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免疫之王

2010年12月，昆明軍區總醫院收治了一位高燒不退的病人小韓，看似普通的發燒癥狀，用了很多藥，體溫卻降不下來，住院好幾天也沒能找出病因。

為此，醫院特意從成都軍區請來一位專家，可他并不是醫生，而是研究動物病毒的科學家。

范泉水：當地吃野味的比較多，小韓想逮兩只蝙蝠殺了吃。但在抓捕時被蝙蝠咬了一口，傷口有一點出血，他沒在意，回去用創可貼貼住傷口了事。過幾天開始發燒，一直不退，才到醫院來看。

范泉水迅速把疑點對準蝙蝠，因為被野生動物咬傷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十多年前，范泉水就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1998年，一個戰士在執行任務時被蛇咬傷，這個戰士家在南方農村，從小知道一些關于毒蛇的常識，他認出咬傷他的那條蛇是一種毒性很強的蛇，叫五步蛇。傳說被這種蛇咬傷后，走不出五步就會倒地身亡。他當機立斷，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切斷了被咬的手指。性命雖然保住了，但卻成了終生殘疾。

范泉水：這情景給我印象很深刻。被蛇咬后，沒藥品可用。為什么藥品不能配發到基層使用呢？

這件事對范泉水刺激很大，他希望盡快發明出一種快速救治蛇傷的藥物，配備到野外執行任務的戰士手中，避免這種慘劇再次發生。從那一年開始，范泉水就把上山捕蛇當成一項新工作，從捕獲的毒蛇身上分離出毒素，再尋找解毒的方法。

范泉水：2000年，研究出了一個局部解蛇毒的藥。把它裝在小包里，掛在褲帶上，到野外時如果被蛇咬傷，自己給自己打一針。通過這種辦法已經救了好多人。

但是，這種藥只在被蛇咬傷的第一時間才有效，當毒素進入血液遍布全身時，這種局部解毒藥就不再管用。到這個階段，必需用蛇毒血清來治療。

范泉水：我國常見的毒蛇有10種，像眼鏡王蛇、眼鏡蛇、金環蛇、銀環蛇、腹蛇、五步蛇、烙鐵頭、竹葉青等都是常見毒蛇，但我國只有4種抗蛇毒血清。

過去的蛇毒血清有個特點，針對性很強，一種抗毒血清只能對應治療一種蛇傷。被金環蛇咬傷必須用抗金環蛇的蛇毒血清；如用銀環蛇的血清來治療，一點效果也沒有。

范泉水：被金環蛇和銀環蛇咬傷，傷口基本一樣，誰也分辨不出是金環蛇還是銀環蛇咬傷的。

8年前，昆明曾發生過類似事件。一位農民在山里被蛇咬傷，由于事發突然，沒有看清楚咬他的蛇。根據模糊的回憶，他告訴醫生是被銀環蛇咬傷的。在注射了銀環蛇的血清后，病情迅速惡化，最終死亡。通過尸檢才發現其實他是被金環蛇咬傷的。為解決這個問題，范泉水一直琢磨能不能把這些蛇毒集中起來，發明一種可以同時治療多種毒蛇咬傷的血清呢？

范泉水：我國每年讓蛇咬傷的有好幾萬人，死亡率、致殘率都很高。可能覺得利潤很小，沒有廠家愿意做這個事。部隊野外訓練多，被蛇咬傷時有發生，很需要這種藥，我就開始做這件事。

幾年時間，范泉水幾乎走遍了中國南方毒蛇密集地區，從山區農戶，到部隊訓練場地，他抓到毒蛇幾百條，終于研制出了世界上第一種可以同時治療多種蛇傷的多價抗蛇毒血清。（圖1）

范泉水：如果未看清是被什么蛇咬的，可把三瓶里頭能夠抗我國最常見九種毒蛇的抗血清全部打進去，無論被哪種蛇咬，都可以救治。

同毒蛇相比，導致小韓高燒不退的蝙蝠，毒性要小得多。但蝙蝠是迄今發現攜帶人類致病病毒最多的動物，在蝙蝠體內分離出的病毒多達60多種，有乙腦、森林腦炎、登革熱、狂犬病等病毒。

1994年9月，在澳大利亞，蝙蝠攜帶的亨德拉病毒傳染給馬，然后又傳染給人類，出現導致人類死亡的病例。

1999年，馬來西亞發生過蝙蝠攜帶的“尼巴”病毒通過豬傳染給人，導致上百人死亡的事件。

范泉水：歷史上蝙蝠傳給人疾病的事例特別多，蝙蝠咬人后致狂犬病死亡的在我國每年都有發生。

范泉水決定馬上到山里尋找咬傷小韓的那種蝙蝠，如果在蝙蝠身上找到病毒，他的病就可治了。

當天晚上，范泉水一行5人，來到小韓抓捕蝙蝠的村莊，并找到小韓的同伴，把大家領到幾天前抓蝙蝠的山洞。

山洞在懸崖峭壁上，再加上天色已晚，找蝙蝠碰到困難。

范泉水：一直走了好幾個小時，到了那里天就黑了。蝙蝠有天黑出去找食的習性，當天沒有抓到。

第二天天一亮，范泉水他們就出發了。山洞空間很大，進洞后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大家終于發現蝙蝠蹤跡。范泉水要抓一只蝙蝠帶回實驗室進行分析。抓蝙蝠并不困難，但為了防止被蝙蝠咬傷，范泉水和同伴們非常小心。（圖2）

解剖蝙蝠要在無菌實驗室進行，范泉水和研究人員要穿上防化服裝。在這個實驗室，20多年間范泉水親自解剖攜帶各種病毒的動物上千種。

范泉水：把蝙蝠取回來后進行解剖，主要取它的血液、臟器、大腦組織進行病毒檢測。

范泉水把病人小韓體內的病毒與蝙蝠攜帶的病毒進行了對比測序。

范泉水：很幸運，測出來序列完全相同，可以肯定它就是導致小韓發熱的病毒。這個病毒以前就在蝙蝠體內發現過，叫登革熱病毒。

找到了病毒，治療就簡單了，醫院給小韓用了抵抗登革熱病毒的藥物，兩天后小韓就痊愈了。

這些年由于人類和野生動物的接觸越來越密切，范泉水經常會被醫院請去幫助醫生在病人體內尋找動物傳播的病毒。其實在這之前，范泉水一直是在狗的身上尋找病毒。

范泉水：1986年大學畢業后，就在軍事生物研究所讀碩士研究生。我的導師是我國最先創立狗和野生動物研究的，現在是工程院院士。我跟著他一塊做實驗，開始作狗的研究。

當時我國軍犬研究剛剛開始，國內軍犬很少，大都從國外引進，價格非常昂貴，一條狗好幾萬元。那時人均月工資才幾十塊錢，進口一條狗的錢相當于近千人一個月的收入，代價可想而知。許多軍犬基地嘗試讓引進的狗進行繁殖，減少進口。小狗繁殖計劃獲得成功，貴重的小寶貝被專人精心照顧著。但一個月后，卻出現異常情況，小狗開始拉稀，甚至出現便血現象，沒多久，這些小狗相繼死亡。究竟是什么原因讓這些小狗夭折的呢？

范泉水：想把狗快速繁殖起來，結果就是繁殖不起來，原因是出現拉血便死亡，這種病毒肯定是從國外帶來的，我國當時沒有這種病毒。

小狗小黑的父母是花了10萬元外幣買來的軍犬，和它一起出生的兄弟姐妹共有12個，但出生不到兩個月，兄弟姐妹都夭折了，小黑成了這一窩中活得最長的一個，也只堅持了兩個半月。為弄清小黑死亡原因，范泉水決定進行尸體解剖。

小黑是范泉水解剖的第一條小狗，之后，他又解剖了近百條病死犬。終于，范泉水在小黑和它的伙伴們身上找到一種“細小病毒”，這是導致小狗死亡的根源。

得知原因后，部隊軍犬基地要求外國犬商提供治療藥物和疫苗，遭到拒絕，如果中國人自己解決了繁殖問題，外國犬商就不能出售更多軍犬了。

為爭這口氣，范泉水決定自己研制細小病毒疫苗。他天天和狗在一起，做試驗，打疫苗，觀察體征。（圖3）

范泉水：一次偶然機會，找到一個新病毒，打進犬體后，沒有發病，并能誘導很高的抗體。最后把這個病毒用在免疫上，制成疫苗。現已在我國廣泛應用。

現在我國有9千萬條狗注射過這種疫苗，細小病毒病基本消除。

新生犬成活率提高，按理說軍犬繁殖問題已解決。但一些小狗長大后，訓犬員發現它們訓練起來特別困難，聽不懂指令，做不出動作，不可以選作軍用或警用的工作犬。（圖4）

范泉水：當時分析，一個是有遺傳病，我們沒檢出來。第二個可能是都是一個祖先，血緣關系太近。

原來，犬類和人類一樣，近親繁育的后代智力、體力都會受影響。

范泉水：國際上狗的比賽，只要求狗的品種特征，帶不帶遺傳病沒人管。有些狗本身就是遺傳結果，比如冠毛狗，是遺傳上出現障礙，脫毛了，就成了一個品種。

而公安用犬、軍隊用犬、武警用犬、海關用犬更強調狗的適應能力，它在警戒、警衛使用中的能力，不過分強調種純度，因為越純的狗，帶遺傳病的可能越大。

我國在進口犬種時向犬商提出，希望提供血緣關系較遠的犬種，但事與愿違。

范泉水：犬商希望不斷地從他那兒引種，你今年花幾百萬買狗，過幾年狗種退化了，你再花幾百萬買。德國出口德國牧羊犬的收入據說曾達到國民收入的1/20，相當高。

外國犬商顯然不愿意幫助中國人解決這個問題。范泉水又想到一個辦法，既然人可以做親子鑒定，狗應該也可以。

范泉水：我們可以鑒定出狗的遺傳距離，弄清狗的子代、父代、祖代之間豎向關系，和兄弟姐妹之間的橫向關系，看兩狗之間有多遠的距離。

引入這項技術，就有了火眼金睛，之后再從國外購買種犬時，先給狗做個親子鑒定。

范泉水：我買你狗前，跟你簽好合同，必須要進行鑒定。這樣就能排除帶遺傳病和血緣很近的狗。

通過這些辦法，現在軍犬基地繁殖出的狗百分之八十都能夠作為工作犬使用。

犬病診療箱是范泉水為軍犬訓練基地配備的“新式武器”。我國軍警犬基地訓狗的士官，獸醫知識有限，甚至有些士官還把錯誤的飼養方法當經驗來推廣。

范泉水：他說我這狗不病，原因是每個月把青霉素粉劑打到水和狗食里，讓狗飲水喝，當飼料吃掉，他認為是好主意。這說明基層戰士不太熟悉這個行當。

根據這個情況，范泉水參照軍隊急救箱發明了一系列的犬病診療箱。他還把使用方法拍成錄像、做成光盤發到部隊，方便戰士掌握診療箱的操作，快速掌握犬類常見病的診斷和治療。（圖5）

范泉水與病毒打了二十年交道，現在又開始了流行病、傳染病的調查和醫治。他想盡辦法把理論上的研究成果轉化到部隊實際運用中，幫助更多的動物，也幫助人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