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追溯《申辯篇》中蘇格拉底之死,探尋蘇格拉底的死亡給我們遺留了深深的疑問,并試圖析之,他因教育而獲罪,因哲學與政治的沖突而死亡,最后因思想的流傳而得到靈魂的永生。
關鍵詞:蘇格拉底;死亡;教育
中圖分類號:B502.2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09-0014-02
追溯《申辯篇》,這個高尚的靈魂在被冠上莫虛有的罪名后非但沒有馬上作出有利于自己的辯護,而是捎帶著神的圣諭,孜孜不倦地向來去匆匆的人們發送著理性的光環,即使到了臨刑前,他依然拒絕了完全可行的逃跑方案,欣然接受了他一貫嘲弄、蔑視的民主制度判予的刑罰,最終以肉體的終結畫上句號。
他是蘇格拉底,這個以口舌為刀刃的思想者,死后軀體化作西方哲學從此無法逾越的高峰,同時他的死,給人類背上了沉重的問號,引發了二千多年來哲學史上持續而熱烈的討論。其中觀點大致有三,其一是如蘇式弟子強烈譴責雅典多數人的暴政;其二則是認為蘇格拉底這個“老詭辯家”罪有應得[1];其三,如黑格爾持折衷的觀點,他認為雅典人對蘇的控訴“是有充分根據的”,然而又說蘇氏是一個“英雄”,是“一個偉大的歷史轉折點”[2]。那么,筆者想在這紛擾的爭論中,穿過時空的廢墟,探尋蘇格拉底的死亡給我們遺留了深深的疑問。
一、因教育而獲罪
《申辯篇》一開篇,便表明了蘇格拉底被控的罪狀有二:慢神和蠱惑青年。法庭最終判蘇格拉底有罪,并判處死刑[3]。
而罪名之一慢神,起訴書說僅提到蘇格拉底沒有遵從城市的習慣或法律,但是他沒有具體指明蘇格拉底信奉的信念是什么。不管是當時希臘神靈以及神廟都沒有在法律中明文規定對思想的懲罰,如此看來,這條控告難以成立。
但是罪名之二我認為才是當時雅典政制下想置蘇格拉底于死地的真正原因。那我們來看看原告如何義正言辭地控告他的:“蘇格拉底是無事忙的為非作惡的人,凡地下天上的一切無不鉆研,能強詞奪理,還把這些伎倆傳授他人。”[3]
首先,“無事忙”顯得非常強詞奪理,根據色諾芬的《回憶蘇格拉底》稱:“蘇格拉底常出現在公共場所。”“他常作演講,凡喜歡的人都可自由地聽他。”[4]顯然,蘇格拉底樂于與人交談,樂于傳授知識于人,更樂于啟發他人心智。
其次,它指責蘇格拉底是個“為非作惡的人”,然而我們知道蘇格拉底他是“一不收費授徒,二不設科講授,三不巡游賣技,四不作學業上的保證。”[3]
最后,“凡地下天上的一切無不鉆研,能強詞奪理,還把這些伎倆傳授他人。”這一點也是不成立的。其一,他是當時雅典唯一一個承認自己無知的人,同時他也要證明別人也是。正如色諾芬說“他時常就一些關于人類的問題作一些辯論,考究什么事是敬虔的,什么事是不敬虔的;什么是適當的,什么是不適當的;什么是正義的,什么是非正義的。什么是精神健全的,什么是精神不健全的;什么是堅忍,什么是懦怯;什么是國家,什么是政治家的風度;什么是統治人民的政府,以及善于統治人民的人應當具有什么品格;還有一些別的問題,他認為凡精通這些問題的人就是有價值配受尊重的人,至于那些不懂這些問題的人,可以正當地把他們看為并不比奴隸強多少。”[4]正是在這些問題上,蘇格拉底總是通過不斷追問,迫使那些談論此類問題或從事此類事務的人承認自己“無知”。因此,蘇格拉底不斷開罪于人,遭人懷恨。其二,他人是自愿聽從的。蘇格拉底也是承認的,“有閑青年和富家子弟竟自動追隨我”,而且用他的那種使人狼狽難堪的方法去考問別人。看來,盡管蘇格拉底認為自己從不曾教人,也無所教人,但是他的教化哲學確確實實對他人產生了“啟蒙”的影響,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遭民主制度的痛恨。
二、因沖突而死亡
那么蘇格拉底最后被賜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在這方面,百家各持己見,有人認為他死于消極自由與積極自由的沖突;有人認為他死于雅典的法制;有人認為他死于個人與城邦的沖突;但有人認為他死于哲學與政治的沖突,認為蘇用死亡來為哲學作出了辯護,作出了最高尚的選擇,這便是日漸為國內學界熟知的施特勞斯[5]所持的觀點。
而筆者是更傾向于最后一種,因為我認為蘇格拉底最本質的身份是一名哲學家,真正導致他不得不死的原因正是他所宣揚的哲學理念與當時雅典政制產生了難以調和的矛盾。
首先,蘇格拉底的哲學,主張哲學王治國。在他看來,為什么治理國家和評判政治的好壞卻不去請教具有專門政治知識的人,而去請教只具有制鞋、做馬具等手藝的人,甚至并無任何專門知識可言的人呢?因此治理城邦需要一名具有精確深厚的知識和道德素養的哲學王才能勝任,其根本任務是培養好公民,以德教人,以德治人。于是,蘇格拉底與我國的孔子一樣,也把道德看做是政治的基礎,認為匡正道德是振邦救國的根本。但與孔子不同的是,蘇格拉底并沒有停留在具體的操作辦法上,而是上升到哲學高度,對人的本性作深刻的反思,涉及到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等方面的內容。蘇格拉底運用他的教化哲學和道德原則去探討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人生等問題,企圖通過精神助產術啟蒙雅典認識“善”,升華他們的精神世界,以克服社會的危機。
其次,我們來回顧下當時雅典的民主制度,民主不是萬能不是最好,但是它只是不壞的一個制度,它也有犯錯的時候,從《申辯篇》最后蘇格拉底的遭遇可以看出民主也有演變成多數人暴政的可能,因為多數的人并不是都智慧的,多數人可能會被部分野心分子或者煽動分子的輿論所影響,因此蘇格拉底批評民主的弊端不無道理。
最后,來談談二者的沖突,這里引用何懷宏的話說:“哲學,確切地說是蘇格拉底反省的哲學與雅典的民主制度發生了沖突,這種沖突也意味著哲學與行動、徹底與妥協、完善與缺陷這樣一系列的沖突。哲學要反省,就意味著它對任何東西都要檢查,‘未經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同樣,未經反省的政治也不是有價值的政治。政治往往需要一些緊急的行動以解決一些迫切的問題,哲學往往要求徹底和單純,而政治卻往往要求妥協和混合,哲學通常渴望‘至善’,而政治通常滿足于‘不壞’,哲學總是要求完美,而政治總是包含缺陷。這也許是因為哲學是個人的事,而政治是眾人的事,所謂眾口難調,它就必須要有妥協,必然存在缺陷,尤其是一種小城邦的、沒有什么距離的、直接的民主政治就更不容有多少個人的反省的空間。哲學作為一種智慧可能是人類最好的創造,而這種‘最好的創造’卻可能成為‘好的創造’——政治的創造的敵人。再好的社會,再好的政治比起個人來可能還是不夠好,達不到極其優秀的個人所能達到的高度。”[5]因此,可以看出蘇格拉底是哲學的代言人,而雅典民主制度則是政治的最完美產物。因此,蘇格拉底追求理想國,追求至善的生活,追求有智慧的人掌管國家事務;而雅典政治則追求現實的國度,追求各個人各司其職,追求法律超越人治來規定一切城邦事務。他們二者從出發點便左右分叉,在發展路途中更難以有交叉,因此矛盾不可調和,一觸即發。
但是明明知道這些問題的蘇格拉底,作為雅典城邦的“牛虻”,運用“辯證法”或者對話在集市、街道和走廊上“叮咬”那些自以為是的城邦公民,循循善誘,“助產”他們的思想升華,但同時自己就置于危險之中了。從這些角度講,是哲學與政治的沖突必然導致蘇格拉底的死亡。
三、因靈魂而永生
在生死交叉路口,蘇格拉底是一個毅然決然之人,他成功撕開“死亡”的神秘面紗。其實,當時在雅典,判處死刑并非一定結局就是死亡。他們至少還有三條生路:繳納罰金贖罪,請求陪審團寬恕以及自請流放。
顯然,蘇格拉底不選擇以錢財賄賂陪審團,但是請求陪審團寬恕的第二條他也不愿意做。這是因為蘇格拉底不希望自己像其他犯人拉著親戚懼怕死亡,聽到死亡一詞便面露難色、哭喊求救、呼天搶地,甚至磕頭如搗蒜,眼淚鼻涕流成河。這對于蘇格拉底而言是何等的丑態百出,何等的侮辱自尊。因此蘇格拉底做出決定,拒絕從陪審員們的褲襠下爬過去:“我絕不后悔自己的申辯方式。與其茍活,我寧愿死于這種申辯。法庭如同戰場,你我都不應費盡心機逃避死亡。”他寧愿與民主抗爭也不愿意墮落在“非正義”的眾人手中。最后,蘇格拉底同樣根本沒考慮第三條生路:自請流放。因為,他從沒想過離開雅典。
但是,除了這三條生路,還有一條險棋可以給予你生機:那便是逃獄。因為當時雅典監獄十分腐敗,花錢賄賂,死刑犯便可以逃走。當時很多偉人都逃走了。例如,伯里克利特的老師兼密友、哲學家阿那克薩戈拉被雅典法庭起訴,已經在死亡的邊緣,伯里克利特就暗中花錢安排他越獄離開雅典。還有當時名氣比蘇格拉底大得多的普羅泰戈拉也乘船逃走了,可惜天公不作美,遇上了觸礁,極有可能在海底身亡,不過這是后話。面臨這樣的生死選擇,蘇格拉底從未想過逃跑,因為他不畏懼死亡,甚至視之為幸福的事情,還記得他待在獄中一個月,每天都有朋友和學生來探望。他們經常與蘇格拉底談著談著就忍不住哭泣起來,因為不久他就要死了,這時,蘇格拉底卻安慰他們:“你們認為死亡很可怕嗎?”于是別人請教:“什么是死亡?你為什么不怕死?”蘇格拉底回答:“死亡只有兩種情況:第一,死亡就好象是無夢的安眠,而這是求之不得的!第二,死亡是前往一個過去的人所去的世界,所以我死后去到這個世界,可以同很多賢哲見面,這很好啊!”[3]
蘇格拉底對死亡的從容并非來自對“天堂”的迷信,而是來自蘇格拉底的堅定信仰,他認為死亡無非就是肉體與靈魂脫離之后所處的分離狀態和靈魂從肉體中解脫出來之后所處的分離狀態。即使受到多數人的職責被判處死刑時,蘇格拉底依然淡然處之,因為他有一個永恒的信念,便是靈魂不朽,靈魂因擺脫欲望而完善,因擁有真理而不朽,這樣的靈魂在人死后就能達到自由自在的永生世界。
因此,蘇格拉底的死非但不是一個休止符,而正是奏響了死與永生的樂章,他留下來沉重的問號真正開啟了西方哲學史。最后用《申辯篇》中蘇格拉底在結束時留下的一句發人深省卻又寄予期望的話來結束本文:“我們離開這里的時候到了,我去死,你們去活,但是無人知道誰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知道”。[3]
參考文獻:
[1]斯東.蘇格拉底的審判[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207.
[2]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二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111.
[3]柏拉圖.游敘弗倫蘇格拉底的申辯克力同.[M]嚴群,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83-84,53,82,53,53.
[4]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M].吳永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3-4,7.
[5]何懷宏.一個行動中的哲學家[EB/OL].http://blog.sina.com.cn/
s/blog_4776bf65010002y8.html,2006-3-2/201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