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貿易提高了出口企業工資水平嗎？

摘要：運用1999—2007年中國160多萬家工業企業的微觀數據，檢驗出口貿易是否提高了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分析表明：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存在顯著的工資差異，出口企業的工資比非出口企業大約高7.1%；出口企業未出口前與其他持續非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不存在顯著差別，甚至低于非出口企業。因此，出口貿易的確提高了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

關鍵詞：出口貿易；工資水平；工資溢價；勞動力報酬；企業生產效率；半參數估計

中圖分類號：F272.5；F752.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131（2012）04006208

Does Export Trade Raise Wage Level of Export Enterprises?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Microeconomic Data of China’s Enterprises from 1999 to 2007

LIU Haiyang， KONG Xiangzhen

(School of Economics， Dal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Liaoning Dalian 116023， China)

Abstract: The microeconomic data of China’s over 1.6 million industrial enterprises during 1999—2007 are used to test whether export trade raises wage level of the enterprises and the analysis shows that there is obvious wage difference between export enterprises and nonexport enterprises， that the wage of export enterprises is 7.1 percent higher than that of nonexport enterprises， that there is unremarkable difference of wage level between export enterprises and continuous nonexport enterprises before the export of the exportenterprises and that the wage level of the export enterprises is even lower than that of nonexport enterprises then， which reveal that export trade really raises wage level of enterprises.

Key words：export trade; wage level; wage premium; labor wage; enterprise productivity; semiparameter estimation

一、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對外貿易取得了引人注目的巨大成績，2009年成為了世界第一大出口國。出口貿易對我國經濟增長的促進效應已經得到了大量經驗研究的證實，而這種促進效應是否能夠落實到微觀層面的福利水平呢？

現有理論就出口貿易對工資影響的研究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類作用機制：一是新古典貿易理論強調的價格效應，主要有HO理論和SS理論。HO理論認為要素的國際流動不影響小國要素的相對價格，但會提高大國富裕要素的價格，降低稀缺要素價格；SS理論認為國際貿易導致出口產品生產中密集使用的生產要素報酬提高，進口產品生產中密集使用的生產要素報酬下降。二是Yeaple（2005）所強調的異質企業異質勞動者理論。出口企業雇傭了人力資本水平較高的勞動者，出口企業較高的工資水平是其勞動者人力資本較高的必然結果。三是出口學習效應。企業進入國際市場后，能夠學習到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提高生產率，并對非出口企業產生溢出效應，從而提高國內整體生產率水平和工資水平。四是工資的租金分享談判決定理論。該理論的主要觀點是經過勞資雙方談判后，出口企業創造的租金將在勞動者和雇主之間分配。

劉海洋，孔祥貞：出口貿易提高了出口企業工資水平嗎？

依據上述理論，一些學者分別從宏觀層面和微觀層面就出口對工資的影響問題展開研究。從宏觀層面研究的文獻主要有：Meller（1995）對智利的研究表明，開展出口貿易，有利于提高一國的工資水平。Bernard（1995）針對墨西哥、Isgut（2001）針對哥倫比亞、Van Biesebroeck（2005）針對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國家的研究也得到了類似的結論。從微觀層面研究的文獻主要有：Bernard等（1995）使用1976—1987年美國制造業數據的研究表明，出口企業比非出口企業的工資約高9%，他們把這種出口企業較非出口企業工資高的現象稱為“工資溢價”。其后眾多學者遵循Bernard等（1995）的研究思路，對其他國家的數據進行研究，多數實證研究結果也支持了“工資溢價”（Bernard et al，1997； Aw et al，1999；Hansson et al，2003；Greenaway et al，2004；Hahn，2004；Bernard et al，2004）。值得注意的是，Schank等（2004）使用德國數據，Heyman等（2004）使用瑞典數據，Breau等（2006）使用美國數據的研究卻表明，出口和工資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

近年來，出口對工資水平的影響問題也受到了國內學者的廣泛關注與高度重視。翁杰（2008）利用浙江省2004年經濟普查數據，在工資租金分享談判決定框架下，研究國際貿易和工資水平的關系，得出了出口貿易可以提升工資水平的結論；艾洪山等（2010）以SS定理為理論基礎，對1998—2001年期間中國12 180家企業的研究表明，國際貿易對企業工資水平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王鉑（2010）通過對1992—2007年中國工業面板數據的研究也得到了類似的結論。于洪霞（2010）運用2000—2003年中國企業微觀數據對出口與工資的影響機制進行探討，發現出口與工資水平之間存在雙向因果關系，并且出口通過影響生產率進而影響工資水平。包群等（2010）利用中國2000—2007年工業企業數據，考察了中國出口與工資增長的關系，發現中國以“低工資增長、高勞動生產率增長”為特征的出口擴張模式抑制了工資增長。包群等（2011）基于倍差法的研究思路，利用1998—2001年中國制造業企業數據，考察企業出口后對其員工收入的動態影響，結果發現在微觀層面企業出口對勞動力報酬的改善作用并不明顯。邵敏等（2011）采用基于倍差法的匹配估計方法，利用中國2000—2006年持續經營的工業企業數據，分析中國出口企業轉型對就業和工資增長的作用，發現只要不退出出口市場，外銷型企業轉型行為基本不會顯著影響其工資增長，而外銷型企業轉型為完全內銷型企業則會抑制其工資增長。此外，邵敏等（2010）的研究發現出口擴大了中國的工資不平等現象，Xu等（2007）的研究也得到了類似的結論。

可見雖然已經有眾多文獻就出口貿易對工資的影響進行了直接或間接的探討，但研究結論并不一致。本文將使用企業層面的大樣本微觀面板數據進行研究，以期能更準確地估算出我國出口貿易對企業工資水平的影響。相比已有文獻，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一是使用最細化的企業層面數據作為估算樣本，樣本涵蓋1999—2007年160多萬家規模以上企業，并且為了增強估計結論的有效性，本文對估計結果進行了內生性檢驗和穩健性檢驗。二是采用Levisohn等（2003）發展出來的半參數方法測算生產率（生產率是影響企業出口的重要因素），以克服企業生產率估計普遍存在的同時性偏差（simultaneous bias）和選擇性偏差（selection bias）。同時，考慮到中國各行業間的生產率水平相差較大，我們還分行業估算了生產率。

二、數據與模型

1.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本文數據來源于《中國工業數據庫》（1999—2007）。為了盡量不損失樣本量，我們不考慮企業的進入和退出情況，因而在數據結構上是非平衡面板數據。在數據處理上，為了提高研究的準確性，我們借鑒謝千里等（2008）的部分篩選方法對樣本進行如下處理：首先，去除了任意年份中出口交貨值或工資存在缺失值或小于0的企業；其次，刪除了固定資產總額10萬元以下、雇傭人數8人以下、工業生產總值500萬元以下的企業；再次，剔除了出口較少的資源型行業和壟斷型行業；最后得到按照二分位代碼劃分的30個行業各行業代碼及名稱若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 ，共1 623 226家企業。巨大的樣本容量增加了估計結果的可靠性，表1列示了我們篩選前后樣本數量的變化。

表1數據篩選前后樣本數量變化

2.描述性統計分析

根據研究目的，我們首先關注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之間的工資差異。表2報告了1999—2007年9年間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的人均工資的比值在10%、25%、50%、75%和90%分位數處取值情況，可以發現在任意年度的任意分位數處，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都高于非出口企業。但這并不能得到出口企業支付較高工資水平的結論，因為企業工資水平是由多方面因素決定的，且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在很多特征上都存在差異，只有控制了其他影響企業工資水平的因素后，才能得出結論。

表3進一步報告了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在其他基本特征上的差異。其中企業規模用勞動者人數表示；生產效率用Levisohn等（2003）發展而來的半參數方法（簡稱LP方法）測算獲得具體模型估計及結果解釋見Levinsohn等（2003）。 ，考慮到生產率水平在各行業之間存在很大差異，我們采用LP方法分行業測算了企業生產效率。表中數據均為出口/非出口企業比值。

根據表3的統計結果我們有兩個基本發現：（1）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在所有年份都高于非出口企業，這說明企業出口與工資水平之間可能存在正向關系；同時在所有年份，出口企業的規模和全要素生產率指標也優于非出口企業。（2）出口企業的部分優勢逐漸喪失。在1999—2002年，出口企業的人均資產高于非出口企業，2003年之后這一優勢出現逆轉；出口企業人均利潤方面的優勢也在2006年之后出現逆轉。導致這一現象的原因很可能是伴隨中國國內市場的擴大，單純內銷的企業出現了良好的發展勢頭；而國外經濟的低增長與劇烈波動，致使出口企業在利潤和資產方面的優勢逐漸消失。

表2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人均工資比值的分位數描述

注：出口企業與非出口企業人均工資比值=出口企業的人均工資/非出口企業的人均工資。

表3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基本特征比較

3.變量選取與模型設定

變量的選取主要根據現有理論及實證研究來進行。現有研究表明影響企業工資水平的因素主要有出口、全要素生產率、資本密集度、企業利潤、企業存續期間、企業規模、企業隸屬關系等，本文對這些變量進行了控制，對這些變量的描述參加表4。另外，為了消除宏觀經濟波動對工資水平可能產生的影響，我們設置了時間虛擬變量予以控制。

表4主要變量描述

其中，perwage是本文的被解釋變量；exdum是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向量CV是影響企業工資水平的其他控制變量的集合，包括表4中除人均工資變量和出口虛擬變量以外的其他所有變量；v是未觀測到的企業特定效應（unobserved firm characteristics）；εit為隨機擾動項。為了避免解釋變量、控制變量與隨機干擾項之間存在“共時性”，我們借鑒包群等（2010）的處理方法，對出口決策變量和其他一些控制變量取滯后一期項。

三、實證檢驗

1.估計結果分析

為了檢驗出口貿易是否提高了企業工資水平，本文進行了面板數據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的估計，選取固定效應或是隨機效應由Hanusman檢驗確定，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從表5的估計結果來看，Hanusman檢驗強烈拒絕隨機效應，所以我們選擇固定效應并就固定效應的估計結果進行分析。

從表5的估計結果來看，出口虛擬變量和人均工資變量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說明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高于非出口企業。考慮到在規模不同的企業中，出口對工資水平的影響可能不同，我們控制了出口虛擬變量和企業規模的交叉項，可以看出，出口虛擬變量和企業規模交叉項與人均工資之間也呈現顯著正向關系，說明規模越大，出口對工資水平的促進作用越大。另外，從表3可以看出，出口較非出口企業工資水平高7.1%左右，這低于Bernard等（1995）9%的結論，但高于于洪霞（2010）1%～6%的結論。從估計結果中可以得到出口企業比非出口企業工資高的結論，但我們還不能判斷出口貿易是否提高了企業工資水平，因為可能是工資水平改善了出口，而不是出口改善了工資水平。下面我們針對這一情況進行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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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5估計結果

2.內生性檢驗

通過前面的分析，可以確定出口與工資水平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但是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工資水平改善了出口，而不是出口改善了工資水平。例如，本來工資水平較高的企業選擇了出口，而不是出口促進了工資水平的提高。為了檢驗出口與工資水平的內生關系是否存在，本文進行如下檢驗：未來的出口企業在成為出口企業前與其他非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之間是否存在差異，如果不存在，說明出口確實能夠改善工資水平。

如果只有出口影響了工資水平而工資水平不影響出口，那么當期的非出口企業無論未來出口還是仍然不出口，工資水平都應當是沒有顯著差異的。本文使用2005年非出口企業樣本，并進一步刪除2006年有出口的企業樣本，并通過設置虛擬變量exdum2007，控制2007年企業是否存在出口行為，檢驗未來的出口企業在成為出口企業前與持續非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之間是否存在差異。由于內生性檢驗僅使用了2005～2007年數據，時間跨度小，我們未對虛擬變量exdum2007和其他一些控制變量取滯后一期項。

內生性檢驗的結果如表6所示。從表6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出，出口虛擬變量exdum2007的估計系數要么不顯著，要么顯著為負?？梢娢磥沓隹谄髽I在成為出口企業前，其工資水平與非出口企業相比，要么無差異，要么更低；而前面結果顯示，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較高。可見企業是否出口的選擇使得工資水平發生變化，出口貿易確實提高了企業工資水平。

表6內生性檢驗

3.穩健性檢驗

為了檢驗結果的穩定性，我們使用出口強度變量exratio替換出口虛擬變量exdum，對計量模型進行再估計，估計結果如表7所示。表7的估計結果顯示，出口密度與人均工資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性，說明上文得出的出口企業有較高的工資水平的結論是穩健的，從而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結論的可靠性。

表7穩健性檢驗

四、結論

本文使用1999—2007年中國制造業企業面板數據，檢驗出口貿易是否提高了企業的工資水平。分析表明，出口與工資水平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出口企業較非出口企業有更高的工資水平。為了避免出口和工資水平之間可能存在的內生性，本文進一步檢驗了未來的出口企業在成為出口企業前與其他持續非出口企業的工資水平之間是否存在差異，結果顯示未來的出口企業在成為出口企業前，其工資水平與持續非出口的企業無差異或者比持續非出口的工資水平更低，這說明出口貿易確實提高了工資水平。為了檢驗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我們使用出口強度作為衡量企業出口行為的指標對計量模型進行重新估計，得到了與前面一致的結論，說明本文的結論是可靠的。

值得注意的是，對于本文得出的“出口貿易提高了企業工資水平”的結論，我們應該予以客觀評價：一方面出口企業支付的工資報酬較高，鼓勵企業出口，可以提高勞動者工資收入；另一方面鼓勵企業出口，可能會加大出口企業和非出口企業的工資差距，加劇工資不平等狀況。因此，在發展外貿出口，改善勞動者收入的同時，要謹防由此可能帶來的收入差距進一步擴大的負面效應。

本文存在的不足以及進一步深入研究的空間在于：（1）數據樣本的進一步完善。本文使用的是年銷售收入超過500萬的大中型企業數據，雖然已經覆蓋所有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但小企業數據的缺失必然會造成估計樣本的選擇性偏差。而根據有關文獻，出口對中小企業工資水平的改善作用更大。因此，擴充小企業數據，將使研究結論更具說服力。（2）在探討出口對工資水平影響時，缺少勞動者個人的年齡、技能水平、小時工資等個人特征數據和某些年份的企業工會、職工教育費等數據，無法控制其對工資水平的影響。使用更豐富的數據，將會對本文的結論有所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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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南北；校對：段文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