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嚴冬

在2G時代，山寨手機依靠價格低廉快速搶占市場，而到了3G智能機時代，運營商補貼的力度開始空前加強，在低端手機市場，有運營商補貼的品牌手機在價格上往往比山寨手機更便宜，極大地沖擊了山寨手機的市場。

山寨手機的大本營深圳華強北正遭遇新一輪的蕭條。

國慶以后，國內手機公司的銷量大都出現停滯甚至下滑，其中受沖擊最大的是山寨（或稱白牌）手機公司，再加上政府、淘寶持續加強對仿冒、走私手機的查處，深圳華強北爆發了新一輪關店潮。

11月24日，記者來到華強北遠望電子城。當電梯定格在七樓，一個黑色塑料袋不小心撕裂，幾十部手機掉落一地，可能價值十幾萬，年輕的商販見怪不怪地彎腰一一拾起，匆匆跨出電梯。

眼前這條狹長的樓道空蕩蕩的，空氣中充滿發霉的味道，地上散落著各種紙屑，遠處偶爾傳來粘膠帶撕裂的聲音。鼎盛時期，這條狹長的樓道曾經人聲鼎沸，是整個華強北乃至全國的水貨手機批發大本營。曾經名噪一時的淘寶最大水貨手機賣家“藍優數碼”便發跡于此，今年4月被深圳海關查封。

趕來進貨的小劉（化名）很感慨地對記者說：“過去這些房間都是做水貨手機批發生意的，現在，大部分店家都關門了。”

關店的潮流還迅速蔓延到整個華強北的其它大樓，無論是在高仿手機的集散地賽格廣場，還是著名的華強北現代之窗大廈，都有大批手機商家關門。

“今天到深圳華強北現代之窗大廈，發現很多小手機企業真的過不去這個冬天了。”11月28日，深圳手機行業一位副會長發的一條微博引發了許多業內人士的關注。他在微博中描述：23層原有約20家手機企業，到今天下午為止，只剩下9家了，其他的已經關門走人。一位還開著的企業前臺文員說，這一兩個月，這里的公司關得最多。生意難做，他們公司現在一天只能發貨一兩百臺，以前每天可以發上千臺。

華強北的沉浮

由于聯發科一直到很晚才推出自己的智能手機解決方案，深圳的山寨手機廠商在功能機轉智能機的大潮中一度落伍，這已經不是華強北第一次經歷蕭條了，事實上，生活在灰色地帶的華強北，在手機行業每一次新的浪潮起來時，都會經歷一輪興盛，而后是周期性的蕭條。

在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上游電子元器件嚴重依賴進口，供應極其匱乏，由于當時國家政策的管制，包括半導體在內的電子元器件的供應嚴格按照計劃配額。這便給了走私元器件以極大的利潤空間，毗鄰香港的深圳成為走私元器件的集散地，而華強北便是走私元器件的大本營。這被認為是華強北的“第一桶金”，卻也從此讓華強北蒙上一層灰色陰影，成為它的“原罪”。

此后，華強北逐步成為全國走私電子產品的集散地，每天有大批“水客”往返于香港和深圳之間，他們通過組織有序的地下組織，源源不斷地將各種新潮電子產品輸送到華強北，然后再批發到全國各地，其中，手機一直是華強北出貨量最大的產品。

而此后讓華強北更加名震全國的，是山寨手機。在功能手機興盛晚期，華強北誕生了大批中小手機作坊，他們多靠抄襲、仿制大品牌手機起家，可以讓山寨手機廠商不用投入研發而在短期內獲利。

山寨手機的大行其道，其背后推手是臺灣芯片廠商聯發科。聯發科推出的“Tumkey”方案，讓手機行業的門檻空前降低，手機廠商只需要裝上電池、外殼等簡單部件就可以出貨，一時間，山寨手機“百花齊放”。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諾基亞、三星等國外廠商大量推出低端機型，使得山寨手機的生存空間受到很大擠壓，華強北一度進入蕭條。

此后智能手機快速興起，但由于聯發科一直到很晚才推出自己的智能手機解決方案，深圳的山寨手機廠商在功能機轉智能機的大潮中一度落伍，大批山寨廠商因此關門。

到今年，聯發科在智能機芯片上面快速發力，一些山寨廠商一度又開始興盛。

不過，智能手機留給山寨手機廠商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此前不久，聯發科中國大陸區總經理呂向正表示，山寨手機很難在智能手機時代重現當年其在功能手機時代的“百花齊放”。在今年聯發科智能手機芯片出貨的預估當中，沒有品牌或品牌較小的手機廠商只占其出貨量的20％左右——按照今年聯發科芯片在國內出貨1億出頭的數據來計算，山寨智能手機今年的銷量約在2000萬。

事實上，在2008年以后，山寨手機就已經不再是市場主流了。這是因為山寨機的典型用戶多為第一次購買手機的低端人群，但在2007年前后，迎來了這批人的第一波換機高潮，大部分人在換機時傾向于選擇具有品牌、更有保障的手機，因此近幾年山寨手機產業一直處于衰退狀況。

與山寨手機沉浮形影不離的是，華強北的手機商人們一直生活在政策的陰影下。海關、工商部門每過一段時間都會對華強北的商販進行一輪突擊搜查。

“在（深圳）手機行業，一個小廠就需要同近30個部門打交道，一個科員沒照顧好，就可能關門！那些淘寶店同樣如此！”華強北一位手機行業從業者感慨道。

而通過淘寶做生意的公司，同樣需要和淘寶搞好關系。眾所周知，淘寶的“小二”（阿里巴巴內部及淘寶商家對淘寶系工作人員的統稱）手上握有很大的權力，他們可以決定給淘寶店鋪什么樣的推薦位置，也可以隨時以各種理由把一些店鋪清理出去。淘寶的任何一次規則修改，就可能給處于灰色地帶的華強北手機商人造成重創。

淘寶網提供的數據顯示，今年1至11月，淘寶網共處理侵犯知識產權商品信息達8200萬條，處罰會員79萬余人次，淘寶聲稱，明年將會更加嚴厲地打擊假貨。

山寨為什么做不下去了？

2012年不是世界末日，卻是山寨手機的黃昏。

手機中國聯盟秘書長老杳分析認為，山寨手機廠商之所以很慘，很大程度上是因為2G和3G手機的玩法不同導致的——在2G時代，山寨手機依靠價格低廉快速搶占市場，而到了3G智能機時代，運營商補貼的力度開始空前加強，在低端手機市場，有運營商補貼的品牌手機在價格上往往比山寨手機更便宜，極大地沖擊了山寨手機的市場。

“今年的8、9月份，山寨手機曾經短暫火過一陣。”老杳透露，當時市場上智能手機的許多零部件都缺貨，使得一些品牌廠商的手機出貨遇阻，而一些山寨廠商則利用各種門路搶到零部件率先出貨，那時聯發科的芯片曾經被炒到20多美元一顆，就是這種情況的寫照。

“我手上有一批和蘋果iPhone4一樣的視網膜顯示屏，而別人沒有，這就是我的優勢。”當時，深圳一家山寨手機廠商的老板曾這樣得意地形容道。

然而，世易時移，今天山寨市場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

“這些產品我送給你，你也不會要的。”歐迪福斯電子產品香港有限公司經理陳朝科指著身后自己曾經銷售過的DVD、小音箱、電子鬧鐘等，苦笑著說。

記者曾向處于山寨產業鏈不同位置的人提出了同一個問題：山寨為什么走向黃昏？他們的邏輯五花八門，但所有邏輯的開頭都與陳朝科的玩笑有關——那就是：MP3、GPRS、電子玩具、游戲機、小音響、電子鬧鐘……在集成這些產品所有功能的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出現后，它們都被“殺死了”；電視、家庭影院等也被電腦大量取代。

單一功能的電子產品是好模仿的，用品牌幾分之一的價格銷售也并不難。可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這類產品一旦做不好，往往很“不好用”，讓使用者在與品牌產品對比后難以容忍。

陳朝科早年曾經在內地電子產品市場打拼，后來則轉為給歐美的零售業巨頭供貨。

根據陳朝科多年的經驗，歐美消費者和中國消費者的口味很不一樣：在歐美，如果經濟狀況好，中低端電子產品有成規模的市場；在中國，消費者買100多塊的東西也會買品牌，比如電飯煲，買不了洋品牌也會買“美的”。因此，在國外，大零售商家樂福、沃爾瑪等會和非品牌合作；而在國內，蘇寧、國美等巨頭都直接和大品牌建立聯系。國外的零售巨頭，經常尋找山寨工廠生產產品并貼上自己的牌子，所以在國外會看到很多中國制造的沒見過的牌子。而國內某電器零售巨頭曾試圖找廠家代工打造自己的品牌，卻發現“賣不動”。

為什么國人更重視品牌？一方面歐美質量檢驗嚴格，消費者有安全感，另一方面則與社會觀念等有關。

陳朝科說，經過早年的競爭，國內家電目前只剩下TCL、長虹、創維、海爾、美的等少數品牌，其它大多消失。國內市場上，山寨的機會都來自新產品，也就是手機、平板等。新產品剛出爐，進口商品較貴，國產品牌未穩，山寨才有生存空間。

而國外的山寨產品市場，近幾年因歐美經濟不景氣，情況也堪憂。

還有一個因素是品牌降價不斷擠壓山寨機的生存空間，陳朝科說，很多山寨手機利潤已經薄到以“毛”計算的程度，他曾聽到兩同行討論，在一個環節里，手機利潤三四毛一部，“簡直是在賣菜”。

山寨利潤如此之低，是因為品牌價格也已很低。品牌價格降低一方面是因為品牌試圖走進中低端市場，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經濟不景氣讓品牌生產商感到壓力。而山寨產品如果不與品牌拉開價格差距，是無法銷售的，“三年前品牌產品賣199美元，山寨產品80美元就會有人買，現在品牌價格降到了100美元，山寨產品就必須賣到60美元以下。”

陳經緯在國內從事手機市場推廣，代理“從山寨里掙扎出來的小品牌”。他說，中興、華為、酷派、聯想這幾個國產品牌和運營商緊密合作，OPPO、金立、步步高這幾個做渠道的手機也不斷降價，手機從1000元降到了500元。運營商們甚至推出充399元、499元話費就送一個手機的政策，迫使小品牌“更便宜”。目前，國內已經出了“200多元的智能手機”，廠家利潤每部只在10-20元。

轉型升級謀出路

在山寨手機消亡的同時，好幾個不為人們熟知的品牌慢慢走進人們的視野。

卓普、ThL、金立等國內手機品牌已在華強北新開了20余家專賣店。據金立手機相關負責人馬雙介紹，去年金立在深圳市場的銷量為70萬部，而今年上半年銷量就已達40萬部，同比上升20％。

同時，每個月新開10家門店的ThL正在瘋狂擴張中。這家在山寨手機受高壓整治的夾縫中生存下來的自主品牌廠商，今年“三打兩建”期間，已在華強北開了4家店。ThL手機負責人王學凱表示，目前ThL在全國已有近300家專賣店。另一品牌卓普，在深圳已陸續開了14家門店，其網點也遍布遼寧、湖北、廣西等多個省份。

對于ThL，許多網友第一印象仍停留在對某知名品牌LOGO的模仿上，有網友表示吃驚：“原來ThL也開了不少連鎖店。”卓普在其官方介紹中也提到，是由深圳市展偉訊科技公司2011年7月發起成立。二者的崛起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另一家早在2002創立，并走品牌化路線的深圳品牌——金立，但其至今仍無法讓消費者遺忘其“山寨”的形象，有人甚至將其稱為“山寨品牌化的鼻祖”。

瘋狂擴張中的轉正品牌，路在何方？分析人士認為，自主品牌有其特定的市場需求，也有其需要走的路程。卓普、ThL與金立—樣，關鍵如何將品牌“去山寨化”，而且在發展過程中，不能單靠簡單的硬件拼合，必須逐漸形成自己的技術優勢。

但深圳移動通信聯合會執行會長唐瑞金表示，像中興、酷派等都有上千人的研發團隊，即使沒有芯片等核心技術，也有足夠的抗擊風險的創新能力。而龐大的研發團隊則需要資金支持，“沒有資金實力，光生產都轉不過來”。

對更多缺乏資金的山寨廠家而言，想保質量、降成本并形成自己的技術優勢，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本刊編輯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