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家》中鳴鳳的悲劇藝術

摘要：鳴鳳不是《家》中的主要人物，作者用的筆墨也不多，在小說里先后出場不到十次，然而這個形象卻打動了萬千讀者的心，讓讀者為之動情，落淚。本文試著從她的身世、生活、愛情和內在心理等方面詮釋鳴鳳悲劇產生的原因，并從反方面論證悲劇發生的必然性，以及鳴鳳這個悲劇形象對于文學史和當時社會的意義。

關鍵詞：悲劇 命運 矛盾心理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9795(2012)01(a)-0000-00

《家》是中國文學史上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品之一，作者塑造了眾多血肉豐滿，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在紛繁復雜的人物中，我最欣賞的是鳴鳳這一形象。鳴鳳投湖的一瞬間，鑄就了鳴鳳在文學史上的永恒。文學界以往對鳴鳳悲劇的評論，或從愛情角度，或從男權社會角度出發進行分析和解讀的，這樣往往忽略了鳴鳳自身悲劇的整體性和多元性，而筆者試著從她自身去詮釋鳴鳳悲劇產生的原因以及這個悲劇形象對于文學史和當時社會的意義。

1 生的無奈，活的無助

鳴鳳出生在封建社會的貧苦家庭，自幼喪母，在一個下雪的晚上，一個面貌兇惡的中年婦人從她父親手中領走了她。從此這個可憐的女孩在高公館這個黑暗的王國里成年累月的過著被凌辱的生活。她在苦難中長大，在勞累，屈辱和孤獨中度日，在她的腦子里只有一種簡單的信仰：“命啊，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她也有許多天真的夢想：“假使我的命跟小姐的命一樣多好！然而夢畢竟是夢，可望而不可及。她的出身決定了她在世界上是沒有任何地位的，她只會是受剝削，受壓迫的對象，她的一生也只會是一場悲劇。

鳴鳳進入高公館以來，在吃苦受累，挨罵之余，唯一能給予她慰藉的就是大小姐，也是幼小鳴鳳心中的第一個希望：“大小姐在的時候，常常和我談起歸宿，不曉得我將來的歸宿在哪兒？” “要是大小姐還在的話，那么還有個關心我的人。她教我明白很多事情，又教我讀書認字。她現在死了，真可憐，好人活不長！”她自言自語的說到這里，淚水濕了她的眼睛。

鳴鳳在哀嘆自己命運時，想到了過世的大小姐，她覺得失去了一份依靠，帶走了她的希望。

2 愛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英俊瀟灑，滿腦子新思想的大男孩覺慧走進了鳴鳳的內心，成為她短暫生命中最為重要的角色，是她生命里又一個新的希望。鳴鳳從樸素的階級感情出發，喜愛著把自己當成真正的人看待的覺慧。但長期深受封建統治重壓和封建禮教毒害的鳴鳳是矛盾的，她希望得到覺慧的愛，又沒有勇氣接受。她對覺慧強烈的感情像熾熱的火山熔巖尋覓著一切缺口，隨時準備爆發出來，然而她的理智卻又把這火山口緊緊的封死！形成了她深沉的痛苦。

除夕夜，高老太爺將要挑選一個丫鬟送給馮樂山做姨太太，這些話恰恰被站在窗外的覺慧聽到了。她讓覺慧趕快離開以免被人發現，當她卷起窗簾看見覺慧仍站在窗外時她又那樣感動，緊接著又放下窗簾，這又卷又放的舉動十分貼切的反應出她當時復雜的心境。正是因為矛盾復雜的心理，鳴鳳十分清楚自己與覺慧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她不奢望與覺慧平等的生活在一起，只希望能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在公館服侍他。鳴鳳把覺慧當成生命的唯一支柱，即使世界對她有太多的不公平，但只要能擁有覺慧，她就感到萬分的滿足了。但生活對待弱者總是太殘酷，這個社會把她賴以生存的愛情也要奪走了。

3 悲劇投湖

高家終于決定將鳴鳳送給馮樂山，她苦苦哀求大太太幫她取消這門婚事，她跪在周氏的面前痛哭：“我寧愿做一輩子丫頭，服侍太太，服侍小姐，服侍少爺。太太，我只求你不要把我送出去，我在公館里事情還沒有做夠，我才做了八年。我寧愿受凍挨餓，我不情愿給人家做小，太太可憐我，我年紀輕，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只是不要把我送到馮家去！”

鳴鳳的這些話說得字字血，聲聲淚，讓每個讀者都讀之斷腸，聽之心碎。她的話感動了同樣是女人的周氏。但周氏用了同樣凄慘的語氣說：“現在實在沒有法子可想，我自己要不放你去，也不行，老太爺的話，連我也不敢不聽”。周氏何償不憐惜年僅十六歲的鳴鳳？可是在那個封建社會的大家庭，封建家長力量和封建等級制度又是何等森嚴，鳴鳳面對的是早已為她鋪好的路，用自己的青春去服侍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子，受人蹂躪和折磨。

她感到絕望后，決定求助于覺慧：“三少爺，我想和你說說話。”鳴鳳強忍著悲痛，極力不讓眼淚掉出來！她不忍心拖累他。她凄慘的呼喚終于得到了覺慧親切的一吻，然而這一吻的力量讓地位卑微的鳴鳳無法承受。此刻她更為深刻的感到了覺慧對她的愛，她得到了安慰，她滿足了。她知道覺慧即使救她，可能也改變不了她的命運，所以在覺慧催促她快走時，她用溫柔而憂郁的眼光留戀的看了覺慧幾眼，便毅然的走了。她隱藏的矛盾心理得到了解決，為了回報這一吻，為了捍衛自己的純潔和清白，縱身投入湖中！

鳴鳳寧愿放棄自己的生命，也不愿讓覺慧有一點為難和損害。終于，她為自己選擇了一條不歸路——投湖。她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了自己的愛情，走完了悲劇的一生。

4 可不可以不死

造成鳴鳳悲劇的原因顯然是舊社會吃人的禮教，森嚴的等級制度和黑暗的宗法制家庭。那么這樣一個女子在壓迫下有沒有存活下去的可能呢？如果不死，她的路就應該是爭取自己的愛情和幸福，堅決反抗。這就和一個人物密切相關，那就是她深愛的男人——覺慧。他有沒有可能拯救她呢？

鳴鳳死了以后，覺慧真的很傷心。如果鳴鳳真的進行反抗，覺慧會和她一起嗎？答案是不會。他曾經讀過一篇熱情洋溢的文章，文章結尾處教訓似地勸告青年：“應該反對戀愛，不可輕惹情絲”。覺慧懷著一顆顫抖的心讀了它，并立誓愿意做一個作者所希望的青年。顯然覺慧的腦子里有兩種思想在斗爭，他希望做一個這樣的青年，又不否認他喜歡鳴鳳。這兩種思想暗示了他不會為了鳴鳳耽誤他的“大事”。那么覺慧希望她嫁給馮樂山嗎？也不會。當覺慧得知此事時，他一再的反問鳴鳳：“假使有一天人家當真把你選去了，你怎么辦？”問的是“你怎么辦？”而不是“我們怎么辦？”。得到她堅決不去的允諾后，他只是放心的說：“我相信你！”。這里覺慧關心的只是他對鳴鳳的所有權，而不是鳴鳳的命運和生存境遇。也許他的內心也希望鳴鳳為了愛情去死，讓他去痛惜和憑吊。第二天早上，覺慧也準備遺忘這個少女了，就更能證明他不會和鳴鳳反抗，這不能說明覺慧不愛鳴鳳，只是他的愛是狹隘自私的。這時我們可以發現，如果鳴鳳進行反抗，結局也會如此，就更加深了她的悲劇命運。而她沒有反抗，在死的時候又表達了自己無怨無悔的愛，給她的死增添了一種永恒的悲劇美。

5 永遠的鳴鳳

鳴鳳的悲劇命運是注定的。但她卻又有著不同的一面，這種敢愛敢恨的精神與覺新和錢梅芬拼命壓抑自己感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殘酷的現實擊碎她愛的希望時，她選擇了以死成全自己的愛情。再看她臨死前的內心獨白：“她跟別的少女一樣，為什么人們單單要來蹂躪她，傷害她，不給她一瞥溫和的目光，不給她一顆同情的心，甚至沒有人來為她發出一聲憐憫的嘆息！”“為什么所有的人都還活著，她在這樣輕的年紀就離開了世界？”

這些問題她不會有答案，但是我們卻能真切的感受到她內心已略微有了覺醒的意識，在她的身上已經能看到反抗和主宰自己命運的希望，在這點上，鳴鳳的死更有意義，她不能給任何一個壓迫者打擊，然而她的死卻形成了一種抗議，一種覺醒，一種叛逆，即使死也不可以任人隨意擺布！這一系列的反抗斗爭中，鳴鳳是孤立的，她在和整個社會做著精疲力竭的最后反抗。由此可見，她的死體現了少許的反封建意識，沒有走千百年來下層女性受迫害的老路。她選擇了自戕，對于那些同時代受迫害的人來說，同情和惋惜的同時，感受更多的是鼓舞和與命運對抗的勇氣，也說明屈從和忍受絕非唯一的出路。

鳴鳳投湖的一躍，清晰的展示了她對愛情的堅貞不渝以及對命運的抗爭，而這一躍，鑄就了文學史上永遠的鳴鳳，散發著無窮的魅力，永遠激蕩著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心。

參考文獻

[1] 巴金散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2] 激流三部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3] 家解讀.京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