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天下人的口音都是一樣的?!?/p>
——《圣經》
大小涼山的彝族,最早是幾千年前是從烏蒙山區遷徙過來的,烏蒙山在彝語中稱為“木烏”,即“天上”之意……后來,陸續地遷入。
——題記
畢摩啊。神圣的經師,“古侯穆迪(大涼山,即又名:蘇祖博奕)一帶由吉克惹史畢來超度,木烏穆迪(烏蒙山。一說:鳩圖木古,即:昭通地區。)一帶阿茲布育畢來超度?!?/p>
——畢摩的經書
彝族稱呼北方為:“依湖”,稱南方稱為:“依姆”,這樣說起來。一條從北方流到南方的河流在彝人們中間傳說了幾千年,也正是因為此。世穆恩哈是在北方,世穆思吉是在南方。
——題記
我愿意
我愿意被輕視,或者可以把我說說成是一無是處。在這里,我說了的:我愿意經受的。
我卻不像他們——我的兄弟、我的父輩、我的親戚、朋友,他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樣子。我是愿意被奚落和冷落的,這是真的,不信,你去試一下。所有的親戚朋友,我打好了招呼的,他們一定不來找你麻煩你的。
我的頭顱,我的身軀,甚至我的良心我的靈魂都可以去贖買一個東西的,僅僅是獨一無二的一個就對了,那就是:對我的無限尊重。說到“贖買”,我可沒有錢,錢都被人拿起走完了,帶著有點掠奪的色彩搶奪的味道,但是我忍了。誰叫我擁有這么多的東西呢?誰又叫他們是長得太虛偽了的呢?說又叫他們使用的恰恰是我所無能為力的呢?……
我的良心我的靈魂,一直在祈求一樣東西,那就是對我無限的尊重。
我愿意經受,經受不是為了做人上人,也不是吃一塹長一智。你們所能看見的,只是我的外表甚至我的包裝,但是,你們看得見我的心靈么?你們啊,誰能夠理解我的心靈呢?誰能理解我的心靈了,我就把他供起來。
我愿意經受,只要人尊重人就是再好不過了。經受住陣疼,陣疼過后你們應該換我和我們一個新的天地。在上面——風調雨順,人間仙境,當中少不了的是為對我無限的尊重。
苦難啊災難,都隨我消失,必定要犧牲一個人作為代價的話——啊,我愿意苦難和災難,真的,一切苦難喲災難都沖著我來吧!
被輕視但不是歧視,被奚落但不是不過不問,被冷落但不是不理不睬,那么,我一百個地愿意。
青克·神扇
我是一個打鐵的,我是一個編織竹席的匠人……可是,我打了很多的銅器、銀器、金器和鐵器,就差一張沒有打制成功啊,就是“青克”,他們都在說的那種神扇。
我編織了很多竹籬席子,唯獨缺少了青克,就是他們說的那種神扇。我憂傷、我感懷,怎么就缺少個神扇呢?!我上了銅絲弦,月琴的琴聲悠遠而臨近;把能力全用上,竹制的口弦聲低沉而回味悠長……
我的青克啊,他們所說的神扇。我要把這個世界上看得清楚,看得明白。神扇在我的手里輕輕搖晃,搖出一個混沌、再搖出一個清朗。我要看清——我要青克·神扇來扇:混沌要怎么樣才變得清朗,清朗又如何變成為了混沌的。但是,只有農具、只有歌舞,就是沒有看見這個神扇的身影,我因此而變得終日沉默寡言,郁郁寡歡,以至于終老成疾!
青克·神扇啊,難道他們說的:“能工巧匠的人,一遇上青克·神扇就無能為力了”,果真是真的么?!
青克·神扇啊,我的青克·神扇,我知道,彝人的畢摩是不可或缺的,像經書像神鈴一樣;我知道,扇面上一定要用龍作為承載物,在龍的背上搭乘起鷹和虎;我更知道,這個青克·神扇中它蘊含了八卦陰陽等在里頭……我是需要把青克·神扇拿起扇,扇出生命與愛情究竟誰更重要,美麗與丑陋究竟誰更華煒,公正與偏頗誰更符合思想與感情……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去扇,把它們看清楚,我好打點上路。
我拿著青克·神扇出游,就在神鈴鈴聲盯叮叮響的時候,從春暖花開的桔梗到漫山遍野的季節……我要上路,上路去看整個世界中和世界之外的一切。
青克·神扇啊,我尋找尋遍了整個世界,卻原來你藏在我的心里哦一我萬分榮幸,我好激動,激動得熱淚盈眶啊。
末了,我還是一個打鐵的,我還是一個編織竹席的人……所不同的是:我用心靈的眼睛去審視這個世界了。
大雁啊,古嫫阿芝
“孩子,請你記?。涸谶h古,我們是大雁的兒孫,在大涼山?!?/p>
——馬海伯伯親口對我說。
風啊,你是千年的風么?雨啊,你是萬年的雨么?……在這上千年中,甚至上萬年,我的那三個祖宗是多么地令人心生擔心,而又油生羨慕,原因是他們的母親就是那個大雁,就是那只被稱為“古嫫阿芝”的大雁,你肯定知道怎么唱起民歌就割舍不下憂愁,翻過“古密重充合”大山啊,千年萬年的風雨啊。
大雁,大雁,自從我知道你是我們的母親之后,我、我們就對你又是敬仰,又是哀憐。不是么?我、我們對你敬仰是我們的母親;我、我們對你哀憐,你是一只大雁。不是么?我、我們的先祖再錯,也只是老老實實地說出了你的出生,你就怎么就不惦念你的三個兒子——我們的三位祖宗就撇下三位還是小孩的祖宗?!你是看不慣作為酋長的夫君?不是的哦!你可是跟他生活了很多年,連三位祖宗都生下來了;你是看不慣作為畢摩的夫君,成天在外東奔西跑的為天下人作畢0超度么?不是的哦!他已經不當畢摩了:他在外面超度的時候,不想在自己的家里因為小兒不慎把腳燙傷了以后不再做畢摩了……你在想:一只大雁和人類“殊途”的么?不是啊,最起碼有“同歸”的意義在里頭。那么,你,古嫫阿芝啊大雁,你又為何要離他和他的三個兒子而去?!
古嫫阿芝啊大雁,你為什么要離他或離我們的三位先祖而去。我翻越了山崗,在問你的話喲:山崗只是用風的語言呢喃著;我穿過了沼澤,在問你的話喲:沼澤無言只有霧氣在飄搖;我躍過森林,在問你的話喲:森林里只有虎豹豺狼猴子呀什么的;我上天入地,在問你的話喲:天地之間只有星星和月亮啊,還有太陽在作伴……古嫫阿芝啊大雁,為何你不言語就像你的身影一樣躺在人的思維中:醒了也想起,睡了還在夢中對你說著夢話。
風雨飄搖,雷電交加,人間荒漠,洪水朝天……轉瞬間就是人間的旱災年年,轉瞬間人丁興旺、神話故事、人心難測……哦,我知道了,我仿若聽見你的聲音了,在用大雁的聲音告訴我:你在風雨中出現,而在風雨中消失,叫我用不著擔心叫我用不著牽掛……風雨哦風雨,頂著風雨,我們依然還成為風雨的么……?!冥冥中告訴我們,最起碼大雁的肉我們堅決不吃!大雁啊,古嫫阿芝。在大涼山相傳我們——即馬海家的母親是一只大雁。我想,真正的大雁是假事,在遙遠的古代,以“大雁”為圖騰的一個小部落,很可能我們的母親是這個部落的女兒。我大姓是“馬?!?,“俄尼”是我的小姓,我們使用的是父子連名,他們都是我的一個先祖的名字。古嫫阿芝,也是大涼山彝族民歌之一的名字,它的曲調高亢而婉轉,聽起來就酸酸地只想哭,只留憂愁滿懷。
作畢,畢摩所做的法事。
我看見,并且我做到
憂傷、悲戚、痛苦、酸楚、離別、失敗、結束、背叛、死亡、矛盾……我看見這些反面的詞語都成了精靈了,它們排成一隊隊列在向我走來,使我目不暇接、迎接不暇,我要怎么辦才好呢?!
歡樂、歡歌、舞姿、和平、相聚、成功、起程、忠誠、生存、和諧……我看見這些正面的詞語也都成了精靈了,它們也一隊隊列在向我走來,使我忘記了時間忘記夢幻、傻眼了,我要怎么辦才好呢?!
過去,我在狩獵的時候,它們在成群結隊地向我走來;現在,我在做農活的時候,它們成群結隊在向我走來;將來,我在教育孩子的時候,它們成群結隊的向我走來……啊,稀客!我把它們都請上座,我要去倒來最好的美酒款待它們,最后還要牽來最好的牛招待它們。我像一個畢摩,我的喃喃細語隨著燒紅的鏵口我在他們之間穿梭,像一根畢摩所用的樹丫——神枝。我還在喃喃細語,連同我的思想與行為,像見了面必定要講話一樣……
哦,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它們和我,原來是一個人。一個人啊,這就好辦了。我,于是作出我的舉動:一分為二,一分為二地看事物、一分為二地判斷事物、一分為二地正反兩方面地去看待一切對待一切……
這樣一來,平息了戰役,雖然它們還不曾打起仗來。我像一個智者,我又像一個思想者,我更像個傻瓜在它們叢中周旋,直到我誕生直到我死亡。死亡了過后,我還要誕生,誕生過后還要死亡,死亡過后還要誕生……周而復始,復始周而,在一個燦爛的陽光中,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我知道,這是一個很古老而又年輕的話題,但是我要提出來我才心安。
啊,古老而又年輕的話題,我提出來才心安啊,就當我睡時才心安就當我醒時才心安。
無能為力
我像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我在尋找著我的父親,父親是哪一個?!像過去,石南俄特一樣我在尋找著自己的父親,我到過高原我到過平原,我還到過森林到過大海,到過荒漠到過雨季……所有該去和不該去的地方都有我的足跡,我大有只為尋找父親而活著的意思。
我像一個沒有兒子的父親,我在尋找著我的兒子,兒子是哪一個?!兒子就像我們的英雄神人支格阿龍,也是個混血兒。現實生活中我有這樣一個兒子,而我卻是意識中要去找一個。找一個,把我的身心都交給他,他從我這里把所有的憂傷和歡樂都帶起走,都帶起走。
我是無父無兒的人,我卻有父有兒的人。但是,我要去找我的父親,只是為把我寫進家譜,冗長的家譜之外,還有我的血脈;我要尋找我的兒子,除了家譜還在他身上延續以外,最重要的是他把我對生和死的獨特理念要一字不差的延續下去——
啊,歡樂地死亡,憂傷的活著。
不過,這些都是我所無能為力的了,我因此顯得是這個世界上最低層的人了,我的心愿我的夢想,是顯得多么地值得憐憫。誰?誰看見過羊羔被拖進了狼窩?誰又看見大公雞被老鷹叼起走了?!……阿波波,世上有很多東西是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世界卻在我們的奮斗中的。
無能為力咯,但是,我、我們依然敝帚自珍的啊。像一個好兒子突然失去了父親,像一個父親突然失去了兒子,雖然我在現實生活中有了父親和兒子,但只剩下母親和妻子、女兒是依然多么地慈祥、賢惠和天真啊,還有淡淡地憂愁。
深深地吸一口氣
世界在繽紛著,人間也在繁榮著……啊,就因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的吉爾。
氣啊,在我們身邊無處不在??陕犝f某某人斷氣了,那某某人必定死亡了。緩過氣來了,這個某某人就有希望活著了……殊不知,他們是凡人啊,他們都不是神仙,他們不懂得有靈魂存在,不懂得靈魂就是影響力,不懂得影響力就是輪回……殊不知,他們只知道今生要盡量做好事,免得靈魂不安寧,但是真正喝過孟婆湯的人有多少?黃泉路上又有多少人在行走?……殊不知,他們把今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來世再做好人。
氣啊,在我們醒了也存在睡著也存在。正如我的民族和別的民族一樣,一樣地存在一樣地在生活在夢想一樣地笑容一樣地哭泣……人啊,不在于穿什么衣服說什么話……關鍵是人的本身心靈在什么位置很重要。他們有《圣經》,我們有著《勒俄特依》……“世人行動實系幻影。/他們忙亂,真是枉然;/積蓄財寶,不知將來有誰收取?!币磺械墓γ摱荚谶@個話里,除此之外,我們只是風俗習慣不一樣而也,我們只是想法做法不同而也……
所以我們用不著擔心,處在這個彎曲的宇宙中處在這個星球上。盡管還在爆發戰爭,卻也有著和平的相處,那是人類的歷史那是親兄弟間在鬧矛盾。而人類總是朝向前的,朝向前……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了的,我不敢說永生永世,但我理直氣壯地說我的一生。多好人類啊人類:像小孩一樣充滿天真爛漫,又像成年人一樣穩重,更像老人歷經風霜的慨嘆……
你不覺得嗎?我的吉爾。
居那特可
在哪里了呢?我、我們又在哪里呢?……居那特可啊,只記得我從書面上理解你的,我在風平浪靜地走向你,你是那么的寂靜,我要聽野外傳來的雉雞和布谷鳥聲音,我要看獐鹿麂呀什么的如何把它們馴化,我要想為什么而離你而去,啊,為什么?!
“……吉爾·模特·俄尼……”,就是到了“俄尼”身上,我們分為九個兒子九大支系了,現今我、我們在哪里啊?“俄尼惹古”——“俄尼有九個兒子”,你看各個地方都有,父子連名的風俗我們沒有改變,正如彝族是遷徙的民族,遷徙作為生命的符號。而你,你這樣躺著,我為什么向你靠近,為什么?
除去傳說除去神話,我最終是不是找到了你的本質?!本質對于我來說是越來越清晰、越來明朗了,就像你和你的土地一樣的真實,居那特可啊,而你,穿過白天與黑夜在等待,是為我的到來而默默忍受撕扯么?!已不是過去的你啊,已經不是過去的我、我們,物是人非了。但是,你的名字還是那個,我們依然是你的兒子,雖然經過了千百年的風雨吹刷。
走,我還要走,和你邂逅過后,像我的先祖們,我帶起我的兒子走。但是,不同的是我們走的時候陽光很暖意,月色很溫柔;不像先祖們,有攔路虎在路的前方,有朝他們趕的家狗在后面追,我的先祖們大有“阿依阿芝”一樣的悲壯??墒牵覀兊南茸姘?,得到的是兒孫滿天下啊,不像阿芝姑娘一樣多可憐,有著令人心酸的結尾。
居那特可啊,你要記住,我在現實中切切實實地向你走來的一個,在你的兒孫中;我要離開你,離開你是我要周游世界去了。
我看見、聽到并想到了啊,在野外與家里的世界都在呼喚我的乳名……
我肯定回不了是你的那個地方,但是,記?。阂o兒孫們說好,我的靈竹要放進你的八字尼則巖洞。
眼神
無光的眼神……有光澤的眼神,什么時候我碰見這個眼神,我就給它磕頭,盡管彝族人是沒有磕頭的風俗。
欺騙的眼神……純正的眼神,什么時候我遇見這個眼神,我就給它作揖,盡管彝族人是有著作揖的習慣。
我是彝族,是中國的彝族、是世界的彝族、是太空中的彝族、是宇宙中的彝族……我有自己的語言、有自己的風俗、有自己的文字……我知道了,宇宙是彎曲的,人心也是彎曲的,不彎曲直來直去總是要吃虧的。從生到死,我知道,它是一個圓圈;從無到有它也是一個過程……我總是在憂傷,不為了什么?僅僅為我拿著金飯碗在當乞丐,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那個“討口子”,我真有點像流浪兒的味道在里頭。
而這個眼神,壞的和好的眼神,對我來說無比珍貴。好的眼神,可以洞穿世界和世界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靜止和流動;不好的眼神,于病態中看見生的希望,從生的憂愁看到死亡的光榮。
我看見了,從杜宇——阿普杜穆。的時代就看清楚了,從支格阿龍。時代就看清楚了,世界上有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青面人……而他們都是一個父親母親所生的,只是在氣候不同而養成了各種習慣。氣候啊,我的眼神在于了氣候。而這個氣候啊,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但是,要問,就問那個靈竹,它可是從天外來客,它曉得只有它曉得,我們從哪里來。這個世界啊,頂多只是我們——人類所棲息的一個店……
你看我們眼神都是一樣,區分得開善惡和丑陋,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在浩淼的宇宙中。
憐憫
——題兩個可憐的姊妹
一個小孩,天真爛漫的小孩,在大涼山中在小涼山下,他的母親為他而驕傲,他的父親為他而出人頭地。
一個小孩,活潑可愛的小孩,在大涼山中在小涼山下,她的母親為她而打扮,她的父親為她而善良待人。
可是,他的父親死了;她的母親改嫁了。多可憐的小孩,心中還有的夢想破滅殆盡,生活上也從此后看別人的臉色啊。盡管有親戚朋友在施舍,但是啊,沒有了父親的日子真難過,誰都沒有父親給予了厚愛那么實在。
這兩個小孩,依然是天真爛漫依然是活潑可愛。他們今天是小孩,明天是少年,后天是青年,外天是壯年……死了的人啊把他祭奠了,活著人啊還要活著。
我當,權當他們的舅舅家,或是他們的叔叔伯伯家也行……因為,彝人是沒有親緣的人是沒有的。
我在寫著,除了把他們記錄下來,我是含著眼淚把他們記錄下來過后,就算我把頭顱拿給巖石上撞也沒有用,我把屁股拿給藿麻上燎也沒有用……而這兩個小孩啊,在大涼山在小涼山,依然是很普遍的,這我知道。
而我說出這兩個小孩,憐憫啊,難道不值得憐憫嗎?!這兩個小孩。
除了他們現在苦點,比別人的家庭、別人父母雙全的家庭苦點,我就相信他們更多的是過早的涉世了,造就了懂事!——七歲就能說出大人的話啊,作出大人的事情。明天呢?明天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仙草
——兼致威廉·巴特勒·葉芝(愛爾蘭)
再過一百年,甚至上千年上萬年,仙草,你才來找我,我把我的身心和靈魂全都交給你,我們說定了,再過一百年,甚至上千年上萬年。
你可得好好地活著,我可以死亡了——必定死了。但是,我的肉身可以死亡,靈魂還存在。死亡的時候,我不求舉行得如何如何隆重,比如按彝族的規矩要宰殺幾頭牛,甚至上十頭上百頭。
你可能在懸崖上觀望,你也肯能在沼澤里尋找,但是,你啊,是仙草,是仙草就應該長壽,我們的陸地我們的海洋都應該朝向你的,不是么?仙草。
仙草啊仙草,我明明看見,只有你,岌岌在風中挺立啊,雖然微小得有點可憐,但是有了你總比沒有你還可愛。
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是最了解我了,仙草,你不是生我養我的父母,你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我的情人,你更不是我的兒子你也不是我的女兒,你最好不是我的兄弟姊妹。你,還是你啊,一棵小小的草,一棵在水塘邊的草;在林蔭道上的草;在風中飄逸的草……你更是一棵經得住雷劈電閃的草,一棵經得住風霜雪壓的草。你可能出生在我的前面,但是,你絕對是我死過后還存在的。
你看見我的靈魂,你看見我的夢想……最終,你啊,就看見了我的一切。
再過一百年,再過上百年,再過上萬年,仙草,你才來找我,在我的火葬地上來找我,因為我倆約定了的,你來,懷揣著我的夢想而來,就沒有人在你的面前東說西說的了。我的夢想,我的夢想啊——人類相互熱愛,互幫互助。
現在,仙草,你出現在雪線之下,凜冽的寒風依然飄起;你又出現在三伏天的早晨,掛滿了露珠。你還在嘆息,嘆息像風一樣輕巧又穩重,嘆息中一碰露珠就落地……
仙草啊,而我希望著健步走來了,盡管有過無盡地遺憾與失望。
裝瘋賣傻
——獻給“古措”
該裝瘋的時候就裝瘋,該賣傻的地方就傻。我卻裝不起瘋,我就賣不起傻,我就說一句千真萬確的話,于是,我四處碰壁,而我的問題不止這些,古措。
一顆心,換取另一顆心,又那么容易么?又那么困難么!一顆心,在四處碰壁。
打從小,就是這樣的。人言云:“江山易改,秉性難改”,而這些我的心我覺得恍如隔世,認不得了我的心。我的心在高處?在低處?還是在右側?抑或在左處?……說一句話,說一句千真萬確的話,真是困難。
我的心,依然像柏楊樹葉一樣在高處飛揚?
我的心,依然像秤砣一樣在低處回蕩?
我的心,依然像兩面針的葉子一樣在右側哭泣?
我的心,依然像青松一樣在左側扎根?……
我的心是我的心么?我是我么?……手掌,個頭,壯實,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所有我的一切與我無關么?它們確確實實是我啊。
可應該裝傻時裝傻,只是裝瘋就不知道怎么辦了?!你曉得,我是一個彝族的孩子,無依無靠的孩子,世人都曉得,而世人都知道我應該怎么辦了,我所能夠想清楚就是:大海與一滴水的關系,一片森林和一棵獨立的松樹的關系。
說一句真心話是那么的困難,假話招搖過市的世上,古措。就比如說吧:明明白白地不愛偏偏說愛;確確實實愛著還偏偏說不愛!
話說我的本性,我本性是剛直不阿、愛憎分明,眼睛里揉不得半點沙子的。而我說的是真話,雖然我的話,說話方式有點差勁了。我的說話,它們多像陽光一樣刺眼,但少不了陽光的溫暖啊。
裝瘋賣傻是何其難,古措,我試著裝瘋賣傻,該對了。
——祭我的已過世的熟輩哥哥:俄尼·烏沙醫生而作
萬事都不可能盡心愿,比如說你,哥哥,你除了治病救人以外,你是愛喝酒。
萬事都不可能盡心愿,比如說你,哥哥,你是對得起家頭的人,和外面的人。
在一個黎明時分,你趕到我們家,為的是氣息微弱、甚至瘋了我的母親治病。在那個時候,所有親戚朋友都顯得束手無策,就看你能否把她救活。救活了,救活了,我的母親在瘋言瘋行的行為,現在顯得很安靜,在你的輸液液體滴答聲中。
可是蘇尼喝醉了,老母豬在他口里一定得殺,他說:“你家的老母豬,懷的是獨一無二的豬崽?!?/p>
啊,這個是彝族所忌諱的東西!你說你不相信,但在母親的苦苦哀求中,我們把老母豬殺了,殺了的老母豬身懷十二個豬崽,不是獨一無二的。而你,于是和我們就把個蘇尼請下了臺,從屋里到屋面的把他清了出去??上Я死夏肛i,我家的弟兄姊妹還望著豬崽下兒,還望著用它的豬崽去換取我們想要的東西……
一件小事就能看出來的啊,看見你是最關心我們的。而現在,你要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你離開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我只能是聽說,我的一個舅舅在告訴我,舅舅說的真的咯。舅舅說的話,百分之百的相信,因為彝族有句諺語,說什么“跑路不要向高處,嬉笑不能向舅舅”。而我聽見我的幺弟在說在你火葬的時候的一些事情。末了,我在給他說:可惜啊,可惜烏沙醫生還年輕,可惜了他的三個兒子正需要嗷嗷待哺的時候行將要出格的時候,而你卻離開了他們離開了我們。你走得那么平靜,聽說戒了許多天的酒,你卻死了,孩子們立刻看見你死亡在小房里。
啊,正當年富力強的時光,可惜了,俄尼烏沙醫生!天地要你,我們也無法;神靈要你,我們也無法!而你卻在歷歷在目我的眼前,你的笑聲還是那么地爽朗……你使我含著眼淚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又在迷惘中看待一些事情。
啊,我多么想像現在一樣,永遠無知無覺,哥哥啊,就連你的名字你的身已搞忘,而你卻要在兒子的超度中,固然永恒。
而像很多事情一樣,未了的心愿一樣,哥哥,滾滾紅塵中,寂寞和噪雜只是一瞬間,而肉體留在塵中,要緊的是靈魂要回家了,回到先祖那里去。
注:彝語,指巫師。
大涼山·古煌穆迪
有一個彝族男人,牽著一匹馬,高高的背上背著弓箭,去尋找馬兒。他走遍大江南北,依然沒找到。
有一個彝族女人,牽著小兒子,提著捻線用的工具,去尋找孩子。她走遍東西南北,依然沒找到。
有一天,他們相遇了,在古煌穆迪那地方。古煌穆迪啊,又叫做侯木拉烏,又叫做大涼山,南有金沙江就是阿紅史依,北有大渡河就是地波紅衣,西有雅礱江又叫做金河的諾依,他們相見如故,他們相愛了,他們決定在這個地方,大涼山·古煌穆迪這個地方安家生兒育女了。
上有蒼天,下有大地,中有山川河流,左有輕輕地風霜,右有沉沉的神靈,心里有那個大涼山·古煌穆迪。一個彝族女人和一個彝族男人在此生兒育女,他們在此勞動耕作,他們在此實現著夢幻……他們在此一住就是幾千年了。幾千年啊,依然沒有變化,依然在變化。終于有一天,山外傳來春雷。他們于是坐不住了,他們領起他們的兒女投身到火紅的事業中去。
大涼山·古煌穆迪啊,幾千年的雨雪風霜,電閃雷鳴,全投入到事業中去了。只是還有一個心愿沒有了,那就是傳說中的天堂及天堂的模樣。于是他們在畢摩的法事中做著超度,超度啊身在另外一處,超度到另外一處。
直到有一天,他們走了,循著先祖的道路回到了家。只留下千萬個他們的兒孫,在大涼山·古煌穆迪在承受著希望和失望,但是希望遠遠比失望要實在得多。
只留下。他們的兒孫家家都有一節靈竹——竹子,那是他們幻化而成的。
只留下,他們的兒孫在這個世界天馬行空還捻著綿羊羊毛線,只是捻織的是五彩云霞,天馬在天邊飛揚和吃仙草。
在大涼山——在古煌穆迪——在侯木拉烏,彝族啊這個彝族。
彝族啊這個彝族,在侯木拉烏——在古煌穆迪——在大涼山。
家族
小心呵護啊要小心呵護,家族的榮譽與家族的利益。
在大涼山,在小涼山,家族就宣布了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緣著冗長的家譜,只要是在家譜的范圍內的,天地下我們是一家人咯,無論相隔多遠也無論相隔多近,無論認識的人還是壓根就不認識的人,只要是家譜是起源于同一個地方起源于同一個遠古的祖宗,那我們就是同一家人。
大小涼山彝族的命根就是家譜,冗長的家譜,擺在我們面前,我們于是要給孩子教授的是首當其沖地千方百計地背誦自己的家譜。祖祖輩輩,子子孫孫無窮盡了,家族就是用家譜來聯系著的。
也無論他是怎樣的人,就順著家譜理清楚就對了,該叫阿普的叫阿普,該喊叔叔的就喊叔叔,該喊弟兄的就喊弟兄,該喊侄兒的地方就喊侄兒,該喊孫子的就喊孫子……大小涼山的彝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所有的女人都和自己的男性們一樣,等同的對待。這樣,大小涼山的彝族的這種關系,就是一棵樹、一棵大樹。面對這棵樹啊,我望之卻心生一種崇敬。
家族,在面對另一個家族的時候,要充分做出彬彬有禮,因為一個家族,最起碼家族的母親是另一個家族的。娘舅是天下最大,家族天下最講信用的,正所謂“一個親兄弟分開就是家族,家族的隔離只有門檻”,這個家族的人員來到你家就只有一只公雞來招待,就因為是同一個家族的,而娘舅家的人員來到,就要“四只腳”的。
好幸福喲,一個家族接待了另一個家族的榮耀。
好幸福喲,我們的這個家族是天下最光榮的。
而在大涼山所有的彝人心目中,家族的榮譽要去維護,家族的利益要去忍讓,小心又小心的。
天下沒有盡善盡美的東西,天下就有最大的榮譽就是家族的利益。
家族啊,只要你把大小涼山彝族家族的關系搞好了,你就是彝族的神靈。
樹葉
仰望星空的時候,星空劃出了流星雨,把我砸得像漏斗一樣,滿目瘡痍……
俯視觀察的時候,大地裂出了縫隙,把我掩埋得像寶藏,使我透不過氣來……
最終是一片樹葉,一片樹葉像鵝毛一樣輕巧的,可是我生怕樹葉砸向我的頭顱,頭顱沒了我就成了三五頭鬼,沒有頭顱就沒有思想、沒有思想就沒有行為。
最終是鋼絲,我的路,路像鋼絲繩一樣細細,再細不過。我有過,和正在擁有夢想,擁有夢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一條路上我行走,盡管路途遙遠而不可及,但是,擁有沼澤地,總沒有沼澤地要好得多。我在沼澤地深一淺一腳地行走,行走得很困難。我不說苦難,因為我的心底里還有著希望的存在。大地在轉動,天空在旋轉,星球在發出它們應有光芒……水清者自清,啊,心底像灌了一壺水,清清明明的水,曾經渾渾濁濁啊。
一捧清泉水,清泉水,照得見我的頭顱的清泉水,還有我的手腳我的身子……渴了,清泉水是多么解渴;糊涂了,我看見清泉水就心里明亮,外加我的心靈。
而只有時間,時間啊又像是一個老人又像是一個年輕人,我仿佛聽見時間在說:“我看他要如何?我看他過不過這道坎?……”
啊,仰望天空的時候,星光在發藍,我在大地上舞蹈。
俯視大地的時候,大地在泱泱生氣,我在天空中飛揚。
最終我是像一片樹葉,枯了還要黃的落葉,等待著的依然是明年的春暖花開,綠樹成蔭。明年啊,樹葉還將我把它敬佩,盡管怕著樹葉的活著,盡管走鋼絲繩。
在一片樹葉中,我在敬畏著一片樹葉的時候,我正在走鋼絲……還好,終于走過來了和正在走著,個中含滿驚險刺激。
核桃
在家鄉小金洛谷那地方,核桃樹成蔭,天空也成蔭,一個老婦人背著她的孫子還站在院壩里頭,時不時要吼出一聲“衣呵——瓦瓦呵”的吼叫聲?她的孫子不是我,事實上我喊她的孫子應該喊舅舅,而她我喊她為孫女,因為她是我的本家本姓的人,而她的孫子是別人的……彝族的規矩就是這樣復雜。
在坐北朝南的屋里睡覺,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睡到半夜,向東,我沒有聽見我父親所栽的挺大的核桃樹花開的聲音,我卻是偷吃了伯娘的奶,因為我的母親有一個才比我小一歲多的小弟弟,而伯娘家的哥哥我只比他大半歲……那是我的童年,我的還不懂事理的小孩的時候……彝族的親緣是那么的臨近。
在我的熟輩爺爺的地埂邊上,核桃樹孑立成風,而陽光溫暖,我的那個爺爺在樹蔭下的院壩睡覺,我扯他的胡子,他卻進入了夢鄉,夢里克巴達亦追逐著獵物……誰知他真的再沒有醒來過后,一直在我們的家作祟,在親戚家作祟,東家攆西家追的啊……彝族的親緣是那么的遙遠。
核桃啊,核桃,我想去想來,怎么看怎么就像一個皺眉皺眼的老頭或老太婆,像核桃一樣皺眉皺眼的,一看就粗糙得沒有法,但是核桃一打開過后,里面的桃仁清香撲鼻……正如像我的這些個親戚,雖然老了,但是它們卻對我是無私的奉獻,我正是吃著核桃而煥發出新生的。他們有的已經過世了,有的已經耆老了……彝族的親緣是這樣一代又一代的、子子孫孫延續下去的。
現在,我生了兒子還有女兒,我要問的是我的他們還在身存的是否都康健?死了的得到是否安息咯?!……給了我對未來的夢想,還給了我對歷史的現實的核桃——核桃仁——核桃樹。
直到有一天,我也要行將老去,可是,我完全像我的上輩們對待我的一樣去對待我的兒孫們。核桃,核桃樹,風姿卓越的長條形的綠茵茵的花中,在點頭……這就是彝族的濃情厚意啊。
狼毒草
五月的天氣炎熱,很久沒有下雨了,我看見惹格久倭。背著一個竹筐,背筐里放了要吃的晌午飯,手里拿著鐵鍬走了,我問他到哪里去?他到哪里去。
惹格久倭回答我說:“祝夢格尼啊,你看看這天氣,炎熱得沒法了。我要到蘿卜絲溝口清涼涼的水流去放毒草,就是狼毒草,就是迷魂草。迷魂草把所有的魚兒都毒死,以換取天上下雨……”
七月的高原氣候,正是一年四季中最美好的時光,花兒開放,蝶兒翩飛,空氣中含有水分,氣候不冷不熱,我在高原的土坯旁遇見尼瑪達瓦,他正在挖掘著狼毒草,也就是迷魂草,問他到底在挖什么?挖什么。
尼瑪達瓦回答我說:“扎西德勒啊,你看看這天氣,純粹是一個挖毒草的季節,我挖毒草,狼毒草啊迷魂草,只為了換取一點錢……”
他們是鄰居,他們都在我的家鄉,他們是在康巴高原,他們平時很要好的朋友,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在他們身上體現得再具體不過。
我要說的是狼毒草,也稱為迷魂草。
一個藏族,一個彝族,彝族與藏族的淵源可追述到天地剛形成,傳說天地下就只有三兄弟,一個是漢族、一個是藏族、一個是彝族,究竟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彝族是這樣的傳說,藏族也有相關的傳說。
而這個狼毒草,盛開在高原,不高,它是黃顏色的,一族一族的,很好看,在平時是無人問津的。
狼毒草啊迷魂草,一聽見它的名字,好像要把人的魂魄都要迷倒了一樣。
而我更知道,它來自天上,是彝族的那個人的說法我可以理解;它生長于地上,是藏族的那個做法我也理解。藏族和彝族,他們都是平民百姓啊,都希望天氣好得如詩如夢、大地好得江山多嬌,盡管還有著世事多變啊。
我也在希望著這樣,從烏蒙山到大涼山,從東方到西方。
勒筒霧·靈樞豬
和漢族一樣,漢族的靈柩雞一樣,勒筒霧·靈柩豬,它也是主人家喂養的,他也是由母豬所生的……它現在,現在是個特殊待遇,它成了靈柩豬。和漢族一樣,漢族的靈柩雞一個樣。
特殊待遇就和其它的豬不一樣,其它的豬是喂養了供活生生的人吃食,而靈柩豬,把它交給天上的神靈,陰間的鬼怪。靈柩豬它死了,但是冥冥中,它依然沒死,而是在為著死去的人開道。
彝族是這樣,而漢族也是這樣。
而彝族死人,不算死人了,要在超度的時候才算真正的死亡了;彝族的靈竹就像漢族的棺材一樣,只不過它是袖珍的、裝的是超度過后的靈魂,漢族是把整個尸體放進了棺材然后去埋了,請端公在死人的那刻超度靈魂,到陰間去。而彝族是要殺黃牛宰綿羊祭拜,超度儀式是另擇了日子請畢摩作法超度,死人在死了的那刻,抬著火葬,男性的要九層木梯去撲火葬地,女性要七層木梯去撲火葬地,有兒的絕對要抬在肩頭,無兒的放下抬著去的……傳說死人是到世穆恩哈。去的了,不像漢族是到陰間去,去喝孟婆的湯……
現今,我們都不相信靈魂存在的了,因此,管活著的人就是了。啊,迷信,所說的純粹是迷信,迷信在科學的明亮的眼睛里算個什么?!迷信,是經不起推敲的,而不像科學一樣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而說過,我們彝族認為漢族、藏族和彝族三兄弟啊。是三兄弟,很多問題相同是在所難免的;不同,也是在所難免的。
而在農村里存在,依然,所以我依然要小心著活著,不然,太對不起我的吉爾了,盡管我是有女兒而且有兒的人了;但是,我需要活著平安得死亡,以至于不讓他們說三道四的。
啊。死者就應該安息,有一天,連名字都不要提我的名字才對啊。我想到,盡管有一天有著勒簡豬·靈柩豬的,但生時還要每到屬虎的月份用雞來保平安。
蛻變
——兼致我的兒子:俄尼思菠
像蛻變的蛇,像蛻變的鳴蟬,像小鳥在換絨羽……我、我們都正在經受一種蛻變,而不是裂變。
像蛻變的蛇,我、我們在一棵大樹身上蛻皮,不是裂變。這棵大樹啊,枝繁葉茂,蒸蒸日上。我知道這棵大樹,也愿意經受我的耐磨。我蛻變過后,我、我們骨質里面沒有變,所以說我、我們是在蛻變,而不是在裂變。摒棄陳舊的外殼,重整新裝,我、我們準備上路,我、我們上路了。
看見過蟬在蛻皮的情景沒有?我、我們是像蟬在脫殼。不為了什么,就為了鳥語花香,蜜蜂嗡嗡,蝶影翩躚,我、我們也要前去湊熱鬧。啊,不談去湊熱鬧,我、我們說的是前去裝點正是夏天的熱鬧更確切一點。有個聲音,它是在我、我們的心里,聽著這個聲音,我、我們要合唱。
蛻變,我、我們經受住的千年一遇的蛻變,許多好的東西我、我們仍然保持,摒棄陳舊的東西。說的是蛻變,而不是裂變。我、我們仍然是彝族,彝族所有的東西我、我們仍然擁有,所不同的是換了新的思想與行為、夢想與憧憬,但是啊,一顆彝族的心沒有改變。
像蛻皮的蛇一樣,我、我們在蛻變,而不是裂變;像初生的蟬一樣,我、我們在蛻變,而不是裂變;像羽翅未豐滿的小鳥,我、我們在蛻變,而不是裂變……
盡管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如意,盡管有著疼苦、哀愁、離別和悲戚……但這些,與那個要我們蛻變的聲音比起來,比起那聲音,顯得多么渺小,簡直是微不足道。
我、我們聽著這個聲音——大樹在召喚我、我們首先應該感謝這棵大樹,然后啊,我、我們才能脫盡了絨羽才能展翅高飛,像的的確確雄鷹一樣在天空翱翔,在大地之上,在晴空萬里的太空中。
傳說·文字
我一次次地說這個傳說,就像樹葉一樣深沉。傳說啊,傳說是個寶,傳說是一個傳說。傳說中有可信的部分,有不可信的成分,但是,對于少數民族的傳說,特別是彝族的傳說大都可信的啊,只因為彝族,是沒有寫過的歷史的,很多事件是絕對口口相傳。
剔除傳說中神秘面紗,我認為是可信的。比如說許多的山脈,在今天我們怎么找都是枉然的,走在陽光月色大道,我們仍舊被那些個傳說中的神山深深的吸引,但它確實指哪里呢?……我們就不知道了。誠如安加伽勒神山、土爾波胡神山……一個是燃燒靈竹的、生息繁衍出了包括人的地方;一個是神人英雄支格阿龍的故鄉……
剔除傳說中神話掩飾,我認為是可信的。比如在說到安加伽勒神山的時候,說降了九天九夜的紅雪,紅雪是什么?!比如說到土爾波胡神山的時候,神人英雄支格阿龍的戰騎神龍馬,有這種神龍馬么?!……紅雪代表著一種殘酷的戰爭,戰爭要很多的死人,死人就血流成河;而支格阿龍的神龍馬是代表著人們……這只是一種猜測,我在為我的猜測而沾沾自喜。
……傳說,擁有了文字,但是文字本身,從文字的產生以至到后來,已經成為是神的一種記錄,神怪的烙印是深深的,牢牢掌握在畢摩的手中。畢摩是什么?畢阿蘇拉則知道,畢摩是個通神怪的人。歷史,只除了確實驚天動地的事以外,大多沒有記載,比如彝族的這個家譜,就只是口口相傳,沒有形成文字,只是父親傳給兒子,兒子又傳給孫子……代代相傳,可代代都沒有文字。
傳說也就只是一種傳說,我們仍舊為傳說而活著。
啊,我相信,有一天,我們都要成為傳說,真的——最起碼,我們沒有作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我們也做不了,而且不愿意去做。
靈竹與麥冬草
這一根靈竹到深山老林拔來,與其他的根系不是連在一起的,但是,這可能么?竹林本是成遍生長的,誠如人員啊,有了一個人,必定連著千千萬萬的人一樣。千千萬萬的人什么人?是彝人。天下彝人是一家,誠如諺語所說的那樣,確確實實那樣,說什么“熟不相識的人,坐下來攀就攀上親戚家門”。但是,這個靈竹,這一節竹子,在畢摩的操持中成為了先祖代表。我知道,我知道,就連我行將也要被超度,擱在一節小小的竹子里。擱了綿羊毛,擱了金子銀子……我行將把這些帶起走,連同我的憂傷和悲戚,只留給兒孫希望、安康與幸福。
這一棵草到懸崖邊上挖來,麥冬草,我們稱呼它為“日日”,這樣一棵草,想當初,在渡過金沙江的時候,是這棵草救了我們的命,我們的靈魂。所以,我們稱這一棵草又叫“招魂草”。我無數次地想象,我們先祖在滔滔的金沙江,金沙江的情景:有一些彝族人為了尋找自己的快樂家園,來到金沙江邊,在沒有船渡江的時候,有渡船也是船打翻了,在金沙江巨浪滔天,他在江水中漂浮,我們的先祖在江水中漂浮,幸得抓住了這棵草,這棵麥冬草這棵“日日”這棵招魂草,他們才得以逃離了危險,他們才在大小涼山繁衍出了千千萬萬個彝人。
靈竹與麥冬草,它們不是神圣的物品,但它們在大小涼山的彝人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因此大小涼山的彝人生活它們是最神圣的。所以說,我也是彝人,我也要遵從自己的民族,我也要把它們——靈竹和麥冬草當作神圣的物品來崇敬,不是跪拜與崇拜,因為有一天我死了,還得依靠它們回到先祖面前去。
在嘎爾雷波的街頭
我來到嘎爾雷波的街頭,我在這里夢想和生活,像幾千年前的那一個先祖,又不像先祖。至少我是坐車來的,他呀,騎馬來的。他啊,順著往上推出石南俄特,石南俄特娶了紫尼史色為賢妻,從此,俄特發明男娶女嫁之后,人類從此步入父系社會。俄特生五冷,五冷生丘補,打從丘補開始算,父子連名地開始算,算到魯格尼日才五十多代,而我已經是一百八十四代咯。丘補很聰明,他會誦經、會超度,他的子孫依然是這樣的,魯格尼日啊,為尋找富饒美麗的家園,從現今的云南米體山下往涼山境內遷徙,這是彝族第一次向涼山遷徙。從米體山下遷徙到涼山嘎爾雷波啊,又從嘎爾雷波逐步地向大涼山蔓延生息。
我來到嘎爾雷波的街頭,嘎爾雷波是大涼山的一座縣城,大涼山作證,緊靠著大涼山,一座很平常的大涼山作證,卻是最有說服力的。大涼山,事實上已經不是單純的是一座山,它代表的是所有的彝人,和彝人所居住的處所?!皼觥笔聦嵣鲜且腿俗苑Q為“涼”,“山”就是“居住的地方”。以金沙江為分水嶺,朝北的這個地方叫做大涼山,所有彝人居住的地方都可以叫做大涼山。我來到嘎爾雷波,與對面的烏蒙山區相對望,烏蒙山彝語叫稱為“木烏”的地方。我們,我們所有的彝人,都是從那個處所所遷徙出來的。是彝人,靈魂都要朝向“木烏”超度的,“木烏”的懷抱,被稱為“茲茲普吳”的那個先祖生活的地方。
我來到嘎爾雷波街頭,我在牽著兒子,牽著牙牙學語的小孩,在街上流浪。流浪,我有著家,他有著家,但是嘎爾雷波不是我們的家,正如我們是兩只鳥兒,飛去了依然是回不到自己的家一樣。何處是我們的家園,正如像我們的先祖尋找美麗富饒的家園啊,我們永遠在尋找。在尋找,我把責任交給兒子,一代是一代,我老了、老態龍鐘不經用了,但是,還有兒子在。而兒子是混血體,他應該有著自己的家園,他是流淌著他母親的血肉,而骨頭是我的。
我來到嘎爾雷波街頭,我帶著我的兒子,兒子的母親是嘎爾雷波人,我是異地的人,盡管我的傳說是先祖到過這個地方!啊,兒子你可要記住你的先祖也曾經來到嘎爾雷波!兒子還很小,他才牙牙學語,但是,他啊,有我的血脈,相信他長大了會考慮這些問題的,正如我要教給他的是彝語,風俗習慣、文字和歷史。
畢阿蘇拉則
到哪里去尋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就找不到能和你想提并論的人,你是一個畢摩,你更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啊。在那些年代,你把兒子和女子一樣看待,你和平民打成一片……你說畢摩是富人家和窮人家一樣看待的啊。是的,畢阿蘇拉則,人類的歷史本該這樣子的。
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上天入地地去尋找,就找不到你的身影,你在屋檐下作超度儀式,你在人群之中找你……喝酒,不存在喝得醉熏熏的;吃肉,不是肉涼人;你在蕎麥堆外,你在燕麥堆里……你以清醒的頭腦清晰地做事,在很多人處在半夢半醒的時刻,你依然你。
到哪里去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身體之外身體之內的尋找,就是找不到有關你的記憶,可你依然在我們的心靈深處,我父親的家譜記載著你的風韻,我母親的家譜記載著你的風采。就說彝文字吧,你當初把它們規范起來的時候,你是沒有想到會變得生疏了,像許多人的面孔,可是,我們依然記得你說的那句話:“不羨慕多的,只羨慕精華”。
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是畢摩更是一個德古,我們寂寞無奈的時候想到了你,在這個世界上,不是諍諍發誓,而是心靈與心靈之間真正地相通啊!什么一盤散沙,什么離心離德都顯得微小,你的法器還在記憶深處的那片森林中,我們依然不敢有人去取來,直到有一天,歡樂和痛苦在這世界上消失,你才又奇跡般的復出,卻換了一個人。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朝向哪里走?我朝向哪里!畢阿蘇拉則啊,我們是你的兒孫啊,而且據我當了大畢摩的外公說,我的出生是在你的誕辰之日和之時啊,這是天意的巧合,還是人為的力量?……我弄不清楚,但我不求你給我輪回,我只求你,請你給我們指一條道路,我們如山崗、我們如河流、我們如平原、我們如崎嶇泥濘和平坦而舒適的道路……天氣是這么地好,人心這么地整齊,我們準備上路了,畢阿蘇拉則。
除了該珍惜的以外,除了該愛的愛以外,除了該恨的恨以外,我們像石頭像樹木像草地……你的兒孫們——我們雖是有一個孤兒的心,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好的天氣啊,我們要珍惜。我們絕對要珍惜,然后做出自己的決定和步伐。
畢阿蘇拉則啊,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我們可是個人類的孩子,我們要把我的生命寄托給人類:生為人類而生,死為人類而死!而你卻成為了人類的神靈——文化的使者,謝謝你的關照。你的關照使我們心里面發癢,那是對你的頂禮膜拜和生與死的開始和結束。
拉布峨卓·西昌城
我在這個地方生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但是,卻沒有一個在我的身邊,他們都到異地去生存了,不是我沒有能力養活他們,是因為他們還太小,小得一個才上小學,一個才兩歲多一點。我知道,像一棵樹,我就是一棵樹,他們就像小鳥,我知道他們有一天他們長大了,一定會在我的枝頭鳴叫的。
我在這個地方建造著我的夢想,一個省略了金錢關系,一個省略人際關系……但是,我重視這個生命,我沒有忘恩負義,我想過,因為我之所以存在,全賴源于對生命的頂禮膜拜。我是富貴的人也看得起,貧窮的人我更看得起,因為窮人不等于一直受窮,因為富貴的人一代不如一代的人我也聽說過見到過。
我在這個地方,用彝語來解釋是一張虎皮做成為畫像的地方,傳說只要在它這里過了三年,就只落得老子要把兒子擋去的地方、變賣家產的地方,而現今,我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個年頭,我也沒有落得這樣的下場,而是我看到在為自己的夢想而突飛而猛進……我,我們應該感謝和睦的背景,感謝天時地利啊。
我在這個地方,我失落了一段愛情,又得到一段愛情,還得到一份愛情……翻越過千山萬水,我的愛情在遠方,臨近的愛情在我的心里。不一樣的愛情注定不一樣的結局,不一樣的開始就注定不一樣的結束。我的愛情是可憐和可喜的,這我知道。一根線,一根殘弱的線,一根希望和失望并存的愛情線,一根風一吹就可能熄滅的孱弱的光線——仿若猛一眼就要斷裂的線,在風中昭示著韶華——實質上,是一根像我的家譜一樣無比堅硬的線。
我在這個地方我認不到任何人,我又是任何人都認得到我。因為,我在這個地方夢想著……直到死亡,我還留下我的靈魂在街上飄蕩在拉布峨卓啊在西昌,你看見閃光的霓虹燈就想起我,你看見大大的月亮時想起我,你看見車水馬龍的時候想起我……那么,我,只有我才是把你牽掛得最厲害的人。
啊,我的人兒:我的兒孫,我的祖輩,我的親戚,我的朋友……在拉布峨卓的風起了,一年四季的溫暖陽光下的風兒哦,一年四季如春天。你要記住,拉布峨卓啊西昌,就在這個地方,我這個人是為愛情而生并死亡
啊,假如哪一天我不在家里了,假如哪一天我在家里了,記住啊,我的靈魂還在拉布峨卓—西昌城的街頭沉重地飄蕩,還在拉布峨卓·西昌城的屋子里不安分地安睡。
諾依·雅礱江
也是這里出生的,我也是這里出生的,這我知道。我還知道,《史記·夏本紀》載:“夏禹,名日文命。禹之父為鯀,鯀之父日帝顓頊,顓頊之父昌意,昌意之父日黃帝。黃帝將其兒子青陽、昌意降居江(金沙江)、若水(雅礱江),昌意娶蜀山氏。女,生高陽(顓頊)”。黃帝的兒子昌意究竟出生在那方?!北岸,還是南岸,它只說了若水之濱,若水就是現今的雅礱江。
也是這里出生的,我的父親是個彝人,我的母親也是個彝人,我的出生是在北岸,一個叫做小金洛谷的彝人小村子,就在那個陡峭的小山村,出門就要抬高腳步行走的那個村莊。而很多年后,我離開了那個村莊,我的夢卻依然掛在那個村莊的山上和溝谷間,許多次,它依然進入我的夢鄉。
在諾依·雅礱江邊,我學會珍惜生命,我學會生命以外的事。
諾依·雅礱江啊,而你在那個地方咆哮,你在那個地方靜溢——流出你的特色——任隨水波在澎湃,任隨水波蕩漾啊。你除了你響的時候,你可是響徹云霄的;你除了不響的時候,你可是溫柔而著稱。你看你多像一個男人,你看你多像一個女人,而寂寞與騷動的木船,從你的水面劃過,不是為了昨日的憂傷,而是為了今后的歡樂。
我在很遠,即使很遠的地方牽掛你,很多次,魂牽夢縈的就是你啊,家鄉的河流——雅礱江·諾依—諾依·雅礱江。諾依啊雅礱江,你還記得我是怎么樣的嗎?你還記得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嗎?你的這個兒啊,我在很多地方都在說我出生,在說我出生就在你的江邊啊。我可記得你的啊,從歷史到現實的,我可記得得一清二楚,又從現在到將來啊。將來的你,必定成為流淌著金水的河流,金河是你的又一個稱呼,我等著,假如說我等不贏了,還有我的兒子兒女及孫兒孫女無窮盡地在你的岸邊守著。
守著看誰沉浮,誰主風流——他們仍然過險灘,在你看得見的江邊,在你看不見江邊。
阿伙金陽
從哪個地點登上岸的?!在金沙江邊,在彝族人的生活中,比什么都還要重要的一條江水,阿伙金陽啊,在眾多的江邊,他們究竟是從哪一個口岸登上了古侯穆迪——大小涼山,古侯與曲涅是在哪一個地點登上了岸的。幾千年了,只留下他們的兒孫在古侯穆迪——大小涼山為著一口氣而活著;只留下一棵草,依然在風中倔強的生存,一棵草——麥冬草——在我們的彝語中稱為“日日”的草。麥冬草——救命草,在風中在江水的岸邊在旱地在濕地在冰雪高揚的冬天在夏日炎炎地生存環境下——在向往死亡的道路上和在現實的山谷間,而這些草倔強的生存,依然生存。
從哪個地點登上岸的?!在金沙江邊,我只記得,我們只記得是紅色的土地,清晰地與寂寞地紛雜聲音響起,在這個世道上有沒有人聽出來它的聲音,它是指示什么?是在指示著我們向往著美麗而痛楚著現實生存。不是因為白天,也不是因為黑夜,而是在白天與黑夜之外,和諧是那么的有力。朝左方走的就成為了黑彝,朝右方走的就成為了白彝,朝下方走的就成為了紅彝,朝上方走的就成為了花彝……古侯與曲涅那個時候就分清楚了的,分清楚了。在彝族人的生活中,比什么都還要重要的一條江水,阿伙金陽啊,你明白了嗎?可是,在哪里登岸的,古侯與曲涅是在哪里登岸的?!
依然是悲傷的情調——歌謠都是悲傷的,人都是悲壯的。血色的土地,血色的天空,血色的我們的肉體……一切盡在不言中嗎?一切可不能是在不言中哦。但是,只除了一支歌謠一個大寫的人以外,是人類的悲哀么?還是人類的慶幸?你在這些悲歌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阿伙金陽呀,你倒是說一句話哦,可你依然沉默哦,而我依然在沉默中急切地想知道關于古侯與曲涅是在你的哪個地方登上岸的。
我知道他們究竟在哪個口岸登上來的,江水也就成為了一條江水,在這個時候,江水流成了一條河流,在每一個彝族人的心中。而你哦,阿伙金陽,你就在每個彝族人的心里。多虧了那棵草,叫做“日日”的麥冬草,于是,大小涼山所有的彝族人都在超度靈魂時用到了那棵草?,F實中,我在江面上寂寞而難耐的等待,我一坐就坐了很久,至少是上數千年了……末了,還是一條江水,江水的左面是大小涼山,江水的右面是木烏——烏蒙山。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的心間響起,我隨著這個聲音而去,因為它說得是道理。你聽聽看:你要找的江岸是找不到了的,古侯與曲涅登上岸的口岸是找不到了的,而在你們——彝族人的心中永駐。
啊呀,一條江的口岸是那么多的,古侯與曲涅究竟在什么地方登上岸的?!這么多年了,沒有人去留意究竟在哪里的咯——是是是,祖先的謎團留給我們,我們的謎團留給兒孫哦。
啊呀,阿伙金陽,像謎一樣的生活著是多么的幸福和愉快,就像快樂和憂傷,盡管有著太多了未解之謎。
阿伙金陽哦,冗長的金沙江,冗長的堤岸,究竟是哪一個的,一條江的口岸是那么多的,古侯與曲涅究竟在什么地方登上岸的?!你只留下你的名字:阿伙金陽,在彝族傳統文化當中熠熠生輝。烏蒙山區,來到大小涼山繁衍生活。
哈提特衣·百解經
這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世世代代相傳的。
“世時代代相傳,不論是誰,也不論在多遠的地方,只要說了對主人不利的話,《哈提特衣》就會把這個人和他所說的話記住,并且重述出來”……這是真的么?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們還有什么瞞得過——它和它的主人;如果這不是真的,那我們高枕無憂了——它和它的主人,一切都屬于一個久遠的騙局。
關于它的傳說是這樣的:一個高腳木碗,里面盛滿水,然后用一個多眼的背篼罩住,再用一根去掉節的竹子穿過背篼插進水里,讓說話的人含在嘴里說話,它就不能猜出是人說話,它只是說出了:“很多張嘴巴——背篼有很多張嘴巴的——在說話”。果真是這樣的么?但是,它——《哈特特衣》——《百解經》依然在我們生活中流傳,我們可是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的。
說來要怪“茲莫連惹”啊,他擁有那么多的土地和牛羊,連山川都是他的,就連阿卡拉惹也是他的,我們全都是他的子民。在久遠的年代,在從前的從前。有道是人類是在不斷地進步和發展的,事到今天,我們也不再是他的子民了。阿卡拉惹也早就不在了,就連茲莫連惹也都稱為了歷史。怪他——茲莫連惹——一把火就把它——《哈特特衣》——《百解經》焚毀了。以至讓我們只有在傳說中還能聽到關于它的傳說,現實生活中就難以見到——它的——《哈特特衣》——《百解經》一的尊容。
可是,我在想,怎么就沒有展望未來的書籍呢?彝語叫《木史哈逆》也可以,漢語叫做《未來經》也行。怎么沒有?。吭趺淳蜎]有!——對于過去要尊重,對于未來要把握,我們在《哈特特衣》和《木史哈逆》之間徘徊,那就是《百解經》和《未來經》之間,那是多么地愜意又多么的自由自在。
可是,沒有,果真就沒有。所以說,我們對于未來我們只有自己去奮斗,奮斗是各種各樣的啊。
這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世世代代相傳,我傳給你們,你們傳給他們——子子孫孫啊無窮寇喲。在我這里沒有,在你那里沒有,在他那里沒有啊,在傳說當中有。
這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哈特特衣》·《百解經》。
火·火葬地
我在松樹林子邊上徘徊,松樹也不爭氣,松樹的炭啊,一吹就亮,再吹的話,就不亮了;我在杉樹邊上的回蕩,杉樹用做打鐵也可以,但是,它作為火來升起的話,依然不行,依然是油脂太多,依然不行;我在竹子林邊上徘徊,竹子是空心的,也不行;我在楓樹邊上徘徊,楓樹太牽腸掛肚,也不行……
火葬地,火啊,我在所有的樹木間徘徊,依然是不行,依然是承載不起我的這顆心和靈魂。要在哪里舉行才行呢?火·火葬地,不是在人們所看得見樹木身上,不是在人們所思想的盡頭……
人的心靈啊,人的心靈最合適。大小涼山的人——大小涼山的彝族人的心里就是最合適,不要求得太隆重,也不要太過于簡單——草草行事。我在這樣想著,事實上不是我所想的范圍,火·火葬地,交給兒孫就行了。對于父親也是這樣,對于我也是這樣,對于兒子還是這樣……子子孫孫都這樣履行著的。兒子是該負起責任來的,有道是彝族諺語里有的,它說是:“父欠兒的債就是要送終送祖靈,兒欠父的債就是要結婚要安家”啊。所以彝族人的諺語都不是空談的啊,至少是我覺得。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解釋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我的這種做法是不是合理的,但是,前輩這樣說,我輩還應該這樣去做的。多少含有點推卸責任的味道在里頭,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屬于無語了。在這個世界上,應該多一點尊老愛幼在里頭,純粹是尊老愛幼在里頭啊。
火·火葬地,彝族是個生死離不開火的民族,自然就對火,還有火葬地特別注重?;?,兩把火燃在他(她)的身下——在葬他(她)的地方,裊裊的煙霧裊裊地飄向天界,靈魂也就隨之而飄向天界——祖先生活的地方,只留下肉體還在地上安息,所以彝族人有死了的人不可驚動的規矩。就是這規矩,多少讓人思緒飛揚。思緒飛揚過后,彝族是天外來客,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充其量就是在流浪啊。這些,彝族人都懂;這些,彝族人的《勒俄特衣》里面有的。
火·火葬地,在陽春三月的春天也可以,在數九寒天的嚴冬也可以。
火·火葬地,在洪水朝天的夏季也可以,在秋高氣爽的秋天也可以。
除去這四季過后,我對人的心靈是再尊敬不過的——想起火·火葬地,因為最后哪天我死了,死后還比生時重要,雖然我、我們在流浪啊。
齷齪
有個人,外表一看,是美麗漂亮無比。再看,時間久了,他——她作為欣賞的角度可以談,但是,不可娶也不可嫁,他——她是經不住看——受看的,甚至他——她做出來的事情是雞飛狗跳,讓人不得安寧……而這樣的事實,在我們身邊隨時隨處都發生,依然發生。
另一個人,外表一看,不怎么樣:美也不美麗,漂也不漂亮。再看,他——她啊,你覺得三生有幸了,你覺得他——她是這樣的合適于你,你恨不能嫁了給他、恨不能把她娶回家……而這樣的事實,在我們身邊也依然隨時隨處可見,依然可見。
受看,不受看就有了本質性的問題,是深入骨質里面的東西,誰也說不清楚說不明了。我們為我們是這個民族而感到驕傲,不為了什么,就為這樣的審美標準啊。而我說過:一個彝人是一條龍,十個彝人是十條蟲。我說這些的時候,我是最痛心的一個。可是,事實擺在面前,我們不得不承認。而今,許多的彝人已經清醒了,他們為這個事情而團結,這使我感到無比的高興。
團結與內訌,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我們是彝族——彝人。我有個小小的建議,那就是我們怎樣來安內、怎樣來攘外,它事實上是指的兩個方面的內容,兩個方面兩個完全不同的方面,兩個背道而馳的觀念。
我有個小小的建議,那就是:“讓”,讓能者上。何必呢?相處“讓”得一點就對,我們可都是阿普杜宇的后代,我們都有個彝族的名字……這件事情,很多要向別的民族學習。不是禮儀讓賢,利益讓賢作為我們是做得太好不過的了,我說的是我們骨質里面的東西,除此之外,我覺得我們民族是個真正有禮貌的民族啊。
說團結與內訌,說受看與不受看,表面上覺得相互沒有關聯,事實上相互觀念得很密切。我、我們可都是注重內心的人,注重內心的彝人啊。注重內心建設的我們啊,我們是雄鷹、猛虎、巨龍,三圖騰崇拜物,讓世人都曉得我們不是空談三圖騰崇拜物。有句俗話,說的是:“漢人注重腳飾,藏人注重腰飾,彝人注重頭飾”,它是從外觀給人的直覺印象,現今,我、我們彝人,要怎樣辦才好呢?“彝人注重頭飾”,不只是說外表的,而更多是內在的,是靈魂的——神靈。彝人有個規矩,頭上的那一縷額發,我們稱為“天菩薩”,從小到大從生到死的蓄留著,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啊。
我、我們彝族,要怎樣辦才好呢?就是注重什么都要得了,在注重心靈同時,在好的傳統的基礎上,在改掉不良的風俗的基礎上。
烏蒙山·木烏
它的北面有金沙江,它的南面有云貴高原,它的左面有昭通地區,它的右面有畢節地區,烏蒙山啊木烏,我在山上游蕩,我在山下游蕩,我在山間游蕩。
很小的時候,我想到你是云霧吞吐的一個地方,山間游蕩著豺狼虎豹、麂鹿獐猴,就連天空中也是云霧之上飛翔著雄鷹,云霧之下飛翔著彩虹,和斑鳩鷂子
長大了的時候,我在想你是巉巖四圍的地方,山間怪石嶙峋、平地朝魔,空中飛翔著我的先祖,先祖的靈魂在自由飛翔……我的父輩。
我的父輩,而我父輩們在像蛟龍像雄鷹像猛虎……
現在,我終于知道你是一個身安立命的地方,我終于知道,你啊,在金沙江的南岸,你的南方有云貴高原,你的左面是昭通,你的右面是畢節,而你就是那個尼木佳谷。也攬在你的懷里的地方,于是我在想:我富有了,我再來。
現在,我還貧窮啊,但總有一天要富裕起來的。我們在這樣的追求中,不是已過上了幾千年了嗎?!確確實實有這方面的意義在里頭了——像一粒種籽,被埋人地底下,現在該發芽了、該開花了、該結果了……
我在你的山上游蕩,我看見一個彝族在你的懷抱中沉沉的入睡;我在你的山間游蕩,我看見一個彝族在慢慢地蘇醒;我在你的山下游蕩,我看見一個彝族在汗流浹背的奮斗,個中少不了的苦中有樂。
啊,烏蒙山啊烏木,先祖生活過的地方,我在很遠的地方看見,跨過幾條江水在看你。
我在很近的地方看見,在你的屋檐下端詳你的容貌。
很遠的地方看見一個個彝人都朝向你,他們的靈魂都歸屬你。
很近的地方看見你,我看見一個個彝人的肉身在突飛猛進,在世界上在世界之外。
我知道了,烏蒙山·木烏,在金沙江的南岸,在云貴高原的北面,在畢節地區的西方,在昭通的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