”的網友晃過來給她打招呼:“寶貝,看來你我是家門啊。”
“你誰呀?”她敲著鍵盤道。
“我是百年孤獨,你是傷心寶貝,咱倆一看就是同盟。”對方回答道。
“得,這話你肯定跟一百個女人說過。”
“不奇怪,有一百個傷心女人就有一百種孤獨。”
“看來你很有經驗嘍?”
“彼此彼此。”
……
不知不覺,湯小儀把自己的“苦水”全倒了出來,包括她的家世。她父母早年的離異。被余斌拋棄的痛苦……快天亮了,對方問:“喂,你不覺得當地下工作者多沒勁呀,告訴我,在哪能見你?”
也太快了點,興許是網上殺手呢。湯小儀在開心地給他來了一個“飛吻”的圖像后就匆忙下了線。
然而,在電腦屏幕黑掉的那一剎那,她卻坐著發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百年孤獨”的“夾心蛋糕”簡直點中了她的命脈。想到徐浩,他平板一塊的談吐,卑微討好的小男人樣……余斌也沒勁,說得難聽點,這老男人蹭女人蹭得小腿上的毛都快磨光了……這一夜,湯小儀“百年孤獨”的“精華”弄得失眠了。
徐浩的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才中午12點,湯小儀還沒睡醒呢。徐浩說他在首飾店里已經看好了一顆0.5克拉的鉆戒,并要她馬上過去試戴。“喲,0.5克拉,夠大方的。”她帶著譏諷的口吻道。徐浩低聲下氣地解釋:“不是我買不起大的,是擔心你不安全,太大的鉆戒戴著危險。昨天晚報還登了一個被搶了金耳環的老太太,報上說她被劫匪捅了三刀,送到醫院就斷了氣……”“那你干脆買個保險柜得了。”湯小儀蠻橫地說。
現實中沒有的事興許在網上就能實現。事實上,也就第二天晚上,她跟“百年孤獨”聊了沒幾句就通了電話。
“百年孤獨”說,他的真名叫陸宇,大學畢業后成了一家合資銀行的職員。還說,隨時歡迎她到他們單位上去查戶口。
這以后,兩人經常發短信、煲電話粥。一天,她在網上看到一對年過六旬的老外在空中舉行跳傘婚禮的圖片,她隨即問:可不可以將來也送她一個這么浪漫的婚禮?
不必等到將來,也就一會,陸宇就在網上把一場完美的空中浪漫婚禮給復制出來了。與死水一潭的日子相比,這后工業制造出來的“愛”至少與“愛”挨得很近——只見孔雀藍的天空中全是紛紛揚揚灑落的玫瑰花瓣,中間是一條用星星鋪成的地毯,那纏繞在周圍的火燒云,拼貼出了“我愛你”三個大字;唔,向外翻涌的鮮花、五彩斑斕的星光,一對男女正熱烈地狂吻……接著,陸宇問她愿不愿意跟她去網上的婚姻登記處?有意思,兩個還沒正式見面的男女,轉眼間手拉手地去網上虛擬的婚姻登記處拿了結婚證。還在虛擬的撒哈拉大沙漠去做蜜月旅行。那“沙漠”上支起的帳篷就是他們的新房;畫面上,卡通模樣強壯的新郎還裸著黑毛毯一樣的胸脯,只見他豪情萬丈地將嬌媚的卡通新娘攔腰一抱,高高地拋向一張用玫瑰花搭起來的大床……
啊,多浪漫的愛情。湯小儀瘋狂地打出一行字:“哎,你在哪呢,我要馬上見你。”之后,她給他發過去一頭插著金翅膀的小豬仔(她是屬豬的),只見這金燦燦的小東西肚子朝天,期待著撫愛。
最終,她決定冒著“見光死”的危險,在陸宇指定的“諾亞方舟”與他見面。
“諾亞方舟”是臺灣人開的一個音樂吧,這的特色是24小時通宵營業。
“嗨。”站起來與她打招呼的是一個白面長身的男士。
湯小儀一眼向對方掃過去——天哪,要用適當的言詞來形容那頭頂一注穿透腳底的閃電、那四目相對的碰撞力,絕非是易事。他標準的V字型身段。地平線一樣的寬肩膀。梁家輝一樣的細長眼睛,石膏模型似的額頭。有句話說,看男人和女人長得漂不漂亮主要是看側面。唔,他的額頭、鼻子、下頜,這幾個關鍵點都連成了標準的高點,整張臉看上去就跟盜版DVD里的男明星差不多。更讓湯小儀傾心的是,他咄咄逼人的身高,與他渾身透出的那股子大膽、帶幾分玩世不恭的表情,簡直是標準紳士加壞男孩的混合體。換句話說,標準紳士太過于古板,而兼有壞男孩式的風趣,這種男人才更具征服性。剎那間,湯小儀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來——誰說女人不好色,對長相卓爾不群、秀色可餐的男人,女人照樣追腥逐臭。
“你是陸宇?可我覺得你長得太……太像電影里的……”她嘟囔著。
對方聳聳肩,指著他對面的椅子:“坐吧。”隨即又微笑著問:“你喜歡網球?”
湯小儀慌亂地點點頭:“我這星期已經缺了兩節課了,再不去,怕是要被教練罵了。哎,我的教練可是上屆全運會的冠軍呢。”她賣弄道。
“你一節課要付多少錢?”
“大概也就四百吧。”隨后,她還重點強調了她不光愛打網球,還愛讀書,比如眼下流行的余秋雨的散文,邁克爾#8226;波頓的重金屬搖滾。喔,說這些話時,她一直努力挺直著脊梁骨,因為,這類“很有品位”的獨白很能說明她的生活品位。
陸宇則相反,興許是仗著自己天生的資源優勢,他懶洋洋地窩在圈椅里,只用一種有點邪乎的口氣、更多是貶損自己的頑皮來跟她調侃著,話語間不時夾著些英文單詞和要命的英文短句。是這樣的,如今比較“時尚”的男女,倘若是用中文一字一句地把情話說出來會覺得不夠“小資”,而用夾雜著“鳥語”般的英文造出句來,意思雖然是一個樣,可無形中的那份高雅一下就躥上去了。
說英文,湯小儀根本不在行,可她不敢露怯。哦,她一邊凝神欣賞著這斷斷續續漂浮于耳邊的弱顫音,一邊悲哀地估摸著,如果僅僅憑自己的“天生劣質”,這約會肯定是見光死。
酒吧里,爆米花的機器突然發出“砰”的巨響,湯小儀這才找到了靈感。
“聽說很多‘同志’常來這找伴兒。”她用手中夾著的煙示意了一下。“喏,站在暴米花機器旁戴耳環的那個男的肯定是,我打賭。”
眼下,“同志”一詞是同性戀的代名詞,拿“同志”來說事,是湯小儀想故作驚人。果然,陸宇一下瞪大了眼問:“噢,你不是來這找同志的吧?”
“嘻嘻,你看我像同志么?哎,再來點什么喝的?”
“來黑啤再加點芥末好啦。”
“咦,應該是加沙拉醬吧?”她道。
“加沙拉醬是一般人的常規,我習慣加芥末。我建議你也試試,那味道喝起來比沙拉醬刺激。”
“噯,我發現你連喝東西都跟別人不一樣。”說著,湯小儀夸張地手托下巴,用半戲謔、半挑逗的眼神盯著對方。
“拜托,別搞得這么艷光四射好不好?本人天生膽小。”說著,他把一張CD推到她面前:“給,送你的。”
這是一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的CD,網上聊天時,湯小儀好像順嘴說過一下。天哪,這么有心的男人湯小儀應該是創世紀的第一次遇見。頓時,網上的虛擬的東西似乎與眼前的現實重疊了。更魔幻的是,陸宇一揚手,小舞臺上的樂手便開始演奏起“愛就一個字”的音樂。
“喜歡么?”陸宇抬起酒杯,眼睛壞笑著看著她。
啊,能如此營造浪漫氛圍的男人,湯小儀這輩子只在夢里見過。她用走形的聲音問:“你……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他湊上前小聲地說:“你不覺得你我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剎那間,四目相對,湯小儀的心、肺、呼吸、大腦都震蕩得厲害,還有什么比“緣分”這個詞能把兩人的前世今生連在一起的呢。
就在湯小儀走神時,陸宇不知什么時候已坐了過來,他用手臂從后面環著她。男人似乎從她一動不動的姿勢上得到了鼓勵。他歪著頭,把湯小儀的耳垂含在口中,用舌頭裹來裹去。據說,耳垂周圍是人體的一個性敏感區,但湯小儀對此有些畏手畏腳。陸宇在反復舔吸了一陣后發現這女人對他發出的“性號”沒反應,于是,無趣地收了口。
似有幾分不悅,他在又說了聲“對不起”之后就去了洗手間。一會,在湯小儀的顧盼中,他款步返回。桌上的啤酒、洋酒、零食還一大堆呢,但他在看了幾次手腕上的表后訕訕地道:“是不是累了?”
“哎,我們去蹦迪吧?”她巴巴地建議道。
他稍稍沉吟了一下:“改天,我明兒一早還上班。”見湯小儀嘟著嘴,他哄孩子似地拍著她的肩膀道:“再好的酒也不能一下喝完呀。”說完,他回頭去招呼服務生。
結賬時,湯小儀習慣性地掏出錢包。意外的是,陸宇很不高興地用手一擋:“不合適吧,還是來AA制比較好。”
湯小儀一怔,過去,和朋友在一起從來都是她埋單,這么看,陸宇果然與眾不同。
三
“一見鐘情”式的模式莫過于此。在一些好萊塢的電影里,那些對愛情已幻滅、不知情歸處的女人,往往不經意間又突然邂逅了人世間的“真愛”;于是,大無畏的女人們聽從內心的召喚,毅然脫下手上的訂婚戒指,直奔愛人的懷抱——差不多也是這樣,湯小儀只要一閉上眼睛,那美男子就固執地站在她的視網膜上。每每一想到她與他同住在一個城市,并且一起呼吸著同一時間的空氣,她竟不自覺地仰面朝天對著空中哈、哈地吸起氣來,就如同她吸進肺腑的氣也攜帶著他身上的氣息似的。有時,從窗外吹來的一陣微風,也像是從美男子唇齒間彈出來的鳥語般的弱顫音……
就在湯小儀斜靠在床頭想入非非之際,電話響了,又是徐浩,他說他就在她家門口。
徐浩是來催湯小儀一塊去領結婚證的。湯小儀先是不語,后大笑:“哎,說來聽聽,你究竟是愛我什么?”
徐浩一愣,但馬上像背教科書似地說:“愛……愛是不需要理由的……”
湯小儀不屑地撇撇嘴道:“噢,那你怎么沒去愛上四川的小保姆?”
受了搶白的徐浩臉色發青,他把帶去的水果往桌上一放說:“我晚上7點的飛機,你爸要我跟他去一趟海南,有個投資項目……”
她夸張地用手捂著耳朵,把目光轉向門的方向,意思要他趕緊走人。
沖他的背影,還有那被褲腳遮住的那雙半高跟的皮鞋,湯小儀想,她怎么能和這樣的人在床上躺一輩子?
但令湯小儀萬萬沒料到,自那天分手后,陸宇卻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玩“人間蒸發”了。
連著好幾天,他的電話一直關機。網上的留言簿也是空空地靜默著。哦,陸宇的人間蒸發簡直超出了她對“痛苦”的承受能力——是病了?被車撞了?或者,他是被她顯赫的家境嚇回去啦?不過,也正是對方的銷聲匿跡,才把她個性中的那股自以為是的瘋癲勁給引了出來。最后,她得出的結論是,勇敢的品質不光屬于男人,女人的消極等待從來都不會有出路。她一遍遍回憶他們交往的整個過程,也許,她不該過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她這個湯半城的女兒,對一些急于改變自己處境的男人來說是種誘惑,但對有檔次的男小資來說,興許就是屏障。連著幾天,她豈止是每天往他的信箱里發一封情書;有天夜里,她一邊對著電腦發出沉重的嘆息,一邊瘋狂地給他發出九百九十九個玫瑰圖標。但遺憾的是,心上人仍沒有回應。
中秋節這天,多日沒給她打電話的徐浩在電話里說他在海南出差回不來了。末了還說,他給她買了一串價值不菲的珍珠項鏈,湯小儀聽了,哼都懶得哼一聲就掛了線。
窗外一陣強風吹來,門窗發出沉悶響聲,響聲是那么地空洞,猶如她獨自呆在一個空蕩蕩的墳墓里。“墳墓”外的馬路上,人流熙熙攘攘,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總是被愛情拋棄,思前想后,她決定放下“公主”的架子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
走在街上,大概是因為太焦慮,不長的一段路,她竟上了好幾回廁所。
他在。抬頭見到她,陸宇懶洋洋地站起來沖她點點頭:“嗨——”
“我還以為你被外星人劫持了哩。”她氣呼呼地問。
“你還好吧?”他搭訕著。
“好?好個逑。”意識到自己說話太粗野,她緩和道:“哎,你干嘛躲著我?”
“我,沒有哇。”他解釋說:“最近行里讓我去培訓,我忙得頭都大了。”
湯小儀輕蔑地哼了一聲:“哼,是想當勞模不成……”
他冷笑:“大小姐,我可比不了你,我得小心伺候好自己的飯碗。”
她聽出來了,他失蹤的原因果然跟她猜的差不多。
“看到我給你發的電子郵件嗎?”她又問。
他把話岔開了:“今兒怎么有空?”
“人……人家想你了嘛。都那么多天了,也不來個電話。”她撅著嘴,一副小女人受了委屈的樣。
“我不跟你說了。”他掃了一眼柜臺上等著的人:“下了班我給你電話。”
“晚上你有約會嗎?今天是中秋節。”
他不置可否。
“咳,我不管你,晚上我們一塊吃飯。給,這是我的地址。”沒給對方回嘴的余地,她把準備好的紙條放在柜臺上。
看著湯小儀頭上那團紅褐色的“肉松”,陸宇琢磨著,堂堂地產界大亨的千斤,真會屁顛屁顛地跑來找他?不過,以他多年來馳騁情場的經驗來判斷,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女人不是個天使就是個淫婦。
湯小儀住的是一幢兩層小樓的獨立別墅。房子足有400多平米,還不算前后兩個花園和院子里的兩個車庫。如今,房子和汽車不僅是住所和交通工具,它是人們眼中的身份、價值。前面的花園很氣派,配有木椅、秋千、假石山和品種繁多的花草,后面的花園修了一個玻璃房,里邊是一堆健身器材。早年,她和爺爺奶奶就住這,后來,兩位老人過世了,這房子就成了她的獨立王國。平時,她自己住在樓上,其余的房間基本空著。
晚上8點左右,陸宇摁響了她家的門鈴。他換了一身黑色休閑滑雪衫,戴著墨鏡,手上拿著一束火紅的玫瑰,推門而入時猶如中東的恐怖分子。
一進門,他一腳踩在她家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頓時,上面留下兩個黑乎乎的腳印。對他的不拘小節,湯小儀反而覺得這才是男人味,她一向最討厭那種一到了她家就縮手縮腳的男人。
嚯,一樓的客廳全是白、金兩色的裝飾,一圈環狀的大紅色沙發包圍著透明的水晶茶具,沙發的后墻邊,立著一面墻那么大的魚缸,與之相呼應的是一架臥式白色鋼琴。
湯小儀穿一件肩展很寬的大花連衣裙,想必是用來修飾她過于肥碩的體型。她接過花故意問:“怎么沒帶你太太一塊來?”
陸宇一笑:“我敢嗎,假如我帶太太來,估計你們倆已經決斗上了。”
湯小儀的心“咯噔”一下,幾乎沉到肚臍眼下方。
“你會彈這玩意?”陸宇摸了摸鋼琴問。
“會一點,是小時候我媽逼的。你想不想參觀一下我的房子?”湯小儀問。
和一樓的風格不同,二樓的裝飾全是古色古香的紅木家什。主臥室就更奢華了,一張放在正中的大床足夠4個人睡,外面有一個巨大的露臺。陸宇想,這露臺的面積也比自己和朋友租住的房子大。
參觀完房子后,陸宇問:“不可能吧,這么大房子就你一個人住,你家人不跟你住一起?”
“嘿,我爸那老風流,我要跟他住一起還不嫌我礙他的事。”
“你一個人住也太過分了。”陸宇叫了起來。
“嘻嘻,你有意見?”
“不敢,只是有點兒小小的憤怒。唉,有錢人活得是沒道理,難怪你說話這么張牙舞爪。”
“那你們一家三口是住哪呵?”她把“一家三口”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不好意思,如今本人還是光棍一條。我和一同事在單位旁合租了一套房,只是這家伙太煩人,沒事就愛躺在床上亂叫,我們銀行里那些凡是有點姿色的女職員都被他叫遍了。一會叫琪琪呀,一會又叫青青呀,弄得我差點也變成色情狂……”
“那你的女朋友……”
陸宇上前一把摟過她說:“咳,你們女人怎么都這樣,我要有女朋友還來找你?”不容分說,他一低頭,那搭在她后腰上的手又一使勁,吻便落了下來。
湯小儀那個開心喲,她像小蜜蜂一樣地跑進廚房里做這做那,陸宇呢,也不干坐著,就像是剛下班回家的“老公”,他隨意斜靠在飯廳的門框上,邊抽煙邊東拉西扯地聊這聊那。湯小儀第一次覺得,多年來一直冷清的廚房似乎突然變成了人生最溫馨可意的地方。
據說,男女間最曖昧的調情手段就是通過餐飲。反正,這頓馬拉松式的晚餐,她共動用了11種酒,7個國家的咖啡,還使出了很煽情的那首潘美辰的老歌“給我一個家……”爾后是懷著幾分浪漫的幻覺去露臺上找感覺。
夜空中,又大又白的月亮在湯小儀的瞳孔中擁擠著、破裂著。陸宇晃著手中的白蘭地直接問:“你和男人上過床么?”
她咽了下口水,本想裝得純潔些,可又想,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傳統。最后她老老實實將她和余斌的事說了。說到余斌的絕情,她連聲哀嘆,淚眼盈盈,陸宇也不哄她,只把嘴唇一點點湊上來。上帝,他是在用自己的舌頭當紙巾使啊!這么會愛的男人真乃驚心動魄。“想不想聽聽我的經驗?”他問。湯小儀不說話,只用熱吻去回報他。
“有的人一輩子都在講同一個故事,一遍、兩遍、無數遍,講得沒完沒了;其實,你反過來想,如果這世界不大于兩個人,那人不白活了?”
他可真會替她下臺階。湯小儀破涕為笑:“我,我還怕你……哎,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說。”
“你永遠別騙我,永遠在第一時間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那我現在就在第一時間可以告訴你——”他抱住她,用嘴唇蹭著她的耳垂說:“我想和你做愛,上次在酒吧一見你……”
漂亮男人的臉蛋再配上江洋大盜式的直率,這魔力遠比瓊瑤小說里的多情公子在月光下吐出半口肺結核的血更具征服性。也怪,陸宇的“下流要求”不僅沒讓湯小儀憤怒,相反,她覺得這才是她“生命的激情”。
他湊在她耳根邊道:“你皮膚好白好細喲。” 突然,他放開她道:“是我幫你,還是你自己脫?”
她懵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不喜歡勉強別人……”
“在,在這?”
就在露臺上?他還要她自己脫?恐怕少有女人這么賤的。她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見陸宇已經低頭給自己小弟弟穿“襪子”了,是他來的時候就準備好放在口袋里的?到了這一步不能再猶豫了;要么閉上眼豁出去,要么讓脫得一絲不掛的他惱羞成怒負氣離去……不,不,愛情就是冒險,她干嘛不試試……
完事后,陸宇只一個勁地嘟囔著:“快,快,那東西漏了……”
猛地,湯小儀瞥見了大煞風景的一幕:他腳上居然還穿著襪子!一個口口聲聲講格調和品位的“小資”居然會滿不在乎地穿著襪子跟女人做愛,這就像是彩色電影突然褪了色。她本能地用手捂著眼睛,心里一陣發酸。回想和余斌在一起,余斌至少會事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凈凈,還有,他還會在事后用手在她乳房上長久地長久地劃著圓圈……
四
美男子就像一個自由落體,毫不費勁地滑入了她的生活,其過程簡單得就像牛頓的地心吸引力。
剛開始時,兩人對“性福”都比較狂熱。每次一運動完,湯小儀就迫不及待地趴在他胸口上問:“噯,你什么感覺?”也就不到一個月,陸宇對運動生涯的總結基本呈三段式變化:第一步是贊美詩,他開著玩笑問是不是想再來一次。之后是詠嘆調,他懶洋洋地抱怨說他這陣子腎虧的厲害。再后來被問煩了就翻下身去,用脊背沖著她道:“你煩不煩?”看著男人背上凸凹扭曲的肌肉,湯小儀想起了余斌的經典格言:他說,一個男人的睡相往往代表他在現實中的狀態。之后,她不再問了,因為這第三段的變化來得太快,“愛的激情”似乎已蛻變成了不冷不熱的“夫妻生活”。
想干就干的自由,表面上是一種超穩定的結構,但實質上卻缺乏后續手段。更危險的是,美男子的手機總是響得她心驚肉跳。也不用豎著耳朵去聽,她都能聽出電話大多是女人打來的。要命的是,陸宇從不遮遮掩掩,所謂“西方式的直率”嘛。為此,她還必須做出一副大度的樣子,畢竟,她是“大資”,她總不能比“小資”還沒肚量吧。一次,陸宇接了電話后坦率地告訴她,他晚上不和她吃飯了。約他的是他十年前的同窗女友。唉,真是報應,明明是和她睡在一起,卻還惦記著他十年前的老情人,
就在陸宇與他十年前的老情人幽會時,湯小儀算是徹底想明白了:同居的自由被現代人吹得天花亂墜,但到頭來吃虧上當的還是女人。而婚姻就不一樣啦,雖說比較老套,可就好比飛得再高的風箏,女人手里總能踏踏實實地抓著那根線,她打定主意等他回來就攤牌。
已凌晨2點了,湯小儀郁悶地看著電視在等他。電視里,一個長得像超級肉彈似的中年女人在大談女性主義;聽她的宏論,湯小儀只得出一個結論:只有長得奇丑、沒男人愛的女人才會一不小心就成了只會說自來話的超級“怨婦”。想到自己會不會某一天也落到這樣的處境,她哆嗦了一下。
終于,聽到陸宇上樓了。等他洗了澡,嘴上銜著煙走過來時,湯小儀躺著也不挪窩,只抬眼問:“你把我這當旅館哇?”
“別沒事找事,睡吧,我累了。”
她話中有話地譏諷道:“不是就去吃個飯么,也會累成這樣?”
陸宇摸了摸她的頭:“喔,生氣啦,”說著,他調皮地抓過她扔在凳子上的白色吊帶背心,當白旗一樣地在頭頂上搖晃著說:“好啦,我投降了成不成?”
本想發火的湯小儀給他逗笑了,陸宇又晃著白旗湊到她跟前說:“本小生現在就來伺候伺候你老人家,來,用這個把眼睛蒙上。”
“干嘛?”
“嘿,你不就想干這個嘛。快,把眼睛蒙上。” 他一邊解褲帶,一邊朝床邊走來。
“干這個。”也太赤裸裸了。想必,又是從毛片上學來的花活吧。
……
事畢,眼睛還蒙在頭上湯小儀氣喘吁吁地說,她不想再這么跟他耗下去了,她想要個家,一個真正的家。
“你說結婚?”陸宇問。
“我們現在和那些結了婚的人也沒什么不同,還不是吃住都在一起。”
陸宇沒表態。
“喂,不愿意呀?”湯小儀扯下眼罩問。
陸宇點了一支煙抽了幾口解釋說:他不是不愿結婚,是覺得他沒這個條件。因為他沒有顯赫的老爸,也沒房子、沒汽車、沒大把的票子……湯小儀一聽,急忙嬌嗔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傻呀,我什么都不要,這輩子你只要你愛我一個人。”
“嗬,要對我實行獨裁統治呀——”陸宇以他一貫的方式調侃著,然后從放在床頭柜的花瓶里抽出一枝花,他噌的跳下床,光著屁股單膝跪下,還拉過湯小儀的手吻著她的手背說:“我陸宇鄭重請求,你愿當我的女人嗎?”
“嘻嘻,再說一遍——”
陸宇又重復了一遍。
“以后不許你像剛才那樣,不然我會被你弄死的。”湯小儀聲音嗲嗲地吻著他道。
猶如一場輕喜劇,湯小儀的愛總算是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接下來的問題是怎么把徐浩打發掉?想來想去,湯小儀決定盡快向他攤牌。于是,一天中午,她約徐浩在公司旁的一家飯館吃飯。也不拐彎抹角,她只把結果通知了他。在整個過程中,徐浩始終繃著臉一言不發,當他把第3個煙蒂掐滅時,湯小儀才傲慢地抬著下巴說:“等等,把這個帶上。”說著,她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推了過去。
“是什么?”徐浩問。
“算我的一點道歉費吧。”她回避著他咄咄的目光。
打開信封,徐浩見里邊是張支票。“嚯,跟你爸學的吧。不好意思,我這人從不往女人手里拿錢,我只掙我該得的那份。”說罷,他把信封扔回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把徐浩打發走,湯小儀就馬不停蹄地催陸宇去領了結婚證。從街道辦事處出來,她壯起膽帶著陸宇去辦公室見父親。她先見老頭,老頭也見了陸宇。老頭只問了陸宇一句話:“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陸宇侃侃而談:說自己的父母雖然只是普通工人,可他打小就是班上的學習委員,還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大學,爾后又考進這家銀行。說順嘴了,還對自己的遠大抱負作了重點描述,他說他現在每天除了上班還自修MBA課程。
老頭可不知道什么是MBA,他粗暴地打斷他:“少跟我放洋屁。你說,你有什么資格娶我女兒?”
“我……我們是真心相愛。”陸宇低聲嘟囔著。
“就這。”老頭冷笑著盯著他。
“我……”陸宇起初咬著下嘴唇不吭聲,最后來了個怒顏沖冠,一昂首,大步摔門走了出去。
門剛一響,老頭就“蹭”地站起來沖到湯小儀跟前說:“哼,就他這貨色還想進我湯家的門,做夢!”
“可我已經跟他領了結婚證了,婚禮就在下星期三舉行。”
“你……”老頭氣得話都說不出。“去,你去把他給我叫進來,我這就告訴他,他休想從我這拿到一分錢的嫁妝!”之后,老爺子耐下性子,無非是想說服女兒要為公司的利益著想,言下之意就是指眼下公司離不開徐浩。而湯小儀呢,整個視金錢為糞土的姿態,她還專往老頭的痛處捅:“你有什么資格管我,你自己三天兩頭換女人,你連小保姆都上,你什么時候考慮過我做女兒的感受……反正你同意不同意都這話,我這輩子就跟他了,我愛他,有本事你現在就把我殺了。”
老頭氣咻咻地指著大門:“滾!”
喔唷,似乎是父親的反對才讓她覺得這份“愛情”來得珍貴。見等在門外的陸宇一副忿忿然的模樣,她寬慰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說:“別生氣啦,反正你娶的又不是他。”
陸宇一扭頭:“生氣?我哪敢呀,我們窮人是逆來順受慣了,不像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連養的寵物也要講究血統……”
“咳,咳,想搞階級斗爭不成?”
事實上,湯小儀高興著呢,陸宇對有錢人的憤怒在她耳朵里激起的是另一種效果,盡管話說得有些刺耳,可美男子要真是意識到自己出身的卑微和財富的局限性,并能老老實實對她一輩子感恩戴德,那豈不是件大好事?當天下午,湯小儀干脆把公司里幾個跟她玩得好的女孩們都請到了西餐廳,目的就是要向她們隆重推出她的未婚夫。喔唷,飯桌上,她刻意向女孩們渲染她對陸宇的愛情是多么脫俗,她老父的反對從她嘴里說出來不像是障礙,倒像是當今這物欲橫流的世界里稀有的愛情傳奇。
五
帶著這份心思,在婚禮的頭幾天,湯小儀絞盡腦汁地想送陸宇一件能表達她這份心意的愛情信物。什么車呵、手表呵、鉆戒呵都太俗,她找啊找,好像這世上的稀罕之物都太物質化。物質這東西是會磨損的,人世間什么東西才是永恒的呢?突然,她紋在胳膊上的黑蜘蛛提醒了她,她眼睛一亮,對,她要把愛人的名字和愛的誓言都永遠地刻在皮膚上!他要讓陸宇為她這份永遠也磨損不掉的愛刻骨銘心!想想看,新婚之夜,當這刻著他名字的愛的禮物伴隨著她裸露的身軀呈現在他面前時,她仿佛聽到了愛人那激情萬丈的心跳聲……
到了美容院,她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文身師傅善意地提醒她:“小姐,你可要想好,這圖案一旦紋上去就很難更改。我接待過的其他顧客一般都喜歡把先生的名字分別紋在身體的其他部位,再做些裝飾,這樣能夠避免你們將來萬一發生問題,也不至于……”
湯小儀不耐煩地道:“沒有萬一,就是將來我死了,我也要帶著它進火葬場。”
紋身師傅被她嚇了一跳:“哦……是不是你男朋友出什么意外了?”
湯小儀撲哧笑了:“咳,你以為我在自己身上刻墓碑呀,我們馬上就要結婚啦,你就照我的話做,我要你刻在這,”她指著左邊心臟附近的位置說:“喏,在這,你給我刻上:‘陸宇,我愛你,一生一世。’字體要用繁寫體,不能太小,好啦,快點。”
“還要不要做點其他裝飾?”師傅問。
湯小儀想了想:“也行,把字排成心形圖案,不過,字要盡量大。”
沒辦法,因為心臟附近的位置不夠尺寸,她只好舍棄了“美”的追求,轉而選擇了像橫匾一樣,既醒目又嚇人的形式。
當針頭一下下地刺在她身上時,盡管她被扎得滿頭大汗,可她覺得這一壯舉足以讓亙古的石頭都開出花來。
結婚這天,雙方家長都沒到場。湯小儀這頭就不用說了,至于陸宇,也怕他那老工人的父母在這場合出洋相。可不,雖說陸宇生長在普通的工人家庭,也沒留過洋,可他在大學時就自稱是全盤西化的“受害者”,所以,他的愛好全是所謂的“小資”那一套。對這場婚禮,他也花了不少心思。在她眼中,什么穿婚紗啦、坐花車啦,他一概嗤之以鼻,并視為國人的粗鄙。他一心想要的效果,絕對是比假洋鬼子還“酷”的效果。
兩人選來選去,最后是照搬一對法裔中國人在昆明搞的“21點客廳舞會”的玩法。原版是這樣的:即,主人夫妻經營的是一個郊外的“度假村”。這里,過去曾是一家單位的農場,每逢周末9點,這對夫妻都會在他們承包的所謂的“莊園”里舉行一個party,而每一個到這來的成員都假裝是被宴請的客人。來人呢,大多是這的會員,來的時候必須給自己選出的舞伴準備一件小禮物。接下來,等賓客到齊,這對夫妻就以打開香檳作為開場,然后是相互自我介紹,并開始找感覺。事實上,這也是這對夫婦的賺錢方法,這的酒水和小吃都貴得出奇,湯小儀自己也就去過一、兩回。
將原有的版本稍加改動,也是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惟一不同的是將那對夫婦改為他們自己。對這個創意,湯小儀很是興奮。是呀,這別出心裁的婚禮恐怕在昆明市也找不出第二個,還有什么比這婚禮更時尚、更驚世駭俗的呢?
“莊園”的外觀看起來破敗不堪,但里邊則另有一番天地。大廳的造型有點像個大酒窖,大概能容納一百多人。里邊空間很矮,四周擺放著用來作裝飾的葡萄酒桶。在正前方有個小舞池,中間是一溜鋪著白桌布的木頭長桌。仔細打量,這的陳設的確有點法國鄉村風格的味道。但最有特色的要數一個大壁爐,在它的上方掛著一幅狗肖像,那是一條嘴里流著口水、滿臉上布滿皺紋的沙皮狗,只見它穿著一件紅藍相間的花格子背心,上面還打有顯眼的法國貴族標記。更絕的是,它那虎視眈眈、吧嗒著濃濃唾液的大嘴竟穩穩地斜叼住了半截冒煙的雪茄。
來人一致認為,在今晚的著裝評比中,最“酷”的明星不是新郎新娘,是這條流著口水的沙皮狗。
哦,置身于其中的湯小儀真有點像是在拍電影——
小舞池里,樂隊正在演奏。音符之狂熱,似乎是驟然降臨的暴雨把古老時代的幽靈們從云端里沖刷了出來。而周圍,那桌子上插在冰桶里的香檳,乍一看,那瓶身簡直像一個插在冰桶里的巨大陽具……這是一個多么富于煽動性的場景啊,等一對新人一亮相,開香檳時震耳的響聲是大家開始瘋狂放縱的信號——
還沒等湯小儀完全定下神來,司儀已鬧哄哄地要她說說對婚姻的感受。
只見她扭扭捏捏地擁著身邊的新郎說:“很簡單,一個人過日子就像是只有一條腿,而婚姻帶給我的是另一條腿,現在,我的兩條腿都找齊了,我要用它走完我們的一生。”這其實是從一個韓國電視劇里下載來的臺詞,但她覺得這段話顯得比較有檔次的。遺憾的是,她的表白似乎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喂,新娘子,你這話怎么聽著像是婦聯主任在做報告哇。”下邊的人調侃道。
“對,不要虛的,給我們來點看得見摸得著的。”眾人附和道。
湯小儀一愣,情急之下,猛然想起刻在身上的文身。想必,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能亮出比這更看得見摸得著的愛情了。于是,她走到臺前,站到聚光燈下,呼啦一下把衣領扯到左肩膀以下的位置說:“看,我把我先生的名字都刻在這了,旁邊刻的是我對愛情的誓言,這總不是虛的了吧?”
興許是她這舉動太出格,大廳里頓時鴉雀無聲。之后是大家爭先恐后湊到臺前。哦,那橫匾一樣的文身在燈光下果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咂嘴聲、噓聲、口哨聲,最讓她驕傲的是女賓們從驚愕到忿忿然的表情……這一切都讓她為自己的壯舉自豪。再回頭去看陸宇,他臉漲得通紅。唔,肯定是這效果太震撼了,只見新郎倌瞠目結舌地張著嘴看著她,哈哈,沒錯,全世界的女人恐怕還沒這么干過,這舉動,足夠他們進墳墓時還回味無窮。
幾分鐘后,這場由她引起的喧嘩漸漸平息了下來。很快,大家又恢復了懶懶散散喝酒聊天的秩序。
終于,渾身不自在的陸宇瞅了機會對湯小儀低聲地說:“你瘋了是不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你是成心想讓我在朋友面前下不來臺呀?”
“嘻嘻,你沒見男同胞們都快嫉妒死你了。”她興奮地沖他做了個鬼臉。
“喂,小兩口嘀咕啥呢,過來,過來,新郎倌,跟大伙說說,你怎么一夜之間就成羅密歐了。不得了,被女人愛到這程度,真乃做鬼也風流哇……”說話的是陸宇的朋友馬星,他是陸宇的部門經理,這個所謂的“海歸”人士,有一頭波浪型的長發,略微發福的身材,一身粉藍色的休閑裝。
見陸宇一臉的不自在,他接著道:“套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一句話說,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我的語錄是,一個人談一次戀愛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跟一個人談戀愛……”
對此人,湯小儀早有耳聞:據說他雙親如今還在他家鄉的小鎮上擺地攤賣瓜子。而他自己早年不僅考上了大學,讀的還是法語,后來是以一個農民后生的“善良、淳樸”把學院里的女老外發展成了他老婆。就這樣,80年代初他去了法國,一年后,又離了婚。接著,又隨一個年齡足以做他媽的美國女富婆去紐約的江湖上歷練過十來個年頭。聽說,好不容易熬到美國富婆出車禍死了,他卻沒揀到什么便宜;他只繼承了那老太婆留下的一個小鐵盒,里邊裝著他當年寫給女富婆的幾十封情書和她精心保留的幾朵干枯的玫瑰。之后,兩手空空的他再次回到華爾街,還好,他靠炒網絡股發了一筆橫財。再之后,90年代末,隨著香港的回歸他也回歸了。所以,這老兄不僅能用法語隨口誦出歐洲文學大師們的經典片段,而且還能講一口漂亮的、夾雜著曼哈頓街頭俚語的美式英語。
陸宇對馬星崇拜備至,他說,這位仁兄算得上是21世紀的當代英雄。在情場上,馬星絕對是法蘭西傳統的繼承者,而在生意場上,他的每個細胞都是美國實用主義精髓的再現。一句話,這二者的完美結合構成了眾人公認的馬氏風格。
馬星與陸宇經常粘在一起,兩人在社交場上都非常計較自己在女孩眼里的回頭率。但今天不比往常,所以陸宇只聳了聳肩說:“行了,你就別拿我說事了,兄弟我早洗心革面啦……”
“咳,諸位都聽見啦,奇跡每天都在發生,但愿我也能一覺醒來,讓昨天的唐璜騎士洗心革面,讓今天的我凈化成一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誰是柳下惠?”眾人問。
“喔,中國男人的楷模你們都不知道?這么說吧,此人在歷史上以坐懷不亂名垂千古,他可是中國好女人心中的紀念碑。”
馬星的話音剛落,人群中就迸發出一陣哄笑。
馬星做了一個制止眾人喧嘩的手勢,他瞇著眼抬頭看著陸宇道:“不過,說實話,新娘子今天的壯舉讓我像是回到了中世紀。哎,陸兄,你的愛情可真夠高尚的。”
陸宇一擺手:“無所謂高尚不高尚,人之初,性本亂嘛。”
“好,人之初,性本亂,這話聽著基本有那么點21世紀的誠實。不過,新郎倌,我有個疑問……”
沒等馬星說完,陸宇立即制止道:“你就別老算計我了。哎,諸位,以馬兄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記錄,還是由他來給我們講講他當年征戰歐美情場的心得,大家意下如何?”說著,他朝馬星頻頻使眼色,仿佛是在向好友告饒。
一鳥引來百鳥鳴。人們湊趣地把手中的杯盤敲得叮當響。
馬星會意地笑了笑,像是深深理解了好友的苦衷。于是,他像個演說家似地清了清嗓子道:
“怎么說呢,美國和歐洲,我覺得還是歐洲人比美國人有品味。美國人給我的印象是永遠也長不大,終其一生也無非是制造幾起無傷大雅的桃色事件了事。比如這陣鬧得臭哄哄的克林頓總統和萊溫斯基,聽來聽去,他們除了床上那點花活就沒什么可圈可點的地方了。而歐洲人就不一樣啦,在英國,全世界都知道有個愛美人勝于愛江山的溫沙公爵。意大利人就更會玩了,名聞遐邇的卡薩諾瓦迄今也還是全世界男人的一個白日夢。據統計,他搞過妞其年齡跨度和品種之豐富迄今還沒人超過他。說到我的第二所學校巴黎,嘿,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女尊男卑呢,什么走路呵、吃飯呵,一律是女士優先,說真是,法國男人的紳士風度令我等這種封建余孽難以接受。不過,有一天我忽然發現一件怪事,這個國家的教堂和妓院居然是建在一條街上,彼此相隔不過幾十米……
“馬兄,全球性的報告就免了,還是來點感性的。”眾人囔囔。
馬星撇了撇嘴:“哦,感性是理性之母。要說感性,我的方法很簡單,如果碰到感覺還可以的,我就請她喝紅酒,而如果是碰到那種只想放縱蹦迪的,就給她買杯啤酒。當然,要是有幸碰上難得一見的美人,我就給她上一瓶貨真價實的法國‘波爾多’。喔,法蘭西的‘波爾多’再配上我這中西雜交的優良品種,嘿,想要什么樣的浪漫都不難……”
“嗨、嗨,別老拿份了成不成,就說說你最近又有什么故事?”
“故事談不上,充其量是一個肥皂劇的小片斷。”
“得,揀要緊的說。”眾人又敲了一通杯盤。
馬星回憶似地閉下眼瞼:“喔,前一陣我在酒吧碰到一女孩,怎么說呢,這妞坐的位置挺招引人的,孤零零地臨窗而坐,相貌、神態都有點像日本電影《追捕》里的真尤美……”
“哈哈,我都聽過不止一百遍啦。”陸宇揭底道。
“嘿,能重復一百遍的東西絕對是經典。前蘇聯偉大的戲劇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過一句最經典的話,他說,有一百個導演,舞臺上就有一百個沙士比亞……”
“打住,都什么時候的老黃歷了,還沙士比亞呢。別兜圈子,說實質——”
馬星輕蔑地一擺手:“咳,不就是給她買杯紅酒再賣弄幾句洋文嘛。這妞大概覺得我挺有文化的……唔,沒想到人家80版的人是比我們這些文革版的人膽子大,人家直截了當地問,是去酒店還是去你家?”
“小子,你艷福不淺嘛。”眾人鼓噪道。
馬星一擺手道:“什么艷福,歷史上最著名的頭號情圣唐璜就警告過我們,他說:男人,可悲的動物,一個不小心就把身邊的女人統統由‘艷婦’變成了‘怨婦’。我覺得,老情圣的至理名言值得我等高度重視……”
……
什么污七八糟,湯小儀忍不住道:“哼,你還中西雜交呢,你小心得艾滋病。”她恨恨地瞪了馬星一眼。
“喲嗬,聽新娘子的意思我是不是該去教堂懺悔啦?”馬星兩手一攤,很頑皮地沖她眨眨眼。
陸宇臉上掛不住了,他拽了一下湯小儀低聲的說:“識相點,少出洋相。”湯小儀從陸宇手的力量能測量得出,他要她閉嘴。
……
回想起來,這婚禮留在湯小儀記憶里的無非是一場混亂的鬧劇。快凌晨3點,客人們才逐漸散去。坐在回來的車上,湯小儀在路邊吐了幾次,一回到家,她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被陸宇一把推進了洗澡間。也許吧,在水花四濺的噴頭下,他和她做愛了?是躺在冰冷的地磚上?還是在浴缸邊上?這新婚之夜怎么平淡得連想都想不起來,只隱隱記得當新婚丈夫試圖把她從浴室里推出來時,她又吐了他一身……
醒來,頭痛、惡心,她想讓陸宇給她沖杯茶,但半邊床是空的。末了,湯小儀只好自己搖搖晃晃地下床去拿杯子。咦,見書房的燈還亮著,她悄悄進去一看,見陸宇正窩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在手提電腦前上網呢。
六
都說剛結婚的小夫妻喜歡呆在家里享受兩人世界,可湯小儀的財富已提前教會了陸宇去享受當下有錢人的時尚。可不,他現在喜歡去的地方都是什么成功人士俱樂部啦,還有時髦的野外滑翔啦等等……無疑,這些小圈子是當今的中國最著意制造浪漫幻覺的“集中營”。不過,去這些地方,光一張會員卡就得好幾十萬呢。
是啊,物質上的發跡也必然會伴隨著情欲上的發跡。在這些由財富打造出來的窩子里,到處都充滿了各種隨機性的艷遇。哦,每每有佳人回眸,作為紳士的陸宇必然大大方方地向對方投去含情脈脈的微笑,就仿佛女人曖昧的挑釁,才愈發激出了他天性中勇于冒險的個性。漸漸地,隨著他情場功力的見長,他的話就說得越來越離譜了。他說,古典式的“愛”就好比是大老婆,大老婆嘛是用來裝門面的,她盡可在人前把小腰挺得直直的,并一味去端足她名媛淑女的架子,可大多數男人最寵愛的還是風情萬種的小老婆……
如同是當眾挨了一耳光,湯小儀氣得臉色發青。哦,每每站在鏡子前,看著長相平平的自己,她就不由得泄了氣。如今,她精心營造出來的一切已成了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她得時刻提防著那些在他身邊轉悠的女人;另一方面,為了虛榮,她還得常常把自己買的首飾說成是陸宇送的……湯小儀窩心的還不止這個,除了情感上的擔驚受怕,經濟上的灰色現實也在不覺中襲來——
這么說吧,因為崇尚高品位的生活質量,陸宇很快就養成了一擲千金的“貴族”習氣。現在的他,吃穿用具一概都只用進口名牌的,和成功人士們在一起打牌,也從不屑于用計算器去計算紙上數字的輸贏。他出手時那份所向披靡、一擲千金的豪氣,使得那些號稱擁有千萬家私的新貴們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無奈,湯小儀只好隔三差五地去公司支錢,有幾次,主管財務的老李竟然躲著不見。這事,湯小儀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一堂堂的億萬富翁的千斤,豈能在這種小細節上露怯?
但問題不在于此,隨著陸宇“第一紳士”知名度的升溫,他早已不滿足于表面的富庶了。與那些在商場上縱橫的成功人士相比,他的身份不就是一個寒酸的銀行小職員么。于是,他常在湯小儀面前念叨說,現當代的婚姻不應該只滿足于一般大眾過小日子的模式,當今的社會,婚姻是軟件和硬件的合理組合,搭配好了,才能使財富成幾何形式增長。他還向她指點道:你家龐大的企業已受制于你父親知識層面的局限,一句話,這公司必須引進新的機制,新的管理人才……
軟件也好,人才也好,對陸宇的弦外之音,湯小儀不是聽不出。但她裝傻,她還沒傻到把自己的優勢地位喪失掉的份上。
陸宇見湯小儀對他的知識經濟學不感興趣,無奈,只好換了種方法,他要么在她面前長吁短嘆,要么就是每隔幾天,他狂熱的頭腦便會生出一些新的發財計劃——比如他說,他如果有本錢的話早辭職去邊境淘金了;要是能在那開一間貿易公司,他一夜之間就能暴富。看湯小儀還是不接招,他又建議她,不如把她在公司的股份轉賣了,然后用這錢成立“我們”自己的公司,或是由他來幫她進行期貨投資……湯小儀心知肚明,要保住她的婚姻,物質是基礎,這就好比一個有錢的貴婦,她可以把無窮無盡愛傾注在自己的寵物身上,但這種愛是不允許她去解開套在狗脖子上的繩索的。
無奈,陸宇在反復試探了幾次后也一改奴顏卑屈之態,他常常無緣無故地沖湯小儀發火,于是,什么情啊、愛啊像斷了線的風箏,湯小儀有了一種什么也抓不住的茫然。
接下來,有件事徹底暴露了兩人的矛盾——
一個星期天早晨,當湯小儀還在被窩里睡得迷迷糊糊時,就被父親電話吵醒了,他要她立即趕過去。
一見面,老頭就氣咻咻地捏著一摞銀行卡支出的對賬單問她是怎么回事?他問,他一個月給她兩萬的生活費不夠用么?陸宇把她名下的50萬的資金轉到證券交易所、并換成他自己的名字,這事她是否清楚?
湯小儀嘴上不說,只心里一驚:沒錯,東西是她買的,可50萬的轉賬資金陸宇明明是說以她的名義打入證券賬戶的呀,怎么換成了他的名字了呢?
見她吱吱唔唔說不出所以然,老頭一拍桌子:“哼,你整個一糊涂蛋,我早說過,他是個賊,你馬上回去告訴他,讓他把偷走的錢一分不少地給老子送回來!”
“誰是小偷,我不許你侮辱他!”湯小儀也大叫。
“哼,要不是顧及我這張老臉,我早讓我的律師送他進監獄了!”
湯小儀也一拍桌子:“憑什么,我也是公司的股東,我在公司有股份,我的錢,我愛給誰就給誰。”
爾后,老頭說了句更難聽的話,他說:他湯半城的女兒就是下嫁,也不至于是個沒人要的倒貼貨……
湯小儀氣瘋了,在跟父親大鬧了一通后,她斬釘截鐵地說,從今往后她不再花他一分錢。
回到家,她怔怔地發了大半天的呆。吃晚飯時,她沒好意思把父親的原話對陸宇說,只簡單地說,因為公司投資的項目還沒回收,所以在資金周轉上出了點問題。接著,她要他把證券所的資金撤出來,是因為公司現金周轉有問題。
可以想見,陸宇在聽到這消息后怎么還吃得下飯?他重重地把碗撂在桌子上問:“不就是區區50萬么,也太沒風度了,噯,你家老爺子是不是沖我來的?”
“無所謂,反正我跟他鬧翻了,我告訴他,我們以后不會花他一分錢。”
“你真這么說?”
“嗯,我賬戶上還有點存款……”
“別忘了,光俱樂部的會員費一年起碼得好幾十萬呢。”他說。
“那以后我們就不出去了唄,你放心,家里的開銷由我來出。”
看到陸宇眉頭緊鎖,她柔聲地勸道:“噯,不就是以后少出去嘛,以后我陪你看電影,或去散步,你沒看雜志說,現在外國的有錢人都喜歡搬到鄉下去住,簡單生活是歐洲現在最時興的生活方式……”
陸宇冷笑一聲:“人家那是吃肉吃膩了換點素的,像我這種第三世界的下等公民也配?我不如干脆搬到養老院去等死,和一幫老頭老太太散散步,打打太極拳,這下可以了吧?”
就因為一下失去了強大的經濟后盾,他言語間才這么字字帶刺?曾經,她希望父親對陸宇判斷是錯誤的,可事實明擺著,陸宇連所謂的風度都顧不上。這么一琢磨,湯小儀覺得是自己的愛仿佛是被判了“死緩”。
果然,第二天、第三天陸宇都沒回家。就在湯小儀被折磨得幾乎快崩潰時,陸宇回來了。哼,湯小儀心里冷笑著:就你,能跑多遠?你開的車,你身上那件價格不菲的“阿瑪尼”亞麻休閑外套,甚至包括里邊穿的名牌內褲都不是你的薪水能夠得著的。哼,一個已經脫離了無產階級隊伍的人若是被打回原形,其心態就比不得“原生態”的無產階級了。不過,也真他媽古怪,陸宇回來后,整個一副“受害人”的臉嘴,就好像“被侮辱被損害”的人是他!湯小儀憂心忡忡,覺得自己婚姻的大廈像是建在一個不可捉摸的斷層上,如果再這么繼續刮風下雨,有可能導致這大廈的坍塌。
一天早晨,她開門見山地問:“陸宇,你沒必要整天冷著個臉,有什么你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好啦。”說著,她故意讓左肩膀上的睡衣領垮到胳膊肘,這一位置,足以露出她身上的文身了。哦,結婚不過幾個月,這融在血肉里的誓言還在——
正對著鏡子用剃須刀刮臉的他冷冷地道:“你要我求你原諒?對不起,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要向你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我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他伸著脖子用毛巾擦著下巴上的泡沫說:“我沒想法。”
“不可能,怎么會沒想法呢?”說著,她故意走到鏡子前,哦,那像橫匾一樣醒目的文身,也許能勾起他的一絲溫情。
但鏡子里的陸宇不理會她:“沒想法就是沒想法。難道,我窮得連沒想法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湯小儀帶著哭腔低聲下氣地說:“你,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啊?”
“不怎么樣,我發現我他媽這輩子最大的悲劇就是沒一個當官或是有錢的老爸。”
自古以來,“小姐與長工”的愛情故事不是為眾人所稱道么?何況她又沒有把他當長工。
由于沒能力改變現狀,湯小儀試過假裝生病,假裝有男人追她。還試過在他面前吃安定片……幾番折騰,她自己也鬧乏了。更可怕的是,在床上,陸宇幾乎不碰她。只每天早晚去健身房,就好像他們的冷戰不僅沒給他造成壓力,相反,倒像是注入了新的活力!無奈,她就只好學著那些三陪女,偷偷在嘴唇上抹些香水。夠滑稽的,只要陸宇在家,她便穿著低胸的睡衣在屋里轉來轉去,還一個勁地仰面朝天噘著嘴,哈、哈地呼出些氣來,那樣子就跟一條剛被撈上岸的吧唧著嘴的魚差不多。只可惜,無論她身上嘴上的香水味有多濃,陸宇都無動于衷。
絕望之于,湯小儀只好又給余斌打電話,電話響了好長時間了沒人接。幾乎就在她快掛斷時,一個女人嗲嗲的聲音傳來:“喂,請問是哪位?”湯小儀一愣,什么樣的女人敢接余斌的電話。過去,余斌就說過,他最討厭的就是“手機”這部電影。
“我是他前妻,叫他來聽電話。”
“老余,你前妻找你。”女人聲音脆生生的。
嘿,還他媽的“老余”呢,聽上去像是她跟他過了一輩子。
腳步聲由遠至近。“喂,喂,說話。”
她鼻子一酸:“我……我想見你……”
“換個時間吧。”他果斷地說。
聽出來了,他連猶豫都沒有。如果不是新的愛情,他是不可能對另一個女人如此決絕的。
他終于來了。席間,她大倒苦水。余斌耐著性子聽后淡淡地說:你的毛病就是太把愛情當個事,對男人嘛,該松的時候要松。以我的經驗,但凡太看重愛情的女人一般都沒什么好下場,最后不是發瘋上吊,就是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這么說,她的愛正在毀掉她的愛?這合乎實際、但不合邏輯的分析讓湯小儀十分費解。
七
接下來發生的事還更讓湯小儀措手不及。是這樣的,情人節這天,湯小儀一早就盤算著如何把丈夫的心拉回來。她精心打扮了一通,還點上了蠟燭,坐在沙發上等著陸宇回家。
還好,陸宇一下班就回來了。
“哎,我叫了泰國菜,飯館一會就送過來。”說著,還殷勤地替陸宇換了拖鞋。
“謝謝。”陸宇一改往日的冷漠,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道:“你……你要同意的話,我想請馬星他們一塊過來吃飯。”
“馬星?”湯小儀奇怪地看著他。
“馬星他……他都問過我好幾次,嗨,先說好,你可不許生氣……”
“說呀,究竟什么事?”
“我……我覺得我倆最近有點問題,這可能是因為彼此太熟悉、太缺乏新鮮感引起的……其實我們需要相互之間制造一點陌生感……”他說。
太熟悉?陌生感?湯小儀想,不會是離婚的前奏吧?
“咳,想不想來點新奇的,”他咽了咽吐沫,他說出來的話讓她目瞪口呆——“呃……就咱們4個,玩一次交換伴侶的游戲怎么樣?”
“交換什么?”
“當然是我們四個人啦……咳,網上不是早就有的嘛……”哦,這話她不陌生。前一陣,陸宇老說網上的人在嘗試玩一種換妻游戲,他還試探性地問湯小儀是否也想試一試?湯小儀當然不肯。打這以后,他總是隔三差五地將一些從網上下載來的換妻文章拿給她看,對那些渲染著新奇體驗的文字,湯小儀由最初的震驚,轉為不吭聲。
陸宇滔滔不絕地講開了:他說這種事其實也算不得什么,馬星早已是這類新鮮玩意的實踐者。在西方國家,一些結婚多年的夫妻為了保持新鮮度就這樣尋找刺激,而且,這一新興的生活方式在崇尚身體自由的中產階級里很流行……
“就當是試一試嘛,人生什么都有第一次:第一次戴紅領巾。第一次吃螃蟹。第一次和異性上床。第一次……嘿,一個人的第一次是對自我模式的一種突破。有一篇文章說,人的身體是上帝給的一種容器,裝入杯子便是杯子的形狀,而倒在沙土中也就很快融入沙土不見了。這意思是對有的人來說,社會處處都像一個規則的容器,而對有的人,融入沙土,就意味著生活的包羅萬象……”
對陸宇的“自我突破”、“容器”等等之類的話,湯小儀聽得暈頭轉向,但她還是抓住了其中的本質:“等等,你……你……你想讓我去跟馬星睡覺?”她抓住沙發扶手盯著他。
陸宇避開她的目光:“話也不要說得這么難聽嘛。你想想,以馬星的條件,隨便找個女人還不容易?……其實,換個角度去想,人家是在幫我們改善夫妻關系……”他說完,注視著湯小儀的反應——
此刻,湯小儀才真正確信他不是在開玩笑。
“陸宇,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我是你老婆呀。”她的口氣就像陸宇不是自愿的,而是受了外力的脅迫。湯小儀結結巴巴地道:“馬星無所謂情有可緣,那女人不是他老婆呀,可你……你不覺得拿自己的老婆……”
“你要這么說,那我是不是該去外面找個女人來頂替你?隨你便。其實,我無非是想證實一下你我之間還有沒有信任!”他振振有詞地道。
信任?難道她只有跟馬星去睡覺,她才值得他信任?如果她說不,那她的忠貞反而成了他們信任的障礙啦?湯小儀心想:是自己瘋了,還是丈夫瘋了?
一刻鐘過去了,屋里靜得像一座墳墓。湯小儀靜下心來等待,她希望他大笑著說,他只是開個玩笑。但奇跡沒有出現。只見陸宇掏出他的駱駝牌香煙,大口大口地吸了起來,這動作仿佛帶出了許多的苦悶。
驀地,陸宇的手機響了,他隨即走到窗戶邊去接電話。
憑女人的直覺,她猜想可能是馬星打來的。果然,陸宇在一陣輕松的說笑之后,捂著話筒轉頭看著她問:“你怎么說,他們已經快到了。”
“就……就說,就說我不在。”
“老婆,你,你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我保證以后對你好……”他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
“老婆”這一昵稱陸宇很久沒叫了,惟獨現在叫她“老婆”,那神情就像她愛情的分量起決于她的決定。
“行了,寶貝,別老土了,快去準備一下……”
湯小儀木然地站著,事實上,她的不置可否在陸宇看來就是默認。
就在湯小儀發呆時,馬星那輛老式凌志車已不由分說地駛進了她家的院子。他氣宇軒昂地走下車來,那豎著領子的黑風衣猶如一件戰袍。接著,他繞到車的另一邊,很紳士地為坐在車里的女人開了車門。只見一個打扮時髦、妖冶的女人便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哈羅。”馬星興高采烈地朝他倆揮了揮手。他翹起拇指,指了指后車蓋,陸宇便奔出去。他從里邊抱出幾瓶洋酒和一些吃的東西。
馬星一進來就介紹說,女人姓顧,叫顧艷艷。她投資了一家“日式洗浴中心”,是那的女老板。
顧艷艷個子不高,“波”卻大得驚人。嘴唇上涂的是珊瑚紅的透明唇膏,頭上盤了一個蜂窩狀的西式貴婦發型,看上去既性感又風騷,只是每個表情的轉換都在她臉龐上牽出細細的皺紋。這女人也穿一件黑色的修腰外衣、低胸大翻領口鑲著一道白邊,其褲腳是小喇叭式的裁剪,這越發突出了她S形的身材。
照理,客人該有客人的矜持,可當湯小儀問她是要茶還是要咖啡時,這女人卻像在自己家里問:可以來一杯白蘭地加冰塊么?湯小儀盡管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但在倒酒時,她往白蘭地里吐了口吐沫。
在看到顧艷艷抿了一口后,湯小儀心里涌出報復的快感,隨后她一溜煙地躲到廚房里去了。
打小,湯小儀心里一難受就喜歡呆在廚房里。是啊,母親在她剛上小學時就跟父親離了。記得母親在家時也總是呆在廚房里,在她記憶中,廚房是她人生中最溫情最可意的地方。
“嗨,忙什么呢,要不要我給你打個下手?”回頭一看,來人竟是馬星。湯小儀臉都白了。
“哦……陸宇呢?”她慌亂地往他肩膀后面看。
馬星抱著手輕松地道:“他和小顧正聊天呢。喂,我說女主人,你躲在這是不是不歡迎我哇?”
湯小儀把臉沖向窗外。
馬星笑了笑問:“呃,你平時喜歡用哪種牌子的香水?”
呸,還香水呢。
“我給你帶了一瓶香奈爾五號。絕對是正宗的進口貨。給,你聞聞,我在法國留學時,還試過把這東西滴幾滴在甜酒里,唔,喝起來的味道有點像……像,像熱帶叢林里走出來的越南女兵……”
“得了,你的香水還是留著去送給你的那些女人吧。”說完,她起身繞開他,回到了客廳。
事實上,4個人用餐的氣氛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齷齪,音樂、燭光,就跟平時泡酒吧一樣。倒是坐在湯小儀對面的顧艷艷,一手拿著酒杯,一手刁著煙,身體微微向前傾,胸脯中間擠壓出一道高厚的乳溝,其風騷嫵媚的神態、加上拋棄了一切羞恥心的談吐,果然是一副見過世面的派頭。湯小儀簡直看不出這女人是哪長得“洋氣”,如果硬要發掘她臉上的“洋氣”,也無非是有一張幾乎咧到耳根的大嘴。與馬星不同,她對自己在日本的謀生經歷基本閉口不談。當然,她的話題就是不厭其煩地夸湯小儀家如何豪華,她皮膚保養得如何好,還親親熱熱地向她打聽她是用了哪個品牌的化妝品……而坐在湯小儀身邊的陸宇,兩個眼睛鼓鼓的,還冷不丁打著噴嚏。湯小儀知道,這是他性欲上來的表現。
在吃喝中,陸宇時而將食指和中指像朝天柱似地豎起,時而,又低頭與顧艷艷狎昵地咬著耳根……哦,四人當中,還是馬星顯示出了異常深厚的情場功力。可能是基于賣弄的習慣,他說漢語時總不忘溜出一串夾雜著法語和英語的短句;偶爾,他不經意地將眼波掃向湯小儀,但其效果也就是引至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便即刻收回。
飯局一結束,湯小儀頓時覺得自己失去了依托。她瞅了個收碗的機會急切地對陸宇說,她不想再玩下去了。陸宇壓低了嗓子慍怒地斥責道:“你可別出我的洋相,你看人家顧艷艷,怎么說也是個留洋的吧,在人家面前你就別土頭土腦地端什么架子啦——”
基于沒吹過洋風的自卑,陸宇一向以攀附被洋風熏過的男女為榮。此刻,聽他這么一說,湯小儀憤憤地道:“好,我承認我是土包子,也沒姓顧的那么開放,但我至少知道,人和動物是有區別的……”
“喂,說你土你還真土了,就當是個游戲嘛,況且,我這做老公的都不在乎,你還在乎個啥?”陸宇邊說邊走過來擁住她,并用嘴蹭了蹭她的臉頰。就這樣,湯小儀又跟他回到座位上。
看樣子,幾個人在喝了一通咖啡后都不約而同地顯出了一副蹙眉擠眼的苦相。房間里,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如泣如訴。馬星伸了個懶腰說:“你們說怪不怪,十年前,我在曼哈頓的一個朋友家聽崔健的‘一無所有’覺得挺來勁的,可如今卻發現‘梁祝’更性感。咳,我是不是得了神經衰弱了?”
“嘻嘻,你不是神經衰弱,你是性神經衰退,無怪乎你最近不到我們按摩院去了。”顧艷艷哧哧地笑著道。
“是你那的小姐太單調,總想著占客人的便宜,連基本的敬業精神都沒有,幾分鐘把錢賺到口袋里的生意她們倒是肯做,但要讓她們花點力氣給你好好按摩一下都難。”馬星說。
“哈哈,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誰信你這家伙只吃素不吃葷呀。”陸宇插了一句。
顧艷艷咧開大嘴風騷地一笑:“噯,在日本,多數色情狂其實都是一些特有文化的人,也特講感覺。其實,在上個世紀‘朋克’時代,人對性快感的反應就已經很遲鈍了,何況是現在,所以,關鍵是得看全方位服務的水平怎么樣?”
陸宇和馬星在相互看了幾秒鐘后,爆發出一陣浪笑。明擺著,這女人整個就是一“方便性”。
馬星晃著手中的酒說:“行啦,人要懂得適可而止,別弄得像在陰溝揀蘋果,就是揀到手,也吃不進去。”
“咳,洗洗干凈不就得了。”陸宇說。
馬星輕蔑地咂咂嘴:“那是你,我可不行。我媽媽從幼兒園起就教育我不準揀地上的東西吃。”
說罷,馬星看了看湯小儀。不過,湯小儀此刻關心的是陸宇會不會真去做——
當顧艷艷窩在沙發里不經意地打了個哈欠時,陸宇便不失時機地湊到她跟前問: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上樓去休息?
沒有扭捏,也不必扭捏,此時的顧艷艷,慵懶地朝眾人點點頭說:“對不起,我先失陪了。”末了,還嬌滴滴地向陸宇伸出了她的纖纖細指——
當看到自己的丈夫就這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親熱地挽著另一個女人往樓上走時,湯小儀的意識完全停止了,她半張著嘴想叫但發不出聲。
“想不想再來點酒?”不知何時,馬星幽靈般地端著酒杯在一旁頗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就在馬星笑吟吟地一手遞過杯子,一手熟練地搭在她后腰上時,湯小儀劈臉給了他一下。之后,她瘋了似的沖出了家門。
湯小儀在朋友家住了兩天,這期間,陸宇一直也沒給她打過電話。也顧不得什么體面了,她按耐不住去了顧艷艷的“日式洗浴中心”。顧艷艷不在,這下她心里更慌了。
就在她猶豫著是回還是繼續冷戰時,她意外地接到了顧艷艷的電話。
“聽我的員工說,你找我?有事么?”
湯小儀聽著不出聲。
“湯小姐,你在聽么?對不起,我沒想到會傷害你,我以為是你們兩口子事先就商量好的。”顧艷艷是在提醒她——沒人用槍頂著她的腦門,她在“兩口子”這三個字的音節上加重了語氣。
湯小儀壓根就沒想到這女人會給她來這一手,哼,虧她說得出,還“兩口子商量好的”;在中國,乃至全世界,恐怕沒哪個做妻子的會親眼看著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上床。她還嫌不夠?還想讓她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你想怎么樣?我問你,陸宇是不是你那的常客?”她憤然地問。
顧艷艷口氣淡淡地說:“你誤會了,你們兩口子的事與我無關。你放心,我一向是遵守游戲規則的人,在這一點上,你大可不必多慮,都是女人嘛。不過,你也知道,我是開門做生意的,我不可能把我的客人擋在門外。不好意思,請多包涵。”
話說得溫文爾雅,但針鋒相對,還透著一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斯文”勁,湯小儀真希望自己也能有人家那水平,可惜,她還沒修煉到那功夫。
“這樣好不好,等什么時候有空,我請你到我這來喝咖啡,我煮咖啡的手藝是一流的。”顧艷艷說。
就在她還搜腸刮肚地準備反擊時,顧艷艷輕輕地說了一聲:“再見。”
手機里已是盲音,她似乎一下驚醒了過來,不好,要是顧艷艷把這事捅給陸宇,那她就真把自己玩完了。剎那間,她跳起來,決定還是先殺回家去。
陸宇在。她進去時,他正躺在沙發上用手機打電話。
屋子還沒收拾,幾天前喝過的酒瓶和杯子都堆在桌子上。她把鞋柜的門弄得很響,想看他如何來面對自己。
陸宇關了機,伸頭看了她一眼說:“你跑哪瞎逛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
這彌天大謊他說起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過,這也表明他畢竟還在乎她。湯小儀自己也松了口氣,她故意磨磨蹭蹭穿著拖鞋。
“回老爺子那去啦?”他問。
“沒有,我哪有臉回去。”
“證明說,你周游世界去啦?”
“哼,你還關心我的死活。”她又問:“你剛才給誰打電話?”
“呃,對了,人家馬星還問你回家了沒,噯,給他回個話表示一下。”
湯小儀叫了起來:“搞錯你,讓我給他打電話?要不是因為他,我至于……”她喉頭哽咽著說不下去。
“你他媽又發什么神經,是不是又想讓我在朋友面前下不來臺?”他說。
“要打你打,我沒這個臉。”她底氣十足地頂了過去。她心里一直這么認為,陸宇應該感激她,畢竟,是她拼死才為他守住了做妻子的貞操,否則他現在早戴上綠帽子啦。她相信,天底下就是觀念再新潮、再開放的男人也不會心甘情愿地做王八。
但陸宇仍固執地把電話遞給她說:“要是你還顧及我的臉面,就照我說的去做。”他說。
嘿,他可真幽默,他竟認為老婆只有跟嫖客私通才是顧及臉面。
“你讓我跟他說什么?”湯小儀嘲諷著看著他。
“隨便,說什么都成,就是別讓人家覺得我們太沒份。”
哼,哼,湯小儀在心里連聲冷笑。這么說,是她拼死堅持的貞操使他蒙羞了?現在,她只有和顏悅色地跟馬星說“對不起”,做丈夫的才能挽回他的體面?
盡管湯小儀的10個指頭已下意識地捏成了兩個拳頭,可到底還是松開了。結果明擺著,如果她還堅持要女人的貞操,陸宇不但不會感激她,相反,還會再引起一場戰爭。她閉上眼,接過電話……
陸宇見她果然沒再對馬星撒野,也就走過去從冰箱里拿來了幾罐啤酒。
興許是她的順從使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他邊喝邊跟她說起單位上裁員的事。他說,這次他沒被裁掉是因為有馬星幫忙,但也保不定下次還會走運。之后,他愁眉不展、唉聲嘆氣地說:他從小就是一個有大志向的人,無奈,奮斗了大半輩子,現在還像一只被關在盒子里的跳蚤,就是再蹦噠,那盒子的天地就那么大點……
湯小儀哪有心思聽他嘮叨這個,她人在點頭,嘴巴卻控制不住地質問道:“你……你跟她的事結啦?”
“誰?”
“那姓顧的呀。”其實,她的意思是:從今往后,大家可以把這次荒唐的游戲忘掉,重新恢復以往的生活。
陸宇沒吱聲。
“什么留洋的,我看這種女人最多也就是個在日本賣春的婊子,我看過很多寫日本留學生的報道,說很多女的在那都做妓女,你小心艾滋病毒……”湯小儀惡狠狠地道。
湯小儀認為自己吐出的一個令現代人喪膽的“艾滋病”的詞就能把陸宇嚇住,同時,也急切地想弄清顧艷艷到底有沒有把自己做的事捅給了他,于是,她忘乎所以地搖著陸宇的胳膊問:“她今天給你打過電話沒?”
陸宇臉色鐵青,但湯小儀顧不上,她催著問:“說呀,你跟她……”
猛地,如炸彈爆炸,陸宇將手中的啤酒罐重重地向墻上摔過去:“你……你還要怎么鬧?”
以前,盡管也吵架,但湯小儀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她也怔住了。
“你去哪?”她沖他的背影喊。
“去找她呀,像你說的,我現在就去找那賣春的婊子。”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八
從肉體到內心,湯小儀傷透了心。她痛定思痛,決定讓這個男人徹底滾出她的生活。這晚,天氣也來湊趣,窗外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湯小儀腦海中的水位也在憤怒地上漲,到天亮時,這滔滔洪水已到了即將破壩而瀉的地步——她打開壁櫥,雙手抱起陸宇的衣服走下樓,她把他的東西都扔到院子里,一會,襪子、內衣、領帶、以及按摩霜,都在雨地里打轉……一切做完后,她鎖好里邊的門窗,并虎視眈眈地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就這樣,她快慰地看著風把地上的東西吹得滿地亂轉,一會,陸宇的車已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如同電視劇里的鏡頭,她看著他把車開進了院子,顯然,他還不清楚家里出了什么事,只見他蹲下身從地上揀起一條自己的內褲……一抬眼,他正好與站在屋內的湯小儀來了個面對面,他看見窗戶里的女人在笑,那種怪笑,他從來沒見過。
她也滿足地看著男人的嘴巴在動,還盡量以一種欣賞的表情看著漫畫似的他怒沖沖地朝她揮舞著手臂。
湯小儀笑了,第一次笑得那么開心,最后她學著他的樣,很“雅皮”地聳了聳肩。
男人在窗戶周圍尋找著突破口,湯小儀指了指手機,意思是她會報警……看效果差不多了,湯小儀才開門走了出去。她站在臺階上,恢復往昔的傲慢,說:“把你的東西拿走,拿到昨晚跟你過夜的婊子那去。你去告訴她,她不過是揀了別人不要的、扔到大街上的東西而已。”
“你他媽瘋了……”他不相信似地看了看她,最后,在看到湯小儀那副冰冷決絕的面孔時,便掉頭朝停在一旁的車走去。
但就在他剛拉開車門時,湯小儀又喊了一聲:“等等——”
他扭過頭看著她。
“請你把我的鑰匙和車鑰匙都留下。”這都是跟他學的,在雙方交戰時,她也會很體面地對他說個“請”字。
男人的鼻子眼睛已扭在一起。嘿,她不用動一個手指頭,只需收回象征著財富的兩把鑰匙,就照樣能把他所謂的魅力打得稀爛。
只聽“砰”地一聲,鑰匙砸在了她腳下。湯小儀瞟了一眼地上的鑰匙,眼前閃過的是這個男人跪在地上向自己求饒的畫面。可惜,這只是幻覺,一轉眼,陸宇走了,一副男子漢鐵骨錚錚的樣子。湯小儀在心里吼道:滾吧,你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去,就算所有的婊子能給你空前絕后的愛,可她們沒有你想要的東西——錢!
也試過一次一夜情,不像人們吹得能讓人起死回生。所謂“偶然”、“意外”、“天意”,是先前就想好了要做的。湯小儀試著不要愛,只要性,要快感、要眩暈。據說,有性無愛的眩暈,能幫人暫時忘卻煩惱——
這男人是誰?以前在哪見過?或是沒見過?是在做什么的?湯小儀對此沒印象。反正是不跟愛扯上關系的人就OK了。
那天,是在路口等紅燈,他的車恰好跟她并排。無意中,兩人相互一瞥,他朝她點點頭,像是認識她的樣子。隨后,他搖下玻窗夠出頭來說:“嗨,好久不見。”然后又說,晚上是他的生日,他約了朋友在南亞風情園吃飯,并邀請她去湊個熱鬧。
所謂的“天意”,其實就是心里早有打算。她去了,還送了他一條領帶作為禮物。她決定,從現在起,她要碰碰運氣,徹底脫胎換骨——
生日聚會基本都大同小異,無非是大家爭先恐后地唱卡拉OK,然后是點蠟燭,吃蛋糕,滿桌子的空啤酒瓶堆得跟小山頭似的,場面真是既歡快又無聊。
整個晚上,湯小儀一副瘋瘋癲癲的狀態:她唱卡拉OK把嗓子都唱啞了,還一個勁地狂掃桌上的啤酒和零食;但在聚會進行到后半場時,她又突然一下變得沉悶了,她默不作聲,還肆無忌憚地當眾打著飽嗝。
一直坐在她身邊的他,興許是早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于是,他說笑話、講葷段來逗她開心。說興奮了,就湊在她耳根旁悄悄地道:“你信不信,我今天一見你就有種預感,我預感到我們之間可能要發生點故事……”看湯小儀有點癡呆,他便大膽地將他的身體緊挨著她,并試圖想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一個活生生的能靠就靠的肩膀,感覺是很不錯,但這感覺還來不及回味,他的一只手就開始不安分地放在她后背上摩擦著,手的力度還越來越重,仿佛是努力想擦出點什么火花來。
湯小儀當然沒往后縮,此刻,男人的默默“燃燒”正投其所好。盡管她身上穿了件厚厚的毛衣,可他手上的力量和嫻熟的技巧都無可挑剔。隨著這只手的移動,她皮膚上一跳一跳的刺激也是久違了的。哦,女人是什么東西呀,16歲到60歲都一樣危險,都難以根除掉對“觸電”的渴望。
想要“改變自己”就這么簡單,不需要披荊斬棘,也不需要大奸大惡,只需把瞬間的快感想得美好一點就行。
散場后,他問:“想上哪?”
“不知道。”她的回答給他留出了足夠的空間。
他也不再試探,干脆理直氣壯地一把將她摟了過去。因為他個子不很高,所以不用彎腰低頭就能直接把氣吹進她的耳膜,他說:“你們女人的不知道就是知道,上我那去好么?”
上了車,他開始吻她,嘴里還夸張地發出“啵啵”的聲音,其動作和音響效果都很像好萊塢電影的翻版。
同樣,湯小儀自己也閉著眼,雙手環著他的脖子,做出一副很動情、很投入的樣子,也像是好萊塢電影里的女演員。
想必,那么多人熱衷于一夜情也不是沒道理,因為這用不著全身心去投入,大家都只需從自己身體里拿出一小部分來冒險,而這種自己看著自己走鋼絲感覺的確很刺激,它能給人帶來一種從枯燥的現實里突圍出來的幻象。
十幾分鐘后,她跟他來到一幢小高層的樓房,他說,他住在18樓。“是18層地獄?”她譏諷道。他哈哈大笑。
開了門,屋里的燈有點刺眼,湯小儀發現他長過粉刺的臉,側面看上去有些坑坑洼洼,但總的來說,他體型不錯,一副運動員的身材。
他點上蠟燭,關了燈,湯小儀明白,渴望中的一夜情正徐徐拉開序幕。
帶著悶騷旋律的阿拉伯音樂湯小儀早就聽爛了,就不能給她來點新鮮的?比如正在流行的藍調布魯斯,換張惠妹也行呵,至少,不要顯得太落伍——
與此同時,他人的速度倒是比較快,他擁抱、接吻的時間都比剛才在車里的要短,明顯的變化是,在車里,他的舌頭很硬,塞在喉嚨里,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而現在呢,這條舌頭比十幾分鐘前顯得靈巧、滑潤、驕傲、調皮多了,轉換的節奏也跟著圓滑了起來,已經沒有了在車上那種因為陌生而看誰先倒下的對峙。
程序一結束,他便直截了當地問:“累了吧,我去給你放洗澡水,看還能不能給你找一條新的毛巾……”
真滑稽,這語氣,自然得像他們是一對過了多年居家生活的夫妻。
由于他的速度太快,湯小儀的熱身還來不及;她還需要一點過渡,一點女人半推半就;她在心里暗暗地比較,陸宇在技巧上比他豐富多了:他會給她來點幽默、來點強盜式的剽悍,還有他那紳士的美與粗俗的霸道結合在一起的魅力……而眼前的這男人會的花樣太少,真是乏味透頂。于是,她坐著不動,并下意識地將雙手合攏起來,企圖去遮蓋住眼前那團亮得沒有氛圍的燭火。
他笑了笑,將她一把拉過來搓揉著,還信心十足地把手伸進她的上衣領口,用幾個指頭在她乳房上劃著圓圈。
之后,他擁著她,把她帶到浴室,當他把一條新毛巾遞給她時,倒是說了一句了不起的情話。
他說:“高興點,別愁眉苦臉的,人如果不出車禍,不病死,不窮死,最多也就只活兩萬天。”說著他拉起她的手帶她到浴室。
她發現,這男人不過是另一個余斌,浴缸邊上,也放著一雙小巧而精致的女式拖鞋,這次,她竟帶著某種說不清的心理伸腳試了試,也許,就在幾個小時前,這粉紅色的拖鞋還穿在另一個女人的腳上——
從浴室到臥室,這中間只有3米不到的距離,所謂“越軌”、“背叛”、“罪孽”,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戲劇性,現在,她只需穿著這雙拖鞋,懷著一顆敢于破碎的心,輕輕地一抬腳,一切就能跨過去了。她多么希望,此時此刻,陸宇能站在這里注視著她。
他赤裸著肌肉發達的上身,剛剛沐浴過的他,皮膚的顏色很亮,看上去像是過了一層保鮮薄膜,腰間圍著一條松松垮垮的很色情的浴巾。
上了床,再去說什么纏綿的情話就顯得太做作……她一閉眼,只好一聲不吭地干到底了。
也就一會的功夫,當她的皮膚還沒一點熱度時,男人已自顧自地達到了高潮。分明是這方面的老油條了,他在高潮時照樣聲不亂發,應對得體。
哦,這一夜,湯小儀直挺挺地躺著,她幾乎一夜沒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已是精疲力竭。什么解脫?連基本的睡眠都成了折磨。她絕望地想,無愛的性未見得是根除愛情之病的靈丹妙藥,她覺得自己太窩囊,就是想找浪漫也那么不容易。
早晨,她穿好衣服,正準備悄悄離開時,一場避免不了的對話猶如某部電影里的對白:
“嗨,走哇?”男人睡眼惺忪地問。
“我不想吵醒你。”她說。
他側著身,用胳膊肘支著腦袋看著她道:“下次我們什么時候見?”
她背對著他:“不知道,可能不會了吧。”
“喔,你跟我一樣,都是對重復的事沒興趣。”
“再見。”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
時間還早,大街上見不到匆匆忙忙上班族。偶爾也有行人從她身邊閃過,從后面看,這些高高矮矮的背影木然而冷漠,仿佛都帶著夢游的癥狀。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岌岌可危、但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蔓延開來,天空中幾塊泛黃的云如同昨晚床單上那骯臟的污漬。昨夜那男人背著她噴灑潤滑劑的細節在她眼前盤旋不去。唉,事實證明,她不是一個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探索者,經過這一夜的洗禮,企圖靠“一夜情”來改變自己的雄心比昨天晚上來的時候小多了,這使她對自己竟然毫無改變感到非常失望。
在穿過一條十字路口時,耳邊猛然響起一陣急剎車的聲音,車里的司機暴怒地朝她吼道:“大清早的,找死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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