崳山島 天湖向左，大海往右

崳山島是福建省內海拔最高的島嶼，最高峰海拔541余米，為閩東第一大島，面積逾21平方公里。崳山島山頂的天湖形似“盂”，而崳、盂諧音，因此得名，這也是古稱“盂山島”的由來。從近代開始，有關地圖上均標稱為“大崳山島”，旁邊的小島則稱“小崳山島”，二者統稱“崳山島”。加上周邊的其他小島共11個，構成了“福瑤列島”之島鏈。2005年，大崳山島因其融奇美的山、湖、草、海風光為一體而被《中國國家地理》雜志評為“中國最美的十大海島”之一。

仙島，福地，海盜，寶藏

內陸的人來到海邊，也許是為了追隨一個內心深處的想像，對島嶼的想像。不是大到臺灣、海南這樣的島，也不是小如絕無人煙的礁島，而是隨時隨地能看到海，吃到海鮮，下到海里逐浪，夜宿海邊漁村的島，還能隨時拔腳跳上甲板駛回陸地——這樣的島嶼，你若在地圖上沿著福鼎的海岸線能圈出一串來，而最令人神往的無疑就是領銜“福瑤列島”的大崳山島，除了所有你想要的，它還有被譽為“南國天山”的萬畝草場，和絕頂之上的大小天湖，被《中國國家地理雜志》評選為“中國最美的十大海島”之一。

在太姥山下的漁井碼頭，上午九點半我們跳上去崳山島的渡輪。馬達轟響的時候，初次下海的人都興奮地擠到甲板上。被勸回船艙后，我們仍急切地從窗內張望四顧。搖晃的陸地，海風緊繃的旗，激越翻騰的海浪，前方隱隱綽綽、漸次清晰的島嶼……人在海中央，浮力左右重力，一切就只得聽天由命，交給船頭上這位叼著煙的船老大了。我夸海上老大的“海盜”遮陽帽為他加分不少，他抬了抬墨鏡下一對促狹的瞇眼，說：“崳山島自古就是個海盜基地嘛。我打小就聽說過不少海盜藏寶的傳說，說那位叫蔡牽的還把搶來的寶物藏在島上某個山洞里，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藏寶詩，我從小就記牢了，什么大瑤南，小瑤北，大水淹不到，小水淹三角……崳山島人都曉得。”

“福瑤列島”的故稱由來已久，頗有道家海上仙島、美玉福地之寓意。列島由大崳山、小崳山、鴛鴦島、銀嶼、鳥嶼等11個島嶼和九個礁石組成，總面積24.5平方公里。大崳山島直徑5公里，面積21.22平方公里，最高處紅紀洞山海拔541.3米，為閩東第一大島。

崳山島歷來在閩浙海域的海防、交通等方面具有重要地位，有扼東海南北航道咽喉之勢。據《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上世紀30年代初臧勵和主編）載：“崳山……明初居民頗繁盛，后周德興以其孤懸海中，徙其民而荒之。自后遂為禁山。清時人民屢請開墾不許，成為海盜出沒之地。”

看來這塊“福地”在歷史上并未給島民帶來幾多福祉。自明朝以來，因一直為海盜所覬覦而屢遭官方的封禁；清乾隆時的蔡牽，縱橫閩浙粵三省千里海域，把持著過海通道，收取過洋費，也做些濟貧之事；后金盆洗手，傳說他將生平所斂財寶盡藏于島。

仙島，福地，海盜，寶藏……前方的崳山島在海霧迷茫中搖曳。4海里多的海峽只行了20分鐘，船即在崳山鎮碼頭著陸，我們上岸，步行至馬祖村。海邊的馬尾松蓊郁繁茂，箬竹壯碩，我第一次覺著“修竹”也有男版的。海邊有木漁船靜泊，兩頭尖翹如月，船身一律涂為相間藍紅色，鮮明亮麗如印象畫。

潮漲潮落，生死相依

在馬祖村上車，島民小梁帶我們先環島一圈。環島公路沿著曲折迂回的海岸線，長30公里，沿途皆為粗糲的海蝕懸崖，如刀鑿斧削，錯雜崢嶸。山路跌宕，險峻處你稍一側目，便看到窗外湍急的海浪在礁岸上迸裂。一個急拐，大使岙沙灘金晃晃地鋪展在我們面前。

早聽說過崳山島的沙灘沙質細膩柔軟，海浪過后，留下獨特的秀美紋理。這下我們可親手撫觸了。大使岙沙灘可以走很遠，直至成群的海鷗在你腳邊忽地翩然齊飛。小梁說現在島上特別注重對海鳥的保護，所以海鷗一點也不懼人。

大使岙沙灘邊有個大使宮，供奉的是大使爺。用老梁的話說，如果媽祖在這里的地位相當于省委書記，那么大使爺相當于縣委書記。有村委書記嗎？小梁一指對面山上的小廟：喏，土地公公啊！

繼續走。看到山坡上的一圈圈整飭的墓地，像一把把清凈的交椅置于山坡上。往往是幾個墓簇擁在一起。小梁說，那一般都是家族墓地，所選的位置非常講究朝向和具體方位，選址和落葬的時辰都要請風水，落葬一般都是在漲潮時分，可預示家族后人的興旺。建房上梁也得等漲潮時分。

看來海上的潮汐漲落對島民生活及各種儀式均有密切的關系。所謂靠海吃海。漁民在秋冬出海打漁，波峰浪谷里顛簸，有這些海上神靈的庇佑是莫大的慰藉。島民多數信佛教，山頂即有天湖寺；也有信道教的，自大使宮一側的石徑拾級而上是白云道觀；由于解放后大量馬站、蒲門人遷居過來，所以也有信基督教。當然對媽祖和大使爺的膜拜在海邊漁民中是最普遍的。小梁聽我口音是浙江人，笑說我們是老鄉。原來他父輩是從浙江蒼南遷移過來的。漁民的活動領域與陸地農民不同。海域上的交道影響著生活習俗和語言。崳山島人說閩南話，浙江沿海一些地方甚至遠如舟山也有說閩南話的。我聽長凈法師曾說，民國初年，漁民寥寥無幾，這里還是浙江平陽（以前轄區包括蒼南）一帶大刀會的一個秘密基地呢！

小梁說，把荒山變為寶島的一位重要人物不得不提：福鼎人朱騰芬。小梁說他墓還在島上，立碑是“醉人朱馨梓之墓”。據說宋慶齡還專為他的墓撥款5千大洋。

朱騰芬是同盟會的元老，孫中山大總統特別顧問，大半輩子出生入死為革命奔走。民國14年他攜眷返閩，有次為母營葬后，送客乘船赴榕，半海遭遇大風，寄泊于崳山蘆竹港，上岸偶見當地番薯大如湯罐，客人中有臺籍蔡厚華及楊華惠二實業家，考察后，驚聞此島魚豐土肥，為何如此荒涼？是年冬，朱騰芬集資10萬元，并征得政府同意后從內地移民800多人，在崳山島上建立墾殖公司。自1926年至1932年，6年中開墾農地數千畝，種植松樹千萬株，購置拖網漁輪二艘，引進良種豬、羊幾百只，種植橡膠樹、果樹、茶葉和甘蔗等經濟作物，建造簡易民房數十間，大力發展漁鹽、商業、交通運輸和第三產業。人煙大集，昌盛一時，島民至今猶感念不忘。

“莫道彈丸難為武，且看斯業益斯民。”朱騰芬戀其開發事業，曾寫詩婉辭在京元老屢招他再出任職。1932朱騰芬病篤，自擇墓地于崳山墾殖公司后門山。冬歿。后崳山人為他立祠紀念。

漁民生涯 討海氣魄

海風中忽而飄來濃郁的魚腥味。有小漁村掠過窗外。家家戶戶房前曬著魚蝦海產。一群公雞啄著蝦米。“雞鴨吃海鮮，就連豬也吃海鮮。”老梁真逗，不過這倒是實話。

一會兒一婦女招手攔車，問能不能搭車。可以啊。島上為盡可能保持原生態的面貌，不開工廠，沒有公交車。全島現有5個行政村、1個自然村，常住人口5000多人。大多數人都是走路、搭車或騎自行車。不過他們更重要的交通工具是船。

滿山坡的蘆荻飄絮，山路孤懸有如公路片前景。忽有一群白鵝黑鵝蹣跚而過。我們下車，在附近的灶岙村轉悠。漁民魏鼎上正在制作鏟海蠣的竹皮夾鐵銷。他現年63歲，身板仍精壯結實。他說當地漁民的作業傳統，是過了50歲就不再下海拉網，像他現在就在村里種菜，飼養家禽，海邊撿些海產。如今村中多數青年已奔向城市，不再討海，村里基本上見不到30歲以內的青壯年。所以現在仍從事漁業捕撈的漁民年齡基本在30-50歲之間。

目前灶岙村里剩下70多戶漁民，不少賺足錢的本地人都移居到了福鼎或是福州，過城市生活，而留下來打漁的，還要靠海討生活。魏鼎上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去了城里，小兒子繼續做漁民，兩年前買了一艘捕魚船，花掉170多萬，加上雜七雜八的裝修，共花費200多萬，而每年保養漁船，還要再花掉五六萬。每年9-11月，他會去浙江舟山打漁，那里漁產更為豐富，在那里過完冬至再回來，近三個月的時間可以賺到20多萬塊錢。

我們聽他平淡地談論這些數目，暗地里驚嘆。看來如今的漁民氣派得很。這大可以告慰朱騰芬先生的地下英靈了。

南國天山，大小天湖

終于上山了！剛剛還是艷陽高照，眨眼間山坡上驟然飄來一大團山霧，愈來愈濃，十米開外的東西都不見。就在此時，一對黑山羊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斯文地踱步向前，如倆使者步入幽冥中去了。司機春哥說這里的山羊都是放養的，它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漫山遍野吃草，就是哲學家一般地發呆。島民放羊仔出去，就只管等來客或過年時去找有自家標記的肥羊。這是清凈世界，無為而治啊。

一路又陸續有黃山羊、黑山羊在濃霧中出沒。西川有詩好像就寫這樣的場景，“請把羊群趕下大海，牧羊人，/ 請把世界留給石頭——”他這么寫，看來也遇到了一場大霧。

霧稍稍散去，能看見山路兩畔都是茶園，春哥說，注意到茶園里那些豎著的牌子了嗎？那是為粘蚊子蒼蠅和害蟲的。全是有機茶，不灑農藥的。

天湖寺是一處僻靜的廟宇，幾不見人，穿堂過室，聽檐鈴疏落更覺空寂。寺前有睡蓮靜靜吐綻幽香。藍紫繡球花映襯寺墻美如古畫。寺前不遠就是大天湖。大天湖原是天然湖，后在一端筑壩蓄水，面積增至千畝。此刻只能望見迤邐的湖堤，及水邊的葦草，湖面蒼茫莫測。

我們在大天湖服務中心稍事打尖，又穿過堤壩，上了石階去看小天湖，二湖相隔只千米，二十分鐘的上坡路。

天色漸明，風收煙簾。我們運氣不錯，小天湖正在腳下的山坳里閃現它凝碧的寒光。自高坡上越過遼闊的草場懸望，200多畝的小天湖狹長幽深，舒展如一柄藏之于山的青冥劍。距之不遠處即是大海，海霧不知其所起，倏忽來去，浮游變幻。

此時大天湖也現出了真容，同看大小天湖，一山頂，一谷底，相映成趣，所謂島在海中央，水托山，山托水，青山翠嶺掩映其中，是為奇觀。再置身于這“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儼然塞外高原的草場，鏡頭拉升，拉升，這是電影《勇敢的心》里的蘇格蘭風光啊！而眼前無邊的海景更是浩蕩卓絕。

繼續往東，站在懸崖一巨石上，縱目東南，天地無極，福瑤諸島，在海中歷歷可數如一神秘島鏈。“蒼崖千尺曉煙消，島嶼微茫海色遙。”呆看一會兒，有人喊：看這些船到天上去了！果真。海霧遮天，隱沒了水天之際的海平線。船如天上行，逐星漢之燦爛。西川的詩又來了：“黑夜的石頭，在天空它們便是/ 璀璨的群星，你不會看見。”

塞外草場，怎么會置身于南國海蝕地貌的島上？專家給出了幾個原因：一是大崳山島肥沃的紅土，適合草的生長；再次島上淡水充足，能滿足草場所需水分；三是島上四季長時如墜云霧，云霧阻擋了強烈的紫外線，加之山上海拔較高，氣候相對涼爽，間接地營造出類似西北高山的小氣候。也有說福瑤列島是太姥山余脈，太姥山泉滲巖而出。大小天湖湖底有泉，90年代全島曾整年干旱，唯山上天湖活水不竭，存活了全島生民。

夜里在大天湖邊上，我們正吃飯，忽一個閃電如晴空霹靂打在湖上，隨之驚雷滾滾而至，人連碗都來不及撤，就作四下鳥獸散了。好在有搭起的帳篷可避雨安歇。聽山雨敲打著篷壁，想著懸崖下的海浪滔天，這正是少數念詩的時刻：“請把羊群趕下大海，牧羊人/ 讓大海從最底層掀起波瀾。/ 海濱低地似烏云一般曠遠，/剩下孤單的我們，在另一個世界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