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人切斷了和過去的聯系,他就不能逃脫未來所擁有的最終的虛無感。信仰不再可能,藝術或本性或沖動只是在迷醉或酒神行為的癲狂中將自我暫時抹殺。但迷醉總會過去,接著到來的是寒冷的清晨。它伴隨黎明無情降臨。這是無法逃脫的末世焦慮。
這是一個豐富的時代。大街上人們隨處可見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一書中所描寫的“營養充分,穿戴講究,性欲得到滿足”的人。要說這是一個糟糕的時代,確實說不大過去。中國人從來沒有體驗過如此的物質滿足,從這個角度來講,這毫無疑問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不過遺憾的是,物質的極大豐富并沒有讓人的內心也變得豐富起來,相反卻有日益貧瘠的傾向,并由此發展出普遍的虛無感和焦慮感來。
人為什么會虛無?根本原因在于失去了與精神母體的聯系,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一個半世紀以來,中國人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和動蕩,我們打倒了“孔家店”,引進“德先生”和“賽先生”,但離它們真正開花結果還有距離。30多年以來,我們又經歷了史無前例的經濟發展,經濟主義、物質主義、消費主義成為“王道”。經濟的快速發展,使人們得以進入到美麗新世界,但步子邁得太快,也容易丟掉自己的靈魂。
精神紐帶斬斷了,這些精神賴以依附的外在物質,自然也沒必要留存。很多年前,他們就將孔子像砸倒,丟到豬圈里去,讓孔圣人斯文掃地。而如今,在一些地方GDP至上的指導方針下,一片片歷史街區消亡了,甚至連文物也難逃厄運。2011年年底,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發現,我國文物保護現狀不容樂觀,全國消失不可移動文物4萬余處。代替它們的是商業街區、高樓大廈以及閃閃發光的奢侈品廣告。
在物質生活進入美麗新世界的同時,我們遵照一種新的方式行事。禮儀之邦不再重視崇尚禮儀,“仁義”、“謙讓”等精神,在一些地方被“逐利”、“競爭”這樣的“新精神”代替。而“錢”,在一些人那里,在一些地方,成為橫掃一切的硬通貨,只要有了它,一切似乎都可以交換,包括德行。
然而,這些“新精神”雖能指引人們發財致富,卻無法給予人們以精神皈依。而人之所以為人,終究是要追問精神之域的。連接過去與現在的紐帶有兩條,一是宗教,二是歷史,如果這兩條線都遭到了斬斷,普遍的虛無感便自然而生。這是特別需要警惕的。
我們既然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孫猴子,就難以逃避歷史的約束,難以避免地要去懷舊。于是,我們看到,在一些地方,一邊拆古建筑,一邊蓋仿古街區,樂此不疲地修建假古董。他們想以此對破壞歷史的行為做一種彌補,但是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初?況且,這是能彌補的嗎?逝去的東西永遠不能再來。
更要緊的,這種虛無感還將使人們迷失走向未來的方向。“浮萍漂泊本無根”,浮萍因為無根,只好隨波逐流,它是歸于浩瀚的大海,還是卷入黑暗的漩渦,都無從預測,只好聽天由命。
丹尼爾·貝爾在其書中寫道:“一旦人切斷了和過去的聯系,他就不能逃脫未來所擁有的最終的虛無感。信仰不再可能,藝術或本性或沖動只是在迷醉或酒神行為的癲狂中將自我暫時抹殺。但迷醉總會過去,接著到來的是寒冷的清晨,它伴隨黎明無情降臨。這是無法逃脫的末世焦慮。”
這不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心境嗎?越來越多的人不再喜歡嚴肅的意義,而奉行解構主義,不再在乎永恒,只求暫時擁有。因此,古街區在消亡,消亡的不僅僅是建筑的外在形態,而是我們與歷史相連接的紐帶以及通向未來的坦途。如果不能阻止住這種消亡的腳步,時代將會因此而變得虛無。
顯然,這并不是我們想到的“新世界”,更不是我們想追求的“新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