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4屆奧斯卡頒獎禮終于落下帷幕,大熱門《藝術家》如愿加冕,
而《雨果》囊括了大部分技術類獎項,
這一次,是好萊塢自身迷影情結的勝利。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以數字技術拍攝的影片在頒獎禮上風光無限,毫無疑問這為電影產業指出了未來的方向。和上一屆一樣,
和過去的很多屆一樣,本屆奧斯卡又是韋恩斯坦的勝利,
他似乎掌握了打開奧斯卡神秘大門的心形鑰匙。
懷舊是為了借古喻今
所有人都注意到這樣一個現象:在今年第84屆奧斯卡獎的提名名單上,最引入矚目的兩部影片《雨果》和《藝術家》——分別囊括11項提名和10項提名,它們同時也是最佳影片獎的最有力競爭者——都是對電影歷史的懷舊與致敬。如果再算上講述電影制作幕后的《與夢露的一周》,與電影歷史有關的電影就有三部之多。馬丁·斯科塞斯的《雨果》是一個美國電影人為法國電影先驅梅里愛樹碑立傳,《藝術家》是來自法國的好萊塢粉絲向美國電影表達熱愛,《與夢露的一周》將鏡頭對準了影史上最性感的女神瑪麗蓮·夢露。
在奧斯卡的歷史上,偏愛表現演藝圈內幕影片的傳統一直存在。早在1932年,《好萊塢代價》就獲得了編劇獎提名,《一個明星的誕生》一共拍過三次,次次都有提名。1951年講述落魄女明星的《日落大道》在奧斯卡角逐中敗給另一部與演藝行業有關的《彗星美人》。之后有同樣關于從無聲片到有聲片轉換的《雨中曲》。和電影有關的最佳外語片就更多了,《八部半》和《日以作夜》都是傾吐對電影創作的苦惱,《天堂電影院》是關于電影的放映與迷影情結。于是就有人認為,拍一部關于電影的電影,是通向奧斯卡的捷徑,不過這類影片此前從未得過最佳影片獎,直到今年《藝術家》改寫了歷史。
自從第一屆奧斯卡上《翼》奪魁之后,無聲電影再也沒有得到過最佳影片獎。為什么《藝術家》能在今年異軍突起,或許是因為它穩穩地擊中了好萊塢的軟肋,說出了當今好萊塢所面臨的現實焦慮,然后提供了一種童話般的解決方式。《藝術家》不是今年最好的作品,但它是最能反映好萊塢電影人內心所想的電影。
電影產業是一個由技術驅動的產業,它的更新換代毫不留情,在每個產業轉型的節點都不免有人丟掉飯碗。這樣的大轉型在歷史上出現過四五次,包括有聲電影取代無聲電影,彩色電影取代黑白電影,寬銀幕取代窄銀幕,數字特效的全面流行,而今是數字攝影即將取代膠片,3D電影也有可能成為未來的方向。很多傳統工種都已消失,那么誰知道若干年后會不會連演員都不必存在了?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的成立和奧斯卡獎的設立,一個重要目標就是要幫助頂級精英抵御行業朝夕萬變帶來的傷害。《藝術家》的故事正好開始于學院成立的1927年,這一年,也是有聲電影的元年。
影片中有個以路易·B.梅耶為原型的片廠老板,另有一個以道格拉斯·范朋克與約翰·吉爾伯特為原型的紅星,兩人的愛將/叛將關系,是好萊塢黃金時期的經典二元對立,只不過真實的歷史上大多不會像《藝術家》最后那樣破鏡重圓。《藝術家》和類似時代背景的《雨中曲》有頗多相似之處,都是電影人在艱難時世借古喻今,拍攝《雨中曲》的那個時代,好萊塢正面臨著電視的崛起和觀眾人次下滑,最高法院的派拉蒙裁決要求制片廠與屬下電影院脫離關系,片廠面臨虧損窘境。《藝術家》誕生的今天,電影界正為數字時代的來臨感到緊張不安,人們都希望這次轉型能像影片中暗示的那樣圓滿完成,這就是《藝術家》受到好萊塢歡迎并最終奪魁的深層心理原因。
馬丁·斯科塞斯給人留下的最主要印象,一定是個作品等身的大導演,不過導演只是他很多身份之一。歸根結底,他首先是個超級大影癡,這決定了他的其他所有身份:作為電影史學家,他用紀錄片的形式完成了對意大利和美國影史的考察;作為電影保護事業的倡導人,他于1990年成立了“電影基金會”(Film Foundation),幫助發掘、保護、修復了549部影片(這個數字還在持續增加);作為電影文化活動家,他致力于與電影有關的教育、研究事業,幫助青年學生深造。
在3D大潮洶涌之際,斯科塞斯的此番下水拍了3D的《雨果》一點也不會令人奇怪,他小時候是看著《蠟像館》《電話謀殺案》等20世紀50年代的3D電影長大的。他選擇用3D技術再現百年前的早期電影,等于是宣告:3D電影并不是對電影傳統的割斷,它是2D電影自然發展的結果,電影的魅力不應當受限于呈現它的維度。這無疑是對目前3D電影所面臨種種質疑的回應。
喬治·梅里愛,被后人稱為“電影特效之父”,他就是一百年前的詹姆斯·卡梅隆和彼得·杰克遜。今天有人把他和他的電影搬上3D銀幕,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人把《月球旅行記》直接轉制成3D電影,就像如今的《泰坦尼克號》一樣?
《與夢露的一周》沒有得到太多提名,不過米歇爾·威廉姆斯在最佳女主角獎項頗具競爭力,這部影片是關于1957年《游龍戲鳳》的幕后故事,旨在揭破娛樂業的光鮮外表,不過對夢露的刻畫仍不離一般人熟知的刻板印象:人前萬般風情,人后內向膽怯。這部影片對一部分老電影的影迷或許頗有吸引力,它令勞倫斯·奧利弗爵士、費雯麗、阿瑟·米勒、西碧爾·索恩迪克、杰克·卡迪夫等傳奇人物紛紛復活,至于是否具備真身的神韻,那就參差不齊了。
膠片和數字的臨界點
奧斯卡總能體現出當代電影制作的某些重大趨勢,在今年獲得最佳影片提名的九部影片中,有六部是用膠片拍攝而成,它們分別是《藝術家》《后裔》《幫傭》《點球成金》《戰馬》《生命之樹》。其中《生命之樹》也有一部分用到了數字攝影機,另外三部《雨果》《特別響,非常近》《龍紋身的女孩》則完全采用了數字拍攝方式。《雨果》《特別響,非常近》用的是當前非常流行的一款數字攝影機Arri Alexa,《龍紋身》用的是大衛·芬奇喜愛的Red Epic。再看最佳攝影獎的五部提名名單,《藝術家》《生命之樹》《戰馬》是膠片,《雨果》和《龍紋身》是數字。
數字所占比例比起前幾年,有慢慢抬升的趨勢,而且今年在攝影獎上《雨果》打敗了《生命之樹》,成為《阿凡達》之后第二部全數字攝影影片獲得該獎項,而且也是原生3D。或許攝影師共同體還在挽留膠片時代,但整個行業共同體已迫不及待地擁抱數字了。
對于數字技術的迅猛發展,并不是所有業內人士都一致樂觀。《生命之樹》的攝影師艾曼努爾·盧貝茲基認為,現在這種膠片和數字“和平共處”的時期非常棒,導演和攝影師面前有各種各樣的格式可以選擇,從65毫米,到35毫米,到16毫米,到各種高清機型,電影表達面臨豐富多彩的可能性。
站在盧貝茲基對立面的是斯皮爾伯格的老搭檔賈努茲·卡明斯基,他憑借《辛德勒的名單》《拯救大兵瑞恩》兩奪奧斯卡最佳攝影獎,一直是膠片攝影的忠實支持者,除了最近在一部廣告片中嘗試了數字拍攝,他對這種新的媒介還沒有太深的接觸。保守的卡明斯基自有他的理由,他覺得新技術讓攝影師無法再完全掌控影像品質,在后期階段,其他技術人員能更高地參與最終影像的完成,這當然是對攝影師的削弱,并且他對數字影像的藝術品質還沒有形成敬意。
但不管卡明斯基或沃利·菲斯特(《點球成金》攝影師,另一個膠片死硬支持者)怎么想,很快將會有更多的電影被美學選擇以外的因素迫使向數字投降。人們必須利用新的技術工具繼續拓寬、加深電影的表達潛力。《龍紋身》的攝影師杰夫·克隆威斯說得好:“我們現在不過處在數字電影的嬰兒時代。”言下之意,它的前景如同一張白紙。
最高明的幕后推手
有個笑話是這么講的:去年《國王的演講》得到很多奧斯卡提名后,它的北美發行人哈維·韋恩斯坦搞了場業內人士派對,以慶祝之名大肆拉票。在派對進行得耳熱酒酣之際,他突然逮住一個手下,拼命逼問對方,現在正在屋子里的這些人,都有誰?誰開心?誰不開心?一口氣問了一大堆問題。待他稍作喘息,對方才說,咳,哈維,我已經不為你工作了,你去找別人問吧!
這就是哈維·韋恩斯坦,在每年的奧斯卡競賽季里,他留心每一個能讓他名下賽馬加鞭揚蹄的機會。由韋恩斯坦出品的影片,這些年來一共收集了200多個奧斯卡提名,贏下小金人的有60次,《英國病人》《戀愛中的莎士比亞》《芝加哥》《國王的演講》都是笑到最后的大贏家,其中至少《戀愛中的莎士比亞》《國王的演講》是以哀兵之姿后來居上,戰勝了當年更大的熱門《拯救大兵瑞恩》和《社交網絡》。
如果在這個星球上,哈維·韋恩斯坦自稱是第二懂奧斯卡的人,那決無人敢稱第一。為什么韋恩斯坦比別人都要懂奧斯卡?答案是他更在乎。
對好萊塢大部分片廠來說,奧斯卡的榮譽是一年下來的錦上添花,是圣代冰淇淋上的一片草莓,但對韋恩斯坦來說,奧斯卡是他事業的根基所在,是命之所系。如果每年手里沒有一部奧斯卡熱門,那就像圣誕節派對上缺少一棵圣誕樹似的。
今年韋恩斯坦早早就準備好了“圣誕樹”,他在戛納電影節上買下了《藝術家》的北美發行權,經過一番賣力包裝和推銷,使它成了最佳影片的頭號競爭者。另有《鐵娘子》和《與夢露的一周》,都是最佳女主角的大熱門。韋恩斯坦每年都會提早收集一批奧斯卡種子選手,慢慢培養觀察,看它是否有潛力進入最后的沖刺集團。任何一個小地方影評人對影片的評價,他總能在第一時間知曉。
為了擊敗對手,韋恩斯坦會不擇手段——如果對他早年在獨立電影界的起家過程有所耳聞的話,這決不讓人感到意外。
偷偷抹黑競爭對手是他的家常便飯。比如1999年,《拯救大兵瑞恩》一路領先,但最終爆冷輸給《戀愛中的莎士比亞》,斯皮爾伯格對此很生氣,他認為韋恩斯坦在背后搞了《拯救大兵瑞恩》的負面宣傳,但這是無法證實的。前兩年,在宣傳沖刺的關鍵時刻,《貧民窟的百萬富翁》突然被曝剝削印度兒童演員,有人就懷疑這是韋恩斯坦為了推銷他旗下的《朗讀者》故意散播的。
當然韋恩斯坦不可能承認。有記者就問他,這是你做的嗎?他若無其事地說:“這叫我怎么說?如果你是比利小子(19世紀的西部神槍手,殺人如麻),身邊有人自然死亡了,別人也會認為那是你干的。”
韋恩斯坦的另一個強項是很會做秀,今年為學院成員(即擁有投票資格的人)專場放映《藝術家》,他找來的主持人是卓別林的孫女。盡管卓別林本人和他的孫女都和《藝術家》沒什么關系,但韋恩斯坦企圖用這個辦法來喚起大家對默片時代的懷念,投票時自然在感情上傾向《藝術家》。這還不算完,前不久韋恩斯坦又舉辦了一場晚宴慶祝卓別林獲得奧斯卡榮譽獎40周年,自然又是為了激起大家對那個時代的懷舊之情,給《藝術家》漲票。
韋恩斯坦選中《藝術家》的過程也的確說明他獨具慧眼。盡管《藝術家》在戛納電影節上獲得了不少好評,人們也稱贊導演米歇爾·哈扎納維希烏斯在3D大片的時代拍攝一部純默片的勇氣,但就是沒有發行商敢買下它的發行權。而韋恩斯坦敢,連他的弟弟鮑勃都說這次太冒險了。但哈維判斷說,這部影片講的是人生起落的故事,世界變化太快,老一輩的人總是要被新生技術淘汰,比如他自己,至今不會使用黑莓手機,老是被孩子嘲笑,這是每個人心里都在擔憂的事,所以這一定是個適合多數人的好故事。更別提韋恩斯坦本來就是經典電影的大影迷,《藝術家》旁征博引的大量典故,想必擊中了他的心坎吧?
但光是手里有好的影片是遠遠不夠的,韋恩斯坦說過,讓更多的人看到,這才是他的首要工作。很多投票人都太忙,比如你是一個知名的錄音師,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周工作七天,哪還有時間去把一部部奧斯卡提名影片看完?沒看過顯然就不會投。某種程度上,每年的大贏家經常也是看過的人最多的影片之一。所以如何保證讓盡可能多的投票人看到影片才是奧斯卡競賽游戲的核心環節,方法有很多,比如在《綜藝》《好萊塢報道》等業內刊物大打廣告,比如舉辦各種投票人的專場放映活動,比如挨家挨戶寄送影片DVD,如今這個網絡時代又有了更新的手段,只要能保證數據的安全性,也可以為投票人提供在線播放或下載。
活躍在好萊塢的頂級公關公司受雇于各片廠,為推廣客戶影片使出渾身解數,但他們的具體招數決不會向公眾披露,以免有失效的危險。奧斯卡官方對拉票行為其實有很多細致規定,一旦越界懲罰嚴厲,但其中的灰色地帶就說不清道不明了,不然也就不會有斯皮爾伯格的抱怨。
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官方出臺了什么限制措施,韋恩斯坦一定能想到應對之策,不然為何總能在每年的奧斯卡慶功晚宴上見到他?而慶典落幕之后的第二天,下一場奧斯卡游戲對他來說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