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心中的山山水水，還在不在？

前些日子，在香港藝術館，欣賞中國漫畫之父豐子愷——人間情味特展，感動于其童心與人味，不同于傳統書畫，豐大師的漫畫不只獨創一格，也不再拘泥于無人山水及禪風，反而能把來自生活的點滴變成了有情世界，讓人津津有味，欲罷不能；同時，也是另一種時代語意的深度書寫。

其實，不管時空如何轉換與變易，人間世的情義，對我而言，是立基于平凡人的俗世生活，而其中百味雜陳的真實氣味，更一直讓我著迷。

我書案前正擺放一本《第一百個客人》圖畫書，以及樸實無華的一塊“阿原肥皂”，無論在虛擬、抑或真實的世界中，兩者同樣饒富情味。正所謂，一方土地一方物，一方物里一方人，更重要的，是其中彰顯的善念的王道，令人驚艷不已。

1.

《第一百個客人》虛擬故事場景發生在一家Pizza店。開店的第一天來了一對祖孫，他們身上的錢只付得起一塊Pizza，老奶奶心疼孫子，將Pizza讓給孫子吃，這一幕，讓Pizza店的老板看在眼里，十分感動。于是，想出了一個妙計，以送給“本日第一百個客人來客禮”的名義，額外送給老奶奶一個熱騰騰的Pizza。到了隔天，老板又驚訝地發現，昨天來的那個小男孩竟守候在店門口，數著客人的數目。這時，老板又想出了一個主意，打電話給他所有的朋友，請他們來店里免費吃Pizza。“七十七、八十八，終于數到九十九”，小男孩如愿以償成為當天的第一百個客人，不過，小男孩自己不吃，而是開心地把Pizza帶回家請奶奶享用，這個故事傳遞了人間溫情的真善美，以及“錢”買不到的幸福滋味。

另一則“阿原肥皂”真實故事，場景發生在臺灣民間。主人翁“阿原”先生，就像許多為生計打拼的人一樣，2005年在臺灣北海岸金山鄉間成立“手工肥皂工作室”，同時也以自然有機的方式耕種做肥皂用的藥草。“花了20年的學費”，他在接受媒體訪問的時候表示，“43歲我才發現，我想要做一件快樂的事情，讓世界更美好。”因緣際會下接觸到手工肥皂的制作方法，卻因此讓他發現，大部分市面上流通的標榜著天然成分之清潔用品，許多是使用化工的方式，再加上不同程度的添加物做成的，使得“清潔”竟然反諷地成為地球最大的污染來源之一。這是許多關心健康與環境的人們，不一定聽到，但應該不樂見的事情。

2.

然而，我想強調的并不是肥皂的商品利益，而是其中所蘊含的“善念造皂”的理想與實踐。

“那個時候就是一個正義感”，他感受到一股亟待迸發的力量，“臺灣就沒有資源可以做出一個具有臺灣特色的肥皂嗎? 如果我真得能用所學到的做自然肥皂的方法，和之前所累積的對青草藥以及中藥的認識，我想試試看將這樣子的一個組合和研發放到肥皂里面，到底可以在清洗之外，能夠為人們帶來一個什么樣不同的感覺和改變。”遂此以善念做好皂的理念，讓他找到中年轉業的人生轉折點，也創造了一個可用手工制造肥皂，來貢獻世界的慈善價值與行動。

2005年迄今，他以臺灣青草藥制作的純天然手工皂，從市集小賣到專柜外銷，持續不斷地創造出銷售佳績。就其每個年度的宣傳主題來看，“阿原肥皂”操作手法上確實有別于其它企業。褪下商業營銷的色彩，這些字里行間的叮嚀與祝福，已經不是商品文宣口號了，事實上，比較像是與臺灣社會在進行某種程度的激勵對話，也是一種文化與群眾價值的連結。

從2006年《清潔是一種修行》、2007年《心平安》、2008年《簡單的幸福》、2009年《苦盡甘來》、2010年《善待·放生》、2011年《一切會更好》，一直到今年《給自己力量》，意圖喚醒人們內心深處的慈悲、勇敢與希望的正面能量與行動力，為一個良善美好的社會氛圍帶來更多新的可能性，也為一個品牌注入真正的關懷價值。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相較于工業化的大量生產，“阿原肥皂”以非常徹底的手工，將式微的勞動轉變成一種歡喜的生活美學。“我希望勞動力是一種美，手工是一種美，一種姿態的美學，可以在很純樸的手工里面，然后放到市場上，讓大家可以感覺到簡單的一個力量。”這種憑借著實在人做實在事的堅持的力量，幫助臺灣沒落的村落、沒落的產業、沒落的工藝，甚或失落的人們，找到新的舞臺與生命力。換句話說，勞動力美學具體傳達了以人為本的核心價值。

阿原的工作室里聘用了來自臺灣北部金山、石門、萬里、三芝鄉等當地鄉民，包括不識字的阿嬤、退休漁夫、外籍新娘、二度就業的媽媽。“我因為中年轉業做肥皂，而他們大部分人已經沒有中年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做肥皂，他們要轉到哪里去。如果我很在乎人的價值，我應該讓他們都學會做肥皂，讓他們的生活能夠有計劃地產生一個改變。”

3.

將自己中年轉業的經歷推己及人，秉持著“共好”的精神，影響所及改善了當地小區居民的生活，“讓他們成為母品牌下面的小品牌，即在阿原工作室下面，出現阿忠肥皂、秀滿肥皂或麗貞肥皂，鄉親的榮譽感被帶上來，金山要成為肥皂的故鄉，它就不叫孤芳自賞了。”更重要的，是以打造“素民品牌”找回鄉親的光榮感，讓年輕人愿意回流家鄉打拼，進以活絡地方經濟，更是小區美學產業的一種文化扎根。

在這樣的脈絡之下，再去探究這塊青草藥手做肥皂是否展露何種崇高意義，似乎并無法詮釋其獨特的“庶民性”。從此品牌背后想要帶動的生計與哲思而論，其對人的價值的堅持以及對環保的努力，從中我們得到的啟發是什么？“將心比萬物”的同理心，一種關乎人性提升的反省，或許是很多現代人內心逐漸遺失的珍品。“我們常常講將心比心，可是好像是用人的心去比人的心。我們是不是能夠去比天地之心，如果你知道樹也有生命，你不應該去砍樹；如果你知道河流生生不息的循環，你也不應該去污染一條河流。”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開端。

總的來說，《第一百個客人》和“阿原肥皂”這兩則故事，所展現的就是一種足以改變人心的“微公益”的力量，對人性真善美價值的召喚與貼近，善的影響力不論是小或是無限大，均見證平凡才是最大力量的起點，讓我們平常人以平常心繼續期待：“莫以善小而不為”。而對于前面的道路，我們志在能不忘初衷，在面對商業利益對人性弱點的誘惑與挑戰時，終身以“微公益”去維持我們的信念和價值。“我們心中的那個山山水水，還在不在？”正是我們一輩子需正視的內心深處的呼喚與人生功課。

看見，小改變的力量

江明修

臺灣政治大學公民社會暨地方治理研究中心創辦人與召集人，臺灣國立政治大學公共行政學系所教授，苗栗小區大學校長

明修擬從日常生活的小日子出發，凝視臺灣這塊小土地上的人、事、物、景，我們發現一直有一群人，對社會充滿關懷、反思、期望，他們相信透過自身的小改變，可以讓社會變得更美好。他們擁抱著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與實際行動，把自己的想法、做法，透過不同的管道傳遞出去，讓自己成為社會正向漣漪的起點（Ripplemaker），也讓我們看見小改變的力量，藉由臺灣公民社會的腳步，進行社會集體記憶與感動的日常小播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