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士兵的將軍情懷

這里不是生長將軍的地方，共和國的將帥大都出自南方：江西的井岡山地區、湖南的湘潭地區、湖北的麻黃地區與洪湖地區、安徽的金寨地區、四川的通南巴地區等等。這里是北國哈爾濱，當時正被軍閥與日本的關東軍控制著。共和國的將軍里，我還沒聽說有哪位將軍籍貫于此。

可這事透著些稀奇，在哈爾濱的阿城與雙城地區，建起了全國最大的哈爾濱三五文化創意產業園與將軍文化博物館，光一個三五將軍文化博物館，就占地面積達8000平方米。館名由原沈陽軍區司令員劉精松題寫，館名兩側是高3.5米兩尊濹玉石雕刻的金源神龍，每塊玉石上都有百名將軍刻字銘記，館內有五個展廳：華夏聚龍廳、功勛銘記廳、八一風采廳、將軍抒懷廳、天兵神將廳。室外的一面大墻上有我軍各大戰役的浮雕，園內還有各種革命陳設。對面有一個軍魂館，“軍魂”二字由老紅軍、原南京軍區司令員向守志題寫。如此巨大規模的將軍文化園館，恐怕是中國之最，最起碼也是民營企業家軍事展館之最。

而獨資建立這個將軍文化博物館的，并不是一位將軍，卻是一個最普通的士兵，不，是一個曾經是士兵的復員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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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曾經的士兵名叫王軍。

別以為取這個名字的人一定是軍人世家。王軍是祖祖輩輩的農家子弟。1951年10月3日他出生于黑龍江阿城縣巨源公社小山大隊靠山屯。到了1969年，中學畢業的他響應國家號召，當上了一名解放軍戰士。參軍，既是他父母的愿望，也是他的夙愿，一個“軍”字，濃縮了全家人的向往。

這次參軍他是走對了。隨著火車的隆隆聲，喊著的都是“向南向南”，此行何去？直指武漢的空降兵第十五軍！

第15軍原為中原野戰軍第9縱隊，1949年2月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五軍，秦基偉任軍長。15軍下屬的第29師、第44師、第45師都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第五次戰役和著名的上甘嶺戰役，涌現出黃繼光、孫占元、邱少云等一批戰斗英雄。

1961年，解放軍第15軍改編為空降兵第15軍。

王軍當時并不知道十五軍的歷史，但是帶兵的告訴他，他們是一支出了黃繼光和邱少云的英雄部隊，被人稱之為“千歲軍”。正是這一點讓他興奮不已。

到了武漢后，王軍被分配到了44師131團，當了一名空降兵。

應當說，他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兵，既有文化，又老實，他的老實不是那種榆木疙瘩型的，是聰明有為型的，會動腦子，但也很守規矩。所以不到一年半的時間，他就在這個部隊里入了黨，提了班長。而這支部隊這個師的曾任師長就是向守志，不過在當時，王軍士兵不認識也沒見到過這位將軍。

1971年的8月，王軍的軍旅之路有了一次改變。

當時，上級從空降部隊抽調400余名優秀的戰士，去充實高炮十五師。到南方去實行一個特殊的戰斗任務。

王軍，在抽調之列。

由于他聰明有文化，自然得到重用。培訓三個月后，他當了指揮儀班班長。

雷達是高炮兵的眼睛，指揮儀是高炮兵的大腦。雷達捕捉目標，指揮儀搜索與計算諸元，然后告知連長，連長才下達射擊命令。

高炮兵的任務，就是擊落來犯的戰機。

關于在南方叢林的戰斗生活，王軍并沒有多說些什么。但是，很湊巧，我們到哈爾濱采訪王軍與三五集團的時候，王軍的戰友們都齊集于此。而由王軍主編的《戰友》一書也適時出版了。因此，我們才得以取巧，從這本集子里截取幾段戰友的回憶。來看一看王軍在那時的戰斗生活。

戰友喬樹林是這樣寫的：

這里的蚊子特別的厲害，大的、小的、黑的、花的什么都有。國家為了我們的安全，研制了防蚊油、防蚊劑，有口服有外用的，但仍免不上被其他東西叮咬。一天熄燈前，我打盆水準備洗腳，當我把鞋脫下，嚇了我一跳，鞋里全是血，我小腿肚子上還有一個小洞在流血，但卻不痛，往鞋里一看，一個東西已被踩扁，用小棍一撥拉，它卷了起來，有2公分大的一個球，好大的一只螞蟥。它在我腿肚子上吸飽了血爬下時，不知怎么掉到鞋里被我一踩，把血擠出來了。

還有一回，我的耳朵不知什么原因很痛。過了兩天，整個耳朵不敢碰了。臺長見到我難受就問我怎么了，我說我耳朵不知怎么不敢碰。他反倒笑了，說你咋不早說，早說就不用遭這幾天的罪了。他說，你忍一忍，我拿了根煙在你耳根上點一下就好了。果然沒過幾天我就徹底好了。臺長說這是牛痹蟲，專吸入的手丫、耳根、大腿里子，爬到你身上這些地方就往肉里鉆，不能揪，只能烤，一揪頭就留在肉里了，據說這東西毒性很大，有人就被叮死了。

戰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在從1969年至1973年的那段日子里，王軍所在的高炮部隊共作戰95次，擊落敵機35架，擊傷24架。

王軍在南方叢林度過了15個月450天，終于回到了重慶。

他們回來的時候，沒有歡迎，沒有鮮花與擁抱，一切都是默默無聞。就連深夜路過戰友烈士墓前時，在車上打的那個敬禮也是無聲的，那一行止不住的眼淚也是無息的。但那刻骨銘心的一段日子，卻永遠長記在這位老兵的心里了。

1974年1月，王軍復員了。據他的老連長說，按理，能當上指揮班長，就是一只腳跨進了軍官行列，但是王軍不但沒有跨進那個門檻，反而退了出來。那是中國一個復雜的年代，在許多政治事件都在那個時候發生，軍隊也處于不正常狀態，部隊的建設停擺了。

迎著北疆的嚴寒與沉寂，踏著冷雪與冰碴，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那個叫阿城縣巨源公社的地方。

可以肯定地說，在王軍的頭腦中，具有強烈的提干渴望，我們也可以稱這為當將軍的夢想。但這個夢想破滅了。阿城，如果說要出將軍，那恐怕是在1000年前。

公元1115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在這里定都。稱名金上京會寧府。上京都城歷經四帝（金太祖、金太宗、金熙宗和海陵王），共38年。在金國的隊伍里，有許多將軍都出生在這里。

憶往兮，數風流人物，還能看今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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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的王軍，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依然是個面朝黑土背對天的農民，只是由于在外面轉了一圈，膽子大了點，點子多了點而已。

他不甘貧窮，承包了巨源公社的一個小農具廠，做一些生產用具出去賣，沒有混出什么名堂。他又開辦了一個電器廠，生產電熱毯與電燙斗，親自拿到哈爾濱的商店門前推銷，還是沒有人買……在那段時間里，他一無資金，二無技術，赤手空拳打天下，那份艱難，那些挫折，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經采訪過他的黑龍省軍區政治部干事馮丹告訴我。那一年的年三十，他到哈爾濱去要賬，直到晚上人家才給了錢。現在，阿城屬于哈爾濱的一個區，只要買上10元錢的車票，就可以自由往返。當時他沒有車，是走著回家的。他心里想著的是家里的工人們還等著他發錢過年。當他踩著厚雪回到村里的時候，也不知道在路上摔了多少跤。敲開了第一家的門，那是個60多歲的他稱叔字輩的老人，當他把錢遞給他媳婦時，老叔流出了熱淚，死活叫他在他家過年，吃上幾個熱餃子，在熱炕頭上焐一焐。他吃了一個餃子，喝了兩口熱湯，說了句：“還有幾家我得去，現在還是年前，過幾小時就是明年了，我不能欠他們賬一年不還啊！”

就這樣，他走遍了十余戶工人家，把欠賬都還上了，同時，每家一個餃子，他也吃飽了。回到家，妻子為他端上熱騰騰的餃子時，他已經呼呼地睡著了。

王軍，就是這樣白手起家的。

1985年，王軍被哈爾濱市政府授予“哈爾濱市首屆鄉鎮企業家”稱號。

1987年，王軍被破格錄用為國家干部。這對于一個農民而言，可是一生難遇的大好事兒。

四年后，誰也沒有想到，王軍竟辭“官”不做，丟棄了吃國庫糧的待遇，下海經商，重新創業。

1993年，王軍開始了火鍋調料相關產品的研究。他研制的固體燃料被人們稱為“神火”，熱銷市場。

1995年，他創辦了三五調味品有限公司。靠著一口大鍋熬制調料起家，配出了二十余種火鍋的調料。

開發了產品，同時也開發了他的腦瓜。他看到了市場上的商機，在這個物質日益充盈的時代，尤其是在哈爾濱這個寒冷之地，火鍋成了人們不可或缺的食料，而想要在人們的舌尖上取得勝利，就必須要有最可口的調料。

至于問他為什么取了個“三五”的名稱，他回答的辦法是給了我一張名片，在名片的后面寫著：“五常：仁、義、禮、智、信；五有：有思想、有覺悟、在道德、有文化、有責任；五心：熱心、愛心、慈心、善心、誠心。”這當然是中國古今文化的一種集成。但是我知道，這里面還有另外的意思在。

空降兵十五軍，是三五；高炮十五師，是三五。一個三五，包括了他整個軍旅的歷程。這就是三五的內涵。

由此可見，王軍有著濃厚的軍旅情結，38年后不但沒有抹去，反而是霜重色愈濃。

正確地說，他的軍旅情結是將軍情結。

王軍要建立起來的是一種將軍文化，將軍文化博物館，將軍文化園都是他的杰作。

拿破侖雖然說了那么一句名言，但是一萬個想當將軍的士兵里，也只有一兩個能成為真正的將軍。其他的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士兵只能是想想而已。

王軍肯定是最想當將軍的那部分人里的一個，但是正如項羽將軍最后所唱的那樣：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人生的無奈，就是“時不利”而奈若何。

但是王軍并不這樣想。一是作為他個人，不能當將軍不要緊，只要自己的水平與文化層次能與將軍并肩就可以了；二是將軍文化應當是軍旅文化中的精英文化，用這樣的文化統領企業，企業就能夠戰無不勝。

2011年8月1日，他選擇的是建軍節的那一天，哈爾濱三五將軍文化園暨三五將軍文化博物館開館就在這一天舉行了儀式。

沈陽軍區原司令員劉精松上將來了，空軍原副司令員景學勤中將來了，原空軍工程大學副校長黃萬榮少將來了，還有北京軍區原政治部副主任馬述寬少將、第二炮兵某基地原政治委員熊元吉少將等12位將軍，都到他的園中來祝賀、剪彩。來人中還有許多是省市級領導與文化界的負責人。

95歲高齡的向守志上將，這位他當兵時的老師長，因為年齡與身體關系，不能前來祝賀，只得寫了一封信，托八一電影制片廠的播音員饒立群來宣讀。

那其中的一段話是這樣說的：

王軍同志是我們空降兵部隊的優秀戰士，是全國優秀民營企業家，是愛心慈善大使，更是弘揚先進文化的杰出代表。數十年來，王軍同志繼承和發揚軍隊的優良傳統和作風，艱苦創業，拼搏進取，用滿腔的熱情和高昂的斗志，帶領他的團隊攻破一個個堡壘，留下一串串堅實的足印，實現了一次又一次的超越，為企業聳起了一座豐碑。從他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一名革命軍人的優秀品質，一位優秀企業家的睿智，一位普通公民的傳統和美德，他是空降兵部隊的驕傲，是當代中國軍人和企業家學習的榜樣。

他的展館，是一個典型的民間“軍事博物館”和“革命戰爭紀念館”，共有主副兩個展館。軍魂館為副館。主館內收藏各類將軍文化藏品15000余件，館外側是5萬平方米的將軍文化園。樓房共五層，分五個主題展區。就拿第二層的“功勛銘記館”來說，共展出了1614位開國將帥的大尺度照片，有毛主席不同時期的頭像、簽名，有開國將帥的版畫、剪紙、木刻等藝術品。其中中國美術大師邵天助創作的《長征瓷板畫》成為不可多得的珍品。

軍魂館建筑面積2000多平方米，珍藏了千余名將軍的八千多幅書畫作品。

不知他為此花費了多少心力，磨破了多少雙鞋底。

到這里參觀過的人中，有三位上將、八位中將、一百多位少將，還有十多位偉人的后代，六十多個國家的八十多位國際友人。

一年過去了，又一個八一建軍節前夕，我們到三五集團來采訪，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在雙城這邊的將軍文化博物館里，他舉辦了空降兵戰士援老抗美凱旋四十周年紀念大會暨空降兵主題館預展儀式。

第二天，8月1日，又在阿城舉辦了哈爾濱三五文化創意產業園開園儀式暨奧運體育文化園項目合作簽約儀式。

在這兩個大會上，他不但請來了黑龍江省的全部戰友，還把他們連山東諸城籍的老連長孫樂政請來了。

在這個會上，那些參戰的戰友們還一齊上臺，合唱了一首《空降兵戰歌》。雖然他們的嗓音有些沙啞，但氣勢不輸當年。

我沒敢問王軍的調味品產業一年的利潤有多少，但一個業內人士告訴我，說王軍的粒粒香產品一年頂多四五百萬利潤，但他卻拿出絕大部分錢來做將軍文化與奧運文化，雙城與阿城的兩個園地的不動產與參展的奇石、印章、雕刻與書畫，起碼價值在七億元以上。他想成就的是將軍的夢想，他實際上也被那些將軍們稱之為“無冕將軍”和“商界將軍”。

但是我知道，他不完全是為了實現個人的夢想，他想用將軍與奧運冠軍的這種精英文化統轄他的企業，服務于他的企業，從而制造出不同于一般的企業文化。

我曾采訪過他的幾位戰友，說王軍不但在他們困難的時候幫助過他們，還圓了他們的夢，讓他們數次去到老撾和原部隊舊地重游，給 部隊贈書送禮，并計劃把那些死難烈士的骨灰遷到內地來安葬。

我也曾采訪過他工廠的工人，工人們都說王軍對待他們很好，他們的工資在哈爾濱地區是相當高的，而且福利相當周全。孩子考上高中大學、老人過世、家眷生病住院，都會及時送上獎勵金與撫恤金。一個叫陳寶玉的老工人還說：“到過年的時候，還發給我們十斤苯豬肉哩！”我知道他所說的所謂苯豬，就是老百姓家養的豬。所以這位工人說：“想到他的企業來工作的人多的是，我在這個企業里干了13年了，不想離開了。”

這使我想起了采訪到的一個小故事。一次他跟招聘來的幾十位大學生講話，說到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句名言。事后有人告訴他：“你念錯了一個字”。第二天，他又臨時召集這批大學生，問道：“昨天我講話，有一個字念錯了，誰能指出來？”大部分學生面面相覷，只有一個學生說，“那個字不能念‘蛙’，‘蛙’是跳著走，還算快，這個‘跬’是指半步的意思，也就是今天的單步。這個字應當讀成傀儡的傀字。”

他立即高興地從口袋里掏出錢來，說道：“這是我個人的錢，獎勵你的，你這種精神很好，我學習不夠，今后拜你為老師。”

這樣的董事長，怎能不受到工人與大學生的熱愛呢？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薄情寡恩，有些人深情厚誼，如果說從無情到有情到深情的尺度上有一百個刻度，王軍肯定在一百度的位置上。他用一個將軍的胸懷，在感念著部隊，尊愛著首長，關護著戰友，撫育著民眾，救助著該救助的人。他是用一個真正將軍的標準與情懷在塑造著自己。

諸葛亮在他的《心書》中說到將器時有這樣一段話：

將之器，其用大小不同，若乃察其奸，伺其禍，為眾所服，此十夫之將。夙興夜寐，言詞密察，此百夫之將。直而有慮，勇而能斗，此千夫之將。外貌桓桓，中情烈烈，知人勤勞，惜人饑寒，此萬人之將，近賢進能，日慎一日；誠信寬大，嫻于理亂，此十萬人之將。仁愛洽于下，信義服鄰國，上曉天文，中察人事，下識地理，四海之內，視如家室，此天下之將。

要是按這個標準衡量，王軍是一個“天下之將”！

責任編輯/何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