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痘記（四）拯救人類

1798年秋，接種牛痘可以預防天花的文章發表了。讓琴納始料不及的是，他寫的這本小冊子，竟在英國掀起軒然大波，引來一片反對的聲浪。那些不愿意接受新方法預防天花的醫生們，對牛痘接種口誅筆伐。他們不相信牛身上的病，可用來抵抗人類的疾病。有些人說，如果按照琴納的方法接種牛痘，人類就會出現牛的特征。種了牛痘的人，頭上會長出牛角，聲音也會變得如同牛叫。英國皇家學會不相信一位窮鄉僻壤的普通醫生能制服天花，因此拒絕接受他的論述。還有不少人，把琴納當作沽名釣譽、嘩眾取寵的騙子。面對種種責難和疑惑，琴納沒有灰心和退縮，又陸續撰寫了五篇文章，證明接種牛痘可以預防天花。為使牛痘接種法得到承認和推廣，1798年，琴納帶著牛痘疫苗，從家鄉風塵仆仆趕到倫敦，想請一些有名望的醫生和醫院采用牛痘接種，但所到之處都碰了壁。

倫敦圣托瑪斯醫院的外科醫生克萊因，聽了琴納介紹之后，欣喜地接受了牛痘疫苗，決定試種一例。

亨利·克萊因是琴納同窗，最親密的朋友，最堅定的支持者。他成為在倫敦地區第一個接種牛痘的醫生。

帶著一線希望，琴納回到了家鄉。他沒有被倫敦之行遇到的挫折所影響，積極地為鄉親們義務接種牛痘，他的舉動得到越來越多人的理解和接受。

在免費接種牛痘的日子里，琴納并不寬敞的小院里，總是排起長長的等待接種的隊伍，這招來了鄉親們的不安。他們擔心，這么多人都來這里接受種痘，會不會造成天花傳染呢？有人甚至把琴納的家稱為“疫病屋”。

鄰居里有一位脾氣古怪的人，也沒與琴納商量，就在琴納家的花園中選擇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建了一間特殊的小房子，面積極小，只有一個小小的門，一個小小的窗，還有一個小小的煙囪。

鄰居建好小房后，琴納欣然接受了鄉親們的建議，讓被種者到小房里進行接種，這間小房子后來成了著名的牛痘接種棚。1798年秋，琴納收到克萊因從倫敦寫來的信，克萊因高興地告訴琴納，他給人試種牛痘很成功。克萊因試種牛痘成功的消息傳開以后，倫敦許多醫生也開始使用琴納的這項新發明預防天花。到1801年，英國已有10萬人接種了牛痘。（圖1）

不久人們就看到了接種牛痘的好處。1794年，在開始牛痘接種之前，倫敦的死亡記錄中，死于天花的人數是7347人，而在1802年，也就是開始接種牛痘之后，有記錄死于天花的人數是560人。

為了表彰琴納對預防天花作出的杰出貢獻，議會頒發給他一萬英鎊的獎金，之后，又獎勵他兩萬英鎊。

執政的威爾士親王和王后親切接見了琴納，此舉無疑加速了牛痘接種術在英國的推廣和傳播。

1840年，英國終于出臺了一項法令，廢除接種人痘，要求各教區主管濟貧事務的官員保證所有轄區居民都要接種牛痘。1871年，這項法令再次修改，規定所有拒絕給自己孩子接種牛痘的父母都將受到罰款或是監禁的處罰。一位名叫喬治·卡吉的牧師，極力抵制普及牛痘接種。他認為，接種牛痘違背了自然的神圣規律，天花永遠不會離開英國，除非不圣潔的舉止消失了。

讓今天的人們無法理解的是，卡吉反對接種牛痘的理由，得到了廣泛支持。支持者認為強制推行接種牛痘是不公平的，富人如果不愿意讓孩子接種牛痘，他們可以毫無困難地掏腰包付罰款，而窮人只能夠蹲監獄。緊接著在英國出現了反對接種牛痘者聯盟。

就在牛痘接種在英國一波三折的時候，歐洲大陸的一些醫生則對牛痘接種表現出強烈的興趣。琴納撰寫的文章被翻譯成德語、法語、西班牙語、荷蘭語等多種文字，牛痘接種法也隨之流傳于世界各地。在俄國，1804年至1814年的10年間，有200萬人接種了牛痘；在意大利，1885年以前的20年里，全國接種牛痘人口比例高達98.5%；美國第三任總統杰斐遜盛贊牛痘接種法，他說：所有人都會高興地看到這一發現，有了它人類就可以驅逐邪惡。不僅如此，杰斐遜總統還把牛痘疫苗分發到他的家鄉弗吉尼亞州和美國各地，成為接種牛痘的積極支持者。此后，美國第四任總統麥迪遜簽署了世界上第一個鼓勵接種牛痘的法令。（圖2）（圖3）

但一些人還對接種牛痘后，會出現牛的特征這一說法心存疑慮。在一幅表現牛痘接種的繪畫中可以看到，西方上流社會的婦女，只允許在她們的腳踝處接種，認為只有在這個部位接種才能避免長出牛的犄角。

當牛痘接種法傳到法國時，法國正與英國交戰，法國皇帝拿破侖曾經親眼目睹天花無情地奪走無數法國士兵的生命。1804年4月，他讓內務部長向全國發布種痘指示。第二年，拿破侖又親自下令，所有未出過天花的法國士兵必須接種牛痘。在1808年至1811年的3年里，法國有170萬人接種了牛痘。拿破侖非常清楚牛痘接種對于法國的重要性，他對發明牛痘接種法的琴納懷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琴納的兩個好朋友，威廉姆斯和威克漢姆在英法戰爭中被法軍俘虜。兩人的家人寫信給琴納，詢問是否有辦法幫助把兩人從法國拯救回來。

為了解救朋友，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琴納給拿破侖寫了一封親筆信，信中寫道：陛下，我的朋友，威廉姆斯和威克漢姆作為俘虜被囚禁在法國，我可否懇請陛下賜予偉大的恩惠，允許他們回英國。我謙卑地請陛下釋放這兩個人，如果他們得以返回家園，將被看作陛下給予我的榮幸。

據說，當琴納的信箋送到法國時，拿破侖與皇后約瑟芬正在旅行中，趁他們乘坐的馬車停在一個城鎮休息，隨從把琴納的信送給了拿破侖。拿破侖不愿意被人打擾，拒絕看信，但皇后約瑟芬卻在信的末尾看見了琴納的名字，她告訴拿破侖這是琴納的來信。拿破侖立刻很感興趣地問道：是發明牛痘接種法的琴納先生嗎？他有什么事情找我呢？對這位偉人的任何請求我都不會拒絕的。拿破侖讀完信之后，馬上下令釋放威廉姆斯和威克漢姆，讓他們回英國。（圖4）

發明了接種牛痘預防天花的琴納，卻不知接種牛痘可以預防天花的奧秘。后來，法國化學家巴斯德破解了這個謎。巴斯德總結了接種的免疫原理，得出這樣的結論：人類和動物在遇到病菌侵襲后，可以產生一種專門抵御同種病菌的能力，這種能力就是免疫力。所以，接種少量的或者毒性很小的病菌后，就可以達到預防該病菌引起疾病的目的。（圖5）

就在牛痘接種在全世界范圍內得到推廣時，又出現了一個問題：難于提供足夠的牛痘疫苗。

琴納發明牛痘接種后，痘苗采集是通過人接種牛痘之后出的痘漿。這存在兩個問題：一個牛痘的來源有限，接種的人少，痘苗就少；二是有些地方沒有自然的牛痘，只能帶孩子到另一些地方去接種。

直到1842年，一個名叫內格利的科學家，發明了用乳牛培養痘苗的方法。這種方法是人為地使乳牛感染牛痘，然后再從牛身上提取痘苗，此后有些國家就專門飼養乳牛來解決牛痘疫苗問題。

用乳牛痘的痘漿，接種到小牛身上，在小牛皮膚上產生很多痘皰。把它刮下來做成痘苗，就叫牛痘苗。后來也有人用羊來做痘苗，叫羊痘苗，而俄國的研究所則用驢來做痘苗。

1805年，一位名字叫哈威脫的葡萄牙醫生，將牛痘苗從馬尼拉帶到澳門。此后，英國醫生亞歷山大·皮爾遜又把牛痘苗由澳門帶到廣州，從此牛痘正式登上中國大陸。公元1805年，即嘉慶十年，從中國傳出的人痘接種術，經過改良為牛痘接種法，在世界轉了一個大圈子后，又回到了它的故鄉。

為在中國推廣牛痘接種，亞歷山大.皮爾遜撰寫了一本名叫《新訂種痘奇法詳悉》的小冊子，它是19世紀歐洲人最早在中國介紹接種牛痘的書籍。（圖6）

皮爾遜在接種牛痘報告書中寫道：這種新的牛痘接種法在中國人中間極受寵愛，他們一旦認識到新方法的好處后，就毫不猶豫地接受它。據說，皮爾遜撰寫的小冊子和種痘報告書輾轉送到琴納手中，琴納看了以后，感慨地說道：中國人比英國人更信賴接種牛痘啊。然而，讓琴納不解的是，牛痘接種為什么在中國受到歡迎呢？

中國古代有接種人痘的傳統，大家都知道種痘可以預防天花，牛痘進來，只是換了一個材料，不是人痘而是牛痘，所以容易接受。 另一個原因是，當時為了推廣牛痘接種，中國許多地方都成立了種痘局，為老百姓種痘。第三，最大的一個原因是，種人痘后還是先出輕型天花。種了牛痘，只是局部有膿皰，不會全身出天花，所以推廣起來比較快，比較容易。

牛痘傳入中國后，就有人積極參與牛痘的接種和推廣，最突出的代表人物是廣東南海人邱熺。1805年邱熺在澳門經商，當牛痘接種法傳到澳門時，他就在自己身上進行試種。成功之后，他開始了專門種痘的生涯。為讓國人理解牛痘接種，邱熺將十幾年間種痘的方法和經驗詳細記錄，寫成《引痘略》一書。

《引痘略》中記載：牛痘接種選擇在人的臂上消爍、清冷淵兩個穴位上下交聯之處。此法似乎與中國傳統的塞鼻法不同，但道理卻一樣。因為人的手臂是手少陽三焦經必經之地，三焦是人身上最為關要之府，如同天地之中的三元，總領五臟六腑，營衛經絡，統內外左右上下之氣，三焦通則內外左右上下皆通。邱熺說，在消爍、清冷淵兩個穴位交聯之處，種上牛痘，痘毒就可以通過皮毛、血脈、肌肉、經絡傳入人體，深藏在人體內的胎毒自然引出體外，因此接種了牛痘的人也就不得天花了。（圖7）（圖8）

邱熺從中醫引毒原理出發，證明牛痘接種法優于人痘接種術，加上種痘的實際效果，牛痘接種很快就被國人接納。當時聲名顯赫的達官貴人，例如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曾請邱熺到家中接種牛痘。1817年，擔任兩廣總督力主禁煙的阮元也把邱熺請到家中進行牛痘接種。

琴納晚年擔任了德羅斯特郡的縣長職務。1823年1月24日，78歲高齡的琴納不顧寒冷和年老體邁，一大早就走出家門，為鄉親們去尋找冬天取暖的木柴。沒想到受了寒，回來之后身體很不舒服。第二天，他一早進書房讀書，沒過多久，仆人發現他已經昏倒在地板上，1月26日，這位偉大的英國鄉村醫生、牛痘接種術的發明者，離開了這個世界。

臨終之前，琴納斷斷續續吃力地說道：我并沒有創造奇跡，是上帝讓我發明了消滅天花的辦法。琴納去世以后，朋友們小心翼翼地剪下他的一縷頭發，作為珍貴的紀念。1823年2月3日，琴納安葬在家鄉伯克利，和他的父母、妻子靜靜地躺在了一起。在琴納的墓碑上，鐫刻著這樣的墓志銘：他以自己的睿智帶給全世界半數以上的人類以生命和健康，被拯救的孩子歌頌他的偉業，將他的名字永遠留在心間。（圖9）

魯迅先生在《拿破侖與隋那》一文中深情地寫道：我們看著自己的臂膀，大抵總有幾個疤，這就是種過牛痘的痕跡，是使我們脫離了天花為證的，自從有這種牛痘法以來，在世界上真不知救活了多少孩子。（圖10）

隋那是琴納在中國的早期譯名，我們都會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