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曼玉穿著華麗的旗袍行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寂寞的背影拉伸在墻角。在柔和的燈光下,在銷魂的爵士樂中,華麗的旗袍包裹著寂寞的靈魂,張曼玉的神情落寞而迷惘。
再沒有哪種服裝能夠像旗袍一樣,將女性的嫵媚典雅與山水的韻律體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內斂而不張揚,沉靜而不輕飄,一襲風華絕代,萬種佳人風情。從歷史中走來的綽約風姿
旗袍,本是袍服中的一種。與中原地區流行的寬衫大袍、褒衣博帶的袍服不同,以滿族為代表的游牧民族的袍服,一般都較為緊窄合體,以利于騎射或其它激烈活動。1644年,旗袍隨著滿族進入中原,但那時他們所穿的袍服還未被稱為“旗袍”。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統治。隨著清朝的滅亡,“達拉翅”、“花盆底”等旗女的特征裝束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帶著滿族女性美學、權力欲與嫵媚的袍服,自然也淹沒在了歷史的洪流中。經歷了短暫的沉寂之后,袍服在漢族女性身上又悄然出現。1913年的上海,一批女學生穿著寬敞的藍布旗袍出現在街頭,給當時的上海帶來一抹俏麗之色。因為當時的女學生代表著自由與解放的女性形象,其行事、著裝往往成為社會時尚的風向標,因此她們穿著的旗袍也成為文明、新潮的象征,引得各界婦女引以為尚,紛紛效仿。
重返歷史舞臺的旗袍在上世紀30年代迎來了她的黃金時代。也就是在此時,旗袍奠定了它在女裝舞臺上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成為中國女裝的典型代表。這一時期,上海成為以女性妝飾為主的新展示臺,追求服飾的新穎時髦成為當時的社會風尚。外國衣料的源源輸入,各大報刊雜志開辟的服裝專欄,還有紅極一時的月份牌與廣告畫,都推動著時裝的產生與流行。上海人創造的“海派”旗袍,把中國旗袍推上了登峰造極的境地,并且從上海風靡全國,成為當時的旗袍主流。在歐洲時裝的影響下,旗袍跳出了旗女之袍的局限,纖長的造型與此時歐洲流行的女裝廓形相吻合。隨著西洋裙進入中國爭奇斗艷,社會名流、電影明星、社交名媛及知識女性在其影響下,別出新意地在旗袍外搭西式外套、斗篷、披肩及裘皮大衣。這種內中外西的組合,表現了多樣化的別樣風尚,給東方女性古典高雅的形象又增添了現代與摩登的氣息。
從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末,旗袍風行了20多年,款式幾經變化。寬大的袖口逐漸縮小,寬闊的滾邊也漸漸變窄,領子降低,開衩提高,連袖削肩,收腰突胸。改良后的旗袍在款式上更加趨于現代化,線條更加簡練、流暢,袍身更為稱身合體,改變了中國婦女長期來束胸裹臂的舊貌,讓女性體態和曲線美充分顯示出來,勾勒出女人的一派風情。
旗袍在經歷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輝煌后,從50年代開始風光不再。新中國建國之初,人們對衣著美的追求已完全轉化成了對工作的狂熱。旗袍所代表的悠閑、舒適的淑女形象在這種氛圍里失去了其生存空間。改革開放后,西方的文化猛烈地沖擊著中國的傳統,曾經鼎盛一時的旗袍,夾在傳統與現代中間,在上世紀80年代開放后的國土上顯得有些落伍了。
不過,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在上世紀末,為了宣傳和促銷等目的,禮儀小姐、迎賓小姐以及娛樂場合和賓館餐廳的女性服務員都穿起了旗袍。過去優雅、高不可攀的旗袍尷尬地成為了一種具有職業象征意義的“制服旗袍”。
從歷史中走來,旗袍綽約的風情驚艷了時光,溫柔了歲月,卻也不可避免地成了“沒落的貴族”。
煥然一新的民族經典
搖曳的旗袍,昏黃的路燈,嫵媚里帶著些許的滄桑,玲瓏中透著一絲的寂寞。眾多年輕人在張曼玉所著旗袍的優雅中,邂逅了屬于他們的花樣年華。三月里經春風一吹,身著各色旗袍的女子便徜徉在都市朦朧的霓虹燈下和燦爛的陽光里,讓世紀之交的懷舊者,于時尚風流中又品味出迷人的韻味和歷史的陳香。《花樣年華》引發了蘊藏在中國人心中的旗袍情結,將這被冷落已久的“國服”再次帶到了時代的中心。
時至今日,社會發展的速度越來越快,經濟的繁榮刺激了物質的需求。在瘋狂的物質需求背后,掩藏的卻是人們精神上的迷惘。于是,引發了人們幽古的情思,服裝界也隨之掀起復古的風潮。隨著中國國力的日漸強盛,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逐漸意識到傳統文化的巨大價值。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在面對國際時裝的猛烈沖擊時,他們不再盲目的追隨,而是回過身來,將旗袍這一傳統而古老的服飾帶到當下重新定義,使旗袍在被冷落了半個世紀后,再度成為時裝界的亮點。重回人們視線焦點的旗袍已不是簡單地重復過去,而是以現代形式予以新的包裝與詮釋。
設計師們在原有旗袍的基礎上,大膽創新與改良。將旗袍濃郁的民族風格、華麗典雅的氣質與輕快時尚的現代感恰到好處地融合到一起。他們將西方立體裁剪及制作工藝應用于旗袍設計中,使旗袍更趨于時裝化,更適宜現代生活的需要。改良后的旗袍既突出了東方女性的溫婉與內涵,又不失現代感與時尚感。
不僅在中國,旗袍所蘊含的東方文化在世界服裝領域也掀起了波瀾。各種旗袍元素被廣泛地應用到了時裝的設計中。法國著名設計大師皮爾·卡丹曾說過:“在我的晚裝設計中,很大一部分作品的靈感來自中國的旗袍。”皮爾·卡丹的晚裝作品,大多是在保留旗袍特色的基礎上,結合西方人的身材特點,在胸、腰、背以及下擺部分進行變形和創新,從而將東西方文化的交融完美地展現出來。
中國風格的運用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設計大師的作品中,大紅色的面料,金線的刺繡,閃光的綢緞,各國設計師通過自己的作品表達了自己對中國文化的獨到理解,同時也引得國外名人、影星的爭相追捧,紛紛身著帶有中國元素的服裝出現在各種頒獎典禮上。中國文化通過這些時裝作品,進一步走向了世界。
旗袍彰顯出一種變化的神韻,它獨特的個性與審美觀念的共通性,使其具有了一種歷久彌新的永恒魅力。旗袍從流行走向經典,它的審美在不同的時代特征中得到升華,最后凝成了國人寄托于其中的家園情結。現代人投注于旗袍的目光包含著更多服飾之外的情感因素,一種民族精神的再現。
華美中的詩意情懷
旗袍,亦如女子心頭的朱砂痣,欲罷不能。
古風依然的江南小巷,女子從遠處的煙雨中,撐了一把油紙傘,娉娉婷婷地走來。絲綢面料的旗袍,大朵清麗的蓮花綻放在背后。白墻灰瓦巷子的青石板上,有雨一滴一滴地飄散著。“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如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空氣中,年華易碎的呼吸混合著丁香色的詩愁,在江南的氤氳中濃得化不開。
又或是沏一杯清茶,煙霧裊裊,女人斜倚窗前,眉色含黛,神情驕傲而慵懶,夕陽的余暉暈染了月白的鏤花旗袍。或許是想起了那些“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的閑愁,女人好看的眉輕蹙著,視線落在了窗外孤零的樹葉上。
穿旗袍的女人,應該有著不多不少的人間煙火味。多了便是庸脂俗粉,少了又過于空靈孤傲。至今仍不能忘懷張愛玲那張撫著腰,微昂了頭,睥睨一切的照片。不一定是傾世傾城的美麗,卻一定要傾世傾城的姿態。她倨傲孤僻,卻又天真的可愛。精致華美的旗袍包裹著她的才華和落寞,雅致和孤傲。流年的傳奇中帶著塵埃落定的暗香和生動的苦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里面卻爬滿了虱子”,這位癡迷于旗袍的傳奇女子,對自己的命運一語成讖。
“束身旗袍,流蘇披肩,陰暗的花紋里透著陰霾。”舊上海的熱鬧與寂寞,浮華與蒼涼,就在張愛玲的筆下舒緩地鋪展開來。
《半生緣》中的顧曼楨穿著一件淺粉色的旗袍,袖口壓著極窄的一道黑白辮子的花邊,清純而嫵媚。她肩背挺直地看著沈世均,眼里有千言萬語,神情卻平靜如水,是是非非無言盡隱忍,繁華落盡而斯人獨立。《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著了一身幽暗的綠旗袍去香港見范柳原,范柳原的那句“你就是醫我的藥”隨著白流蘇脫下的月白蟬翼紗旗袍,一起浸在了冷眼亂心的月影中。而《白玫瑰與紅玫瑰》中,佟振保看著他的紅玫瑰穿著暗紫藍喬其紗旗袍,隱隱露出胸口掛的一顆冷艷的金雞心——仿佛除此之外她再也沒有別的心。
“衣服是一種語言,隨身帶著一種袖珍戲劇——貼身的環境——那就是衣服,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十里洋場的浮華,艷麗旗袍包裹下的是寂寞的靈魂。百樂門嘈雜的歌舞,長巷深處無端的嘆息,被欲望焚練的痛苦不堪的心。張愛玲筆下的舊上海像一幅灰色暗啞的油畫,云里霧里,氤氳著神秘誘惑的味道,生生不息。
不僅張愛玲對旗袍如癡如醉,孫中山先生的夫人宋慶齡更因為其對旗袍的熱愛和完美詮釋而被譽為“旗袍第一夫人”。
1943年,身著一襲黑色旗袍的宋美齡,在美國華盛頓國會山發表了講話。她開朗的談吐,內斂而雍容的氣度,贏得了國會山聽眾的熱烈掌聲。當時的媒體無一不驚艷地描述著她那件充滿東方色彩的旗袍。端莊優雅的旗袍,完美地表達了中國女性的氣度。
在一些重要的場合,尤其是出國訪問時,宋慶齡都身穿旗袍,不僅體現了東方女性的美麗,更將旗袍升華成了中國女性的代表服飾。不僅如此,在抗戰時期,宋慶齡曾將旗袍作為國粹送給了斯諾夫人海倫·斯諾。海倫·斯諾的好友波莉穿著這件旗袍,在美國為中國抗戰到處演講募捐籌款。58年后,一這件漂泊了許久的旗袍,終于回到了宋慶齡故居。
一襲襲旗袍下是細密的心事,層疊的故事,足以讓心底漾起波瀾。那些滿腹柔情與才情的女子,包裹在旗袍下巧笑倩兮。他們驀然回眸,遙遠的舊上海風情便隨之蕩漾開來。隔著歲月來看,她們的美依然可以直達心底。
旗袍,是流動的旋律,瀟灑的畫意,濃郁的詩情,渾厚的內容,完美演繹東方女性的賢淑和典雅、溫柔與清麗。旗袍的東方神韻,已經超脫了一般意義上的服裝而成為一種象征。它既有滄桑變幻的往昔,更有煥然一新的現在。沉靜而又魅惑,古典隱含性感,穿旗袍的女子永遠清艷如一闋花間詞。