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人的歌謠（組詩）

彝人的歌謠

彝人不存在憂傷

唱出來的歌聲四季不變

每道山箐都是一盆冬天的火塘

白天黑夜炙烤彝人的心房

歌聲是甜的

披氈焐暖的旋律在彝山

溝溝坎坎流淌，

蝴蝶般翩翩舞動的誘惑

六月的陽光和火把像風

輕輕吹痛納鞋底的手

在山梁上搭成涼棚佇望

漸去漸遠的馬蹄和頻頻的回首

古驛道上包谷酒飄香

馬鞭驅趕著荒涼的歲月

“哦嗬嗬”的趕山號像子彈洞穿

莽林和峭壁陶醉

多少女人四季如春的心房

流淚撕下一片萬古不滅的陽光

把無言的背影泡進酒灌

如醉不倒的季節

如酒的剛烈

如血的悲壯演繹

圪蔸火旁星星點點傳宗接代的傳說

尷尬了許多流血流淚原汁原味的故事

山里的獵人

沒有白天黑夜之分

背著灌滿相思的獵槍無言

把昨夜女人殘留的柔情塞進口袋

攀上懸巖

在野獸躍躍欲撲的密林中

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火星點燃

嗆鼻的旱煙

癡癡把相思燒得通紅

獵槍寂靜的無言中

長長噴出青嘴綠臉的壓抑

和著口袋里原汁原味的柔情

祭下太陽

滴落雄雞的血腥

任充血的嗓子呼喊

一條殷紅的路

鼻翼嗅慣毒蛇的臊味

耳膜聽膩野獸如歌的哀鳴

吮慣獸血的嘴唇

如濫浮的山風

吻遍女人皙嫩柔柔的胸脯

于是一次次冒險的獵獲

有了令雄性的獵人

激動不已的報答

眺望風餐露宿染紅馬櫻

用塞滿柔情的口袋鋪平

山路

用沾著獸血的雙手播種

原始又永恒的故事

山歌

是老家屋后

土生土長的苦楝樹

不分季節氣候透過

斑斕的葉面

和喊山的喉嚨

流淌誘人的悲歡

伴著牛蹄下盟芽的春天

和驢背上漸漸長高的夏日

有時一唱就想笑

笑出一串無拘無束的歡樂

有時一唱直想哭

普普通通的曲

填上山里人的嘆息

一曲比一曲

辛酸有時

是含在趕馬哥口中

一腔粗獷的調

唱出來讓人臉紅心跳

有時是咂在山妹子嘴里的幾句低吟

出口幽幽道出

幾代人滄海桑田的變遷

是村頭飽經風霜的苦楝樹

不分季節

不分冷暖

悄悄地哭

悄悄地笑

搗衣的河邊

收割的麥地

牧羊的山坡

狩獵的途中或是

山里山外

山上山下

靜靜生長

一年四季

枝頭上結滿歡笑

和辛酸

彝山鄉村的十月

十月我的彝山

十月我的鄉村

云和雨抹不掉秋葉的色彩

心事重重的秋風吹不走

肆意滋生的激情

走不出歲月流淌的那條河

鄉村是詩人永恒的題材

自己寫自己比詩人寫我

更親切

頭發是黑的

眼睛是黑的

喊山的號聲象子彈洞穿

峭壁

和山里女人

四季如春的心房

秋天的陽光很大膽不顧

光著膀子的男人在田里于活

撫摸山峰的女人在樹蔭下竊竊私語

無所顧忌用裸露的光環

做成多情的雨絲

做成手

做成腳

做成衣裳

輕拂

男人女人的肩背和胸脯

老人孩子的臉

雨絲婀娜還有炊煙的氣息

和著牛羊的叫聲

和著蕎麥散發的清香

跑到山村

開心地在村子角角落落

竄來竄去

在干枯的枝頭

吹一口鵝黃色的秋涼作信物

旁若無人亮起豐收的信號

我驚喜地發現

彝山的鐮刀和麥穗

同樣使人倍感驕傲

因為我的彝山屬于中國

走在田埂地坎上

心中總有種轟鳴

身上不再疼痛和憂傷

我總愛以獨特的方式

如清脆的鳥語

執著的山巖和裊裊炊煙

表達對家園深處的孝敬

十月的陽光把黃皮膚做成

一面紅旗幟

和一種永恒的象征

大地上的鄉民

祖輩相傳著一句樸實的民謠

他們認定

勤勞是山里人一生恪守的信條

我的父輩還有我的兄弟

握住欣慰的鋤頭

蘸著風雨人生

默默走在田埂上

火把光照下播種

滄桑夢幻憧憬

流著淚撕下一片萬古不滅的陽光

把無言的背影泡進酒罐

如醉不倒的季節

如酒的剛烈

如血的悲壯

演繹圪蔸火旁星星點點的傳說

尷尬了許多流血流淚的故事

我深深知道

他們要用一生一世

報答鄉村泥土的恩澤

于是種苗以感謝陽光的方式開始生長

看我的天空

太陽月亮星星云朵

看我的大地

麥子稻花高粱大豆

和雞豬牛羊……

我的故事珍藏著

世上最樸素的哲理

這就是啊人間世事出艱辛

土得一鋤一鋤挖刨

地得一遍一遍耕耘

彝山鄉村的十月

收獲笑聲

收獲富裕

也收獲愛情

我的鄉親用汗水把哲理

裝裱成一幅最美的圖

掛在心上

他們知道

讓心血浸潤春天播下的種子

讓汗水提升田野的綠茵

讓時光加快季節的更換

讓月色再版鄉村不老的夢痕

他們明白擁有土地

不僅僅是一種富有

更是一種神圣的責任

十月汗水飄香的彝山

聲聲樸素的吆喝

把爬著螞蟻飛舞著蝴蝶

質樸如畫的柴門

擠得吱吱呀呀笑語盈盈

讓燈紅酒綠富麗堂皇的都市

望塵莫及驚嘆不已

十月我的鄉村

包谷的清香釀成一壇酒

稻子的金黃飄成一幅畫

蕎麥土豆纏綿成一曲曲

胸脯豐滿的舞姿

雞豬牛羊的鳴叫

和著人的笑聲演奏

曲曲不絕于耳醉人的交響

村前村后院里院外

白天黑夜蕩漾溢滿

籮籮筐筐鍋碗瓢盆

五彩繽紛的秋色

十月我的彝山

十月我的鄉村

光燦燦的曬場

用豐收的喜悅組合

遼闊的舞臺

日月和花朵以千年的

從容

穿越鄉土的溫暖照亮

鄉里人情潮涌動的心房

輝映成人間大地上

最美的彩燈

裝綴人間

最美的天堂

十月我的鄉村

十月我的彝山

記住美姑

火把在多情的雨水中點燃

千萬雙黑色的眼睛

映紅大涼山蒼茫的胸襟

披氈焐暖的旋律像風

和月光

把心

掛在記憶的樹梢晾曬

靜靜等待

飲盡月光

生長一地枝繁葉茂的明天

我在火把的眼睛里取出

夢幻的肖像

讓靈感飛鳥落滿林園的枝頭把心

凝望成一片黑色燃燒的身軀

都有個共同的祖先

舉著圖騰的火把

攜帶曠野的笙歌

在最美的陽光下燒紅

幾代人苦苦追尋的夢囈

傳奇的英雄史詩

泛著青銅的微光

洗滌塵霧繚繞的心房

亙古的歌謠凝固在時間之上

鐫刻在風雨中

血液中流過遠古的舞步

脈搏上跳躍木鼓的節奏

火的民族就這樣

一代一代在黑暗中孕育光明

照亮一個個不死的靈魂

火光就是眼睛

月光就是眼睛

黑色就是眼睛

只要詩行是蠟燭

火焰就會把故事燃燒

累了歇下來

蘸著彝人的豪爽與熱忱

大塊吃肉

大碗喝酒

讓山外的世界

陶醉一個長長的季節

這里的彝人不存在憂傷

唱出來的歌聲四季不變

歌聲是甜的

歌聲是熱的

蝴蝶般翩翩舞動的誘惑

在彝山的溝溝坎坎流淌

從紅色土地到黑色披氈

從黑色披氈到黃色口弦

字字句句

飄逸著對圖騰的贊美與追戀

祝福和向往

歌唱支格阿龍

歌唱索瑪花

歌唱母語的群山和天空

八月的陽光和火把像風

吹痛

彝人向往已久的夢囈

咀嚼著美姑苦蕎粑粑和漫山燕麥的清香

我記住了一串大寫的名字：

吉狄馬加倮伍拉且阿庫烏霧吉木狼格

俄尼·牧莎斯加賈瓦盤加阿蘇越爾

阿里王紅彬馬德清……

他們都有個頂天立地的稱謂叫“彝人”

他們都和大涼山血脈相連

他們是彝山有情有義的歌手

他們是彝山搏擊長空的雄鷹

他們是彝山青春永駐的驕傲

從他們手上

從他們腳下

從他們嘴里

從他們心坎

吟涌出曲曲天籟之歌

感天泣地唱醉了日月

唱醒了大涼山沉睡千年的草木

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傳說

美姑是天和地之源

遠古的時候沒有天

是英雄支格阿龍（美姑神話傳說中的彝族英雄）來造天

遠古的時候沒有地

是英雄支格阿龍來造地

今天支格阿龍的子孫

站在高高大涼山上

唱歌跳舞

播種苦蕎

播種燕麥

播種洋芋

播種愛情

用黃皮膚的雙手

造出五彩繽紛的美麗角湖神秘的美姑河

造出納龍神韻黃茅埂索瑪花燕子洞

春天珙桐花開（珙桐花系美姑特有野生名花）

猶如千萬只白鴿翔落枝頭

于是美姑在花海中

被黑色披氈抬上紅色花轎

成為高高大涼山上

敢恨敢愛的新娘

天是屋頂地是床

莽林是頭發

泉水是血液

山巖是骨架

石頭是心臟

站在山上看山

山是彝家的古根

先人睡在山里

日夜把古老的太陽守望

山的血脈

和文字一樣

和史詩一樣

有棱有角

時光可以打磨掉多余的成分

生命的內核卻越來越亮

唱著歌扯把豬草

把日頭擦亮

一年四季都在和太陽賽跑

披著星星把蕎麥花的笑聲

搖得盈盈四溢

原始和古老象征永恒

也象征生命燦爛的更替

就像馬洪角（美姑一村名）小小的彝家村寨

被一群黃皮膚黑眼睛黑頭發的姑娘繡成荷包

拴在讓人心跳的細腰上

于是激情和向往

蘸著苦蕎粑粑的芳香

白天黑夜在大涼山的天空飛來飛去

村口

姑娘小伙排成隊排成行

歌與舞代替著無法勾通的語言

一只小小的酒杯盛滿

一個民族的熱情

和一個民族的向往

米酒香飄四溢

詩情之外的感覺中歡快流淌

我的心無法收斂盛開的喜悅

彝家姑娘小小的酒杯

像一只情感的小船

企圖穿越自然

高亢若瀑的歌聲

把所有流浪的語言閱讀

沒有人愿意打開山的第三扇窗戶

讓我看小小的村寨

在油畫里閃耀著炫目的五彩光環

對于世間萬物的形成

美姑的彝族先民這樣傳說

太陽有靈魂

月亮有靈魂

山有靈魂

水有靈魂

樹有靈魂

石頭有靈魂

大地的靈魂與精華

塑造了大涼山永生的彝人

彝人的靈魂是一道

貫穿生與死的方程

畢摩文化的精深像與天地相接的彩虹

血脈相聯的膜拜

千奇百怪的占卦術

神奇幻化的蘇尼巫術

六十輪回的天文太陽歷法

組合成彝族先民

天人合一詮釋萬物的人生理喻

演繹出一條祖祖輩輩傳宗接代的長河

美姑是大涼山的一面旗幟

彝人是美姑的一面旗幟

只要街頭有黑色披氈

只要蒼涼的山坡還有苦蕎花開燕麥飄香

只要雄鷹還在高原的天空飛翔

太陽就永遠不落

旗幟就永遠不倒

虔誠仰望

我和我的心一起懂得

一個民族的悲傷

一個民族的尊嚴和權利

在死亡和生命相連的夢想之間

在土地與河流的幽會之處

注定要讓詩歌成為彝人的記憶

遙望車窗外連綿起伏的群山猶如

龍的圖騰

火的崇拜

那些愛唱歌跳舞的部落

家譜上記載著彝人的風格

古道熱腸的歡歌

讓我想起從前的酋長和祭司

在刀耕火種的高速公路上

被疾馳而過的車流

風化成一首古老的歌謠

和一個民族浸透血液的愛戀

他們的腳印已成為一部史詩

望著群山的蒼茫與遼闊

我默默無言

回到我生活的村莊

和城市

美姑的純情號憂傷被留在另一個世紀

冷漠的人情被做成亮麗的高跟鞋

和風度翩翩的高檔西裝

自由自在滿世界飛跑

無盡的貪欲被蓋成一座座光芒四射的摩

天大廈

白天黑夜響徹燈紅酒綠的歡歌

黯然傷神我一夜一夜回憶美姑

如果美姑還有坎坷和災難

就由我一個人把它帶走吧

寂靜一旦被打破就很難恢復

陌生人的回聲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山谷空空蕩蕩仿佛又住著很多人

原來啊美姑離我

又近又遠

春天珙桐花開

夏天索瑪花開

秋天燕麥花開

冬天山茶花開

山是那樣的高

天是那樣的藍

綿羊在山坡上吃草

綿羊的眼睛

望山山長樹

望樹樹成林

綿羊的眼睛

看樹樹開花

看花花結果

綿羊的眼睛

想草草育羊

想羊羊成群

站在山巔的牧羊人牽住飛翔的歌謠

于是一個個被火把照亮的靈魂

會哭會笑

會恨會愛

我生活的城市

想美姑美姑是一首歌

望美姑美姑是一幅畫

畫是歌謠歌是歷史

歌唱一個在火把上熊熊燃燒的名字

歌唱一個在羊皮鼓上咚咚敲響的名字

歌唱一個在高原上生生不息的名字

歌唱一個民族的永恒歷史和未來

記住美姑

其實就記住了一部史詩

記住了一個民族的歷史

美姑呵，請允許我

把心中跳動的心臟叫做太陽吧

讓我沙啞的喉音把你的熱情傳遍四面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