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加拿大人阿爾維托·曼古埃爾的《閱讀史》(吳昌杰譯,商務印書館2004),讀到一個故事:人人知道雪茄是古巴國粹,但雪茄工人終日干手工活,辛勞乏味之極。一名叫薩圖尼諾·馬丁內斯的雪茄工人在19世紀60年代創辦了面向工人的報紙《奧羅拉》。馬丁內斯發現,工人中文盲眾多,于是一個新的“職業”——朗讀員應運而生,他們讓工人們聽得津津有味。隨著雪茄生產技術的輸出,朗讀員也來到了美國……
17世紀以來,雪茄制造一直是古巴的主要產業之一。19世紀中期,隨著美國市場飽和、失業增加和1855年的霍亂,工人們相信有必要成立工會來改善生活狀況。1857年,旨在為白人雪茄勞工爭取福利的“誠實工人與日間勞工互助社”成立。次年出現了另一個由自由黑人勞工組成的互助社。它們成為古巴最早的工會和工人運動先驅。
在幾位知識分子支持下,雪茄工人兼詩人馬丁內斯于1865年10月22日創辦周報《曙光女神報》(LaAurora)。它的內容有政治報道,也有科學、文學,特別是詩與短篇小說。開篇社論中說:“本報之目的,是為鞠躬盡瘁,對所欲奉獻的社會階級擔負起啟蒙之責。我們將竭盡所能使自己為大眾所接受。假如我們不幸失敗,該歸咎的應是資金不足,而不是缺乏意志。”幾年中,《曙光女神報》一方面譯介席勒、夏多布里昂等名作家的作品,一方面刊載本土作家的作品,揭露工廠老板的暴行和工人的苦難。它在1866年6月27日一期上問到:“你知道嗎?在拉桑哈的邊境,據說有一名工廠老板將腳鐐銬在廠里當見習生的童工身上。”
不過,馬丁內斯很快得知,工人不識字是該報無法普及的絆腳石。當時古巴工人識字率不到15%。為了讓所有工人分享這份報紙的內容,他產生了當眾朗讀的創意。在獲得老板允許后,大家挑選一名工人擔任朗讀員,即正式的講師(lector),由其他工人掏腰包付費聽講。《曙光女神報》1866年1月7日報道:“工廠朗讀活動已初步在我們之中展開,帶頭者是光榮的費加羅工人。”其他工廠紛紛仿效費加羅,公開朗讀蔚然成風,結果很快就被冠以“具有顛覆性”的罪名。1866年5月14日,古巴殖民地總督頒布禁令。于是公開朗讀變成了秘密朗讀,到1870年,它在古巴消失了。
南方不亮北方亮。一批古巴雪茄工人移民在1869年將這一活動帶到了美國。美國政府支持獨立派革命者,紐約、新奧爾良和鄰近古巴的基韋斯特島均開放港口接納古巴難民。基韋斯特島在幾年內從一個小漁村變成了雪茄生產重鎮,堪稱哈瓦那雪茄的世界新首都。在佛羅里達州西海岸大城市坦帕附近,還有一個“雪茄”新城——伊博城。后來人們提及朗讀員,就會想到基韋斯特和伊博城的雪茄工廠。朗讀員一如在古巴由工人供養。朗讀內容從政論、歷史到小說和詩歌都有。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尤其受歡迎。
1991年,基韋斯特的83歲畫家馬里奧·桑切斯(1908-2005)對1920年代末朗讀員對雪茄工人朗讀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朗讀時所有工人寧靜專注,要到朗讀結束時才可以發表意見或提問。桑切斯回憶道:“從1900年代到1920年代,我的父親一直是加托雪茄工廠的朗讀員。早晨,他朗讀從地方報紙翻譯過來的新聞,直接從哈瓦那開來的船上買來的古巴報紙上的國際新聞。從中午到下午三點,他朗讀小說,在這一聆聽過程中,工人們可以沉浸于冒險故事中;也可以讓他們思考問題,增長智慧和記憶力,并且從文盲、半文盲向準知識人過渡。在工廠工作數年的人多能背誦長篇詩歌,甚至散文。”桑切斯提到,一名工人居然可以背誦古羅馬皇帝奧勒利烏斯戎馬倥傯寫下的整部《沉思錄》。
2010年3月,美國公共電臺在專題《陳年職場:過時職業》中這樣解釋什么是朗讀員:“在世紀之交直到1930年代,在坦帕和伊博的雪茄工廠里,頭戴巴拿馬草帽、衣冠楚楚、端坐在高臺上以洪亮而優美的聲音向包卷著的雪茄工人朗讀的男子。這些誦讀人——以朗讀員(Lectoresde Tabaqueres)而聞名——誦讀塞萬提斯、左拉、雨果、馬克思、凡爾納……正是這些朗讀員的聲音和文字,在廣播和機械化之前告知、組織和激勵雪茄工人,他們在1930年代之前靠手工勞作,此后卷雪茄人和朗讀員都被機械化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